96 櫃後密語

孟雲裳道:“不同于之前的那幾撥人, 只問了杜大俠帶着的那本武功秘籍;今天你們見到的周典和尹朝,卻還與我提起了一本什麽名冊。我不知道他們說的究竟是什麽名冊,卻覺得事有蹊跷, 就幹脆裝作技不如人,讓他們擒住了我。”

因正聽她說到關鍵處, 危蘭與方靈輕并未打斷她的話,詢尹朝乃是何人。

而即使她們不問,也猜得出, 孟雲裳所說的這名“尹朝”恐怕就是今日在黃鶴樓內與危蘭過招的那名刀客。

孟雲裳繼續道:“他們抓住我以後, 總要審問我;要審問我,就得讓我開口說話。可是他們又擔心, 假如他們不封住我啞穴, 我大聲鬧起來,鬧得附近人盡皆知, 暴露了他們一些事, 對他們十分不妙。所以, 他們只能選一個清靜的、不會有人打擾的地方。”

在場衆人的的确确都是聰明人。

因此孟雲裳不須過多解釋,危蘭與方靈輕、曲枕書仍然未問,心下便已了然。

任何公共場地, 都不能保證絕對清靜。

除非,周典以他的官員身份,下令将某個地方的百姓全部驅趕。

首先排除驿館。

無論周典有多大的官威,也沒有權力讓朝廷的驿館變成他一個人的住處。

客棧同樣不行。

只因這朝廷官員赴任途中,不住驿館, 反而住客棧, 實在是一件令人疑惑的事。

不過這朝廷官員在赴任途中, 路過一處古跡名勝, 想要游賞一番,趕走了所有百姓,雖顯然不是清官所為,會引起罵聲一片,但如今世道,本就是貪官多,清官少,便不會讓人感到奇怪。

是以周典與尹朝選擇了黃鶴樓。

孟雲裳道:“他們問我還能不能聯系上杜鐵鏡,我聽他們意思,乃是要我做他們的內應,将杜鐵鏡身上的東西偷來送給他們。我想了想,也套起了他們的話,把他們惹得大怒,尹朝這才拔出刀來,欲‘殺’我威脅。”

既是威脅,就顯然不會是真殺。

危蘭微笑道:“如此說來,是我出手莽撞了。”

孟雲裳笑道:“不過是再換個地方與他們周旋罷了。”

而周典與尹朝選擇的第二處地點。

乃是一座青樓。

到了此處,反倒不需要再趕走樓裏的客人們。畢竟在深夜裏,這風月場所本就鬧得不行,縱然“雲青”大吵起來,她的聲音淹沒在嘈雜的歌舞喧嘩中,也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

孟雲裳說到這兒,偏過頭,收斂了笑意,臉上浮現出的哀愁是另一種柔媚,輕聲道:“他們還是用老法子威脅我,就把我的金步搖給打壞了。”

曲枕書突然道:“那你還能忍得下去?”

孟雲裳道:“我若不繼續忍下去,之前的功夫不就白費了嗎?我心裏難過,就哭了出來,他們以為我是害怕了,便繼續和我談條件。我也終于給套了出來,除了那位周大人以外,他身邊的那些江湖打手,應該都屬于一個叫做紫衣社的組織。”

——紫衣社?

曲枕書拿着扇子敲了敲手心,道:“這是個什麽組織?”

孟雲裳搖頭道:“我不曉得。”

方靈輕下意識看向危蘭。

在俠道聯合盟中,盡管負責收集江湖秘聞資料的乃是二門三堂的天玄門,然而烈文堂既有監督武林衆派的職責,至少對天下各個幫派的名字都是清楚的。

危蘭沉吟一陣,卻道:“我不曾聽說過這個組織。”

方靈輕道:“連你都沒有聽說過……”

孟雲裳道:“我聽他們兩人談話的意思,似乎尹朝并不是這個紫衣社的真正首領,只是下面一個小頭目。他要我帶他們先與杜大俠見了面,再想辦法偷走名冊與秘籍。我與他們也周旋得夠久了,有些累了,不想再與他們說話,便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前提是先讓我好好休息一晚,不許打擾我。他們商量了一下,就離開這間房,派了兩個人在門口守着我。”

曲枕書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孟雲裳笑道:“我上哪兒去找杜大俠?所以,我在等三哥你來了之後,我們再想接下來的主意。”

曲枕書笑道:“我對此事一知半解,這主意我想不了。”

他轉頭望向危蘭與方靈輕。

他清楚記得,今日在黃牛樓,她們看到周典的第一眼,遂立刻叫出了周典的名字。

“你們都認識周典,那個什麽秘籍和名冊,你們也都知道吧?”

危蘭點點頭,又笑道:“但我原來以為我知道的已經不少,如今看來,其實我也同樣是一知半解。”

自從接任烈文堂主的那一天起,危蘭便已将武林中所有宗派組織的名字與基本資料牢記于心,可她想了半晌,也依然沒有想出紫衣社的來歷,這不但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也激起了她的好勝心——江湖裏竟還有隐藏得如此之深的組織,她偏偏想将它徹底調查清楚。

她才低聲了一句:“不過我倒有個想法——”話未說完,她眸色微動,又即刻道:“他們來了。”

孟雲裳道:“他們?周典和尹朝?”

危蘭道:“走廊裏,似乎有他們談話的聲音,但我聽不太清具體的內容,只能聽見這聲音離我們越來越近。”

孟雲裳笑道:“你不愧與我大哥齊名,我是一點也沒聽到。你說你有個想法,需要我再和他們演一會兒嗎?”

