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假扮
危蘭道:“寄信之前, 我想請閣下先還我一封信。”
那男子不解地道:“還你一封信?”
危蘭不再言語,直接拿出了那枚白鹇圖案的小小印章,遞與對方, 旋即果然見到那男子的眼神又閃爍了一下,低首看着印章, 皺起了眉。
危蘭是在賭。
她就賭,這家信館只是紫衣社的一個聯絡站,由信館裏的信使們負責連接紫衣社總部與其餘成員之間的溝通。
這不是她的胡亂猜想。
而是她與方靈輕根據尹朝的行為做出的推測。
果不其然, 那男子想了想, 問道:“你要收回哪一封?”
危蘭道:“剛剛那一封。”
那男子又問:“這是為什麽?”
危蘭道:“情況有變。”
那男子動了動唇,像是欲言又止, 思考微時, 才點點頭道了一聲:“好。”随而他再從衆多的信箋裏去取出尹朝所寫的那一封,将其與印章一起還給了危蘭。
危蘭接過信箋, 徑直走到一旁桌邊, 将信的一角放到燭臺的燭火上, 似乎是要把它燒毀,遽然間想到了什麽,拿着信的右手立刻收回。
然後, 她大大方方地拆開了信。
方靈輕站在了她的身邊,也一邊毫無顧忌地看起了信裏的內容,一邊道:“我們得确定一下,你有沒有拿錯,是不是剛剛那封。”
越是坦蕩, 越是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而看完信裏的內容, 危蘭與方靈輕已知道自己之前的推測完全正确。這封信的确是要寄往總部, 信中說明了“雲青”之事, 希望總部派遣了幾名高手前來協助對付杜鐵鏡。
方靈輕低聲自語道:“嗯,是這封,沒錯。”
危蘭這才又拿着它靠近燭火,不一會兒,它遂在火中成為灰燼。
此信必須要燒毀。
信中将“雲青”之事說得太過詳細,然而真實情況并非如此,假如紫衣社總部調查出了疑點,是絕不可能派人前來的。
危蘭與方靈輕本還可以繼續跟蹤這信館裏的信使,但她們來這之前也商量一下,別的“夥計”也還罷了,這信館老板的武功似乎不低——從他的身形腳步就可以看出這點。
如果跟蹤的時間太長,被他發現,那可就前功盡棄了。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
危蘭忽然微笑道:“能借紙筆一用嗎?因為事情有了些變化,我們想要重新寄一封信。”
她又恢複了她一貫的溫和态度。
旁邊桌子上放着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那男子做了“請”的手勢。
危蘭提筆蘸墨,在一張空白的黃麻紙上寫了兩行字,表示目前有一個能殺死杜鐵鏡的法子,需要高手協助,但具體情況則一字不提,只道這信上不方便細說,到時見面詳談。
繼而,她将信紙裝進信封,交給了那男子,便要與方靈輕離去。
兩人轉過身,只見門外天色更暗沉了不少,對面各家店鋪也陸陸續續點燃了更多的燈火。
身着短打、頭戴小帽的男子飛快地走進屋子,路過危蘭與方靈輕身時,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望了她們一眼,随而走到信館老板的面前,附在他的耳邊悄悄說了兩句話。
那信館老板神色一變,心思一轉,瞧了瞧危蘭和方靈輕的背影,即刻道:“哦,原來有大生意,那你把客人們都請進來吧。”又道:“兩位姑娘,麻煩你們停一下,有件事要和你們說。”
那戴着小帽的男子應了一聲,又出了門。
至于危蘭和方靈輕,即使那老板不讓她們停步,她們見此情景,也必然會留下來弄個明白,當下回過了身。
危蘭才問出一句:“是什麽事?”
瞬息間有十來名穿着普通布衣的男子進入信館,大門“砰”的一聲被關住!
危蘭和方靈輕均揚了揚眉,坦然自若,神色并無變化。
那老板道:“恐怕你們也不是紫衣社的人吧?”
這句話的語氣,最多只有一兩分的試探,卻有八九分的确定。
危方二人都對自己剛剛的表現相當有自信,相信自己不大有可能露出破綻被對方瞧出,所以定是那頭戴小帽的男子向那信館老板說了什麽——可他又是怎麽看出自己假冒了紫衣社的人?
而這并不是令她們唯一疑惑的事。
那信館老板話裏的那一個“也”字同樣相當奇怪。
方靈輕湊近危蘭的耳邊,悄聲道:“蘭姐姐,他長得可真像……”
危蘭點點頭,也低聲道:“我原來只當是巧合,可如果他不是紫衣社的人……”
那老板見這兩名女子只顧着竊竊私語,對兩旁人群視而不見,對他問的問題置若罔聞,好像什麽危險都不怕,他忍不住笑了笑,道:“你們到底是誰?如果你們不說話,那我們就只能動手了。”
方靈輕道:“動手就動手啊,你們希望挨揍,我也會滿足你們心願。”
此言一落,在場十來名男子登時紛紛哄笑了起來。
笑一個小姑娘,年紀這般輕,才練了幾年的功夫,竟如此大言不慚。
那信館老板此刻這時不再笑,仿佛忽然陷入沉思。
方靈輕抱着臂,彎了彎唇角,冷意卻從她的唇邊露出,道:“我不喜歡別人看不起我。所以,誰笑得最大聲,待會兒誰挨的揍就會最多。”
“哼,小姑娘,你才多大,翅膀的羽毛恐怕還沒長齊,我教你一個道理,為人千萬不能太狂妄——”
“住嘴!”
一名夥計的話還未說完,竟被那信館老板突然打斷。
他的目光冷冷地在衆人的臉上轉了一圈,道:“到底是誰狂妄?江湖中的少年英才難道還少嗎?一個人的武功高低,雖不能說和年紀完全無關,卻也不能只看年紀。似你們這般瞧不