危蘭颌首道:“有勞孟師姐了。”

曲枕書當下撿起了地上的繩索,又重新将孟雲裳捆綁在了椅上,極是迅速。

方靈輕在此期間未出聲,詫異地看了危蘭一眼。

她與孟雲裳一樣,是一點也沒聽到周典與尹朝的任何談話聲音。可是她與危蘭相處已久,對危蘭的武功頗有了解,知道無論內家功夫還是外家功夫,她與危蘭都在伯仲之間,只不過危蘭的劍法比她稍稍強上一些,她的掌法則比危蘭稍稍強上一些。

怎麽可能危蘭聽到了的動靜,她卻絲毫也聽不見?

這個疑問才在心中生起,不過剎那兒,走廊裏的輕微人聲也傳到了她的耳朵裏,果然屬于周典與尹朝的。

危蘭在這時看向孟雲裳臉上的妝,道:“可是……”

孟雲裳将說話聲音壓得越發低,道:“我化的不是濃妝,我猜他們應該瞧不出來。”

這世上男子大都對妝容妝面一竅不通,的确很難看出一個人是否化了妝。

“他們是在今早找上我的,那時我的妝化了一半,我今日一整天臉上都是這不完整的妝,實在受不了,所以剛剛才迫不及待……如果他們能看出來,那也沒辦法,只能再與他們打一場了。咦,危師妹你說得真是不錯,我也聽到聲音了。

她已忍耐了太久,如今是寧願周典與尹朝發現端倪,也不願意卸下她終于化好的妝。

曲枕書輕聲笑道:“看來只有我沒聽見什麽聲音了。”

言罷,他在房間內環視一圈,直接翻進了床底。

門外的腳步聲,似離這間房只有數步。

危蘭立即拉住方靈輕的手,倏地走至一個梨木頂箱櫃的後方。

兩個彈指的時間過後,房門被推開。

危蘭與方靈輕此刻已看不見櫃前的情景,只聽孟雲裳問了一句“你們又來做什麽,說好讓我今晚一個人休息,明天再去帶你們找杜鐵鏡的”,尹朝回了一句“來看看雲姑娘你休息得可好,有什麽不方便”,孟雲裳又道了一句“恐怕你們不是看我休息得怎麽樣,而是擔心我逃走吧”,旋即,沒了動靜。

尹朝不再言語,默不作聲地打量起孟雲裳的臉。

孟雲裳說得不錯,他确是因為不放心,才忍不住與周典再來這房間一瞧,還真讓他感覺到孟雲裳的臉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然而究竟哪裏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

他陷入了沉默。

孟雲裳無畏無懼,藏在這間房裏的另外三人無畏無懼。

縱然真被尹朝和周典發現,比起武力來,自己這一方也不會是輸家。

可是,就在這一片寂靜中,危蘭卻偏偏感覺一種不自在。

這源于方靈輕的目光。

極其狹窄的空間裏,方靈輕目不轉睛地盯着危蘭,仿佛在端詳着什麽,這讓危蘭的心頭不知為何生起一種異樣感覺,她抓住方靈輕的手,食指在對方的掌心緩緩寫下三個字。

“怎麽了?”

方靈輕回寫了一句話:“你的內功什麽時候進步了?”

在方靈輕的角度看來,危蘭不但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難得的一個對手。

與她勢均力敵、不分上下的一個對手,突然間內功似是比她高了一些,能比她更先聽到門外的聲響。

她當然萬分不服氣。

危蘭登時無聲地笑了,繼續在她掌心書寫:“或許是因為六合真經的關系?”

方靈輕驟然大驚,望向危蘭的雙眸中又多了訝異與擔憂。

這不是一兩句話能解釋清楚的,太多字句不方便再寫在對方手上。危蘭又側耳傾聽了一會兒,總算聽見房門再開再關的聲音——原來是尹朝觀察了半晌,也沒看出孟雲裳的臉究竟不對勁在哪裏,只當是自己疑心太重,最終與周典離去。

她立刻揉了一下方靈輕的頭發。

适才方靈輕的注視令她不自在太久,這便算作是她的“報複”。

随後,她方柔聲道:“你放心,我又不是傻子,明知練了它有走火入魔的危險,又怎會去練它?只是這兩卷真經的所有內容,每一個字,我都已熟記于心,便如文人學文,‘讀書百遍,其義自見’,不知不覺讓我原本所練的內功稍稍有了些進步。不過我既沒有專門去練它,這點進步恐怕已經到了頭,也不會遇到什麽障礙,我也不會有危險。”

方靈輕收起擔憂,松了口氣,也就不在意危蘭揉了自己頭發的事,道:“我也将這兩卷的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為什麽我的內功沒有進步?”

危蘭沉吟道:“大概是因為……它和我原本所練的內功很是契合吧。”

危蘭原本所練的內功,自然是荊楚危門的內功。

方靈輕秀眉微挑,道:“我原來以為它或許和留家堡有些聯系,如今看來,它和你們危門也是關系不淺。”

危蘭不答話,她這幾日的确一直都在疑惑。

——難道創造《六合真經》的會是危門的哪一位高手?

兩人在櫃後低聲交談了這許久,尹朝與周典早已走遠,曲枕書也早已從床底又翻了出來,再次給孟雲裳解開繩索。

孟雲裳道:“她們難道聽不出來人已經走了?”

曲枕書朝着櫃那邊看了看,笑道:“說不定她們也像你和五妹一樣愛說悄悄話呢,我們等她們說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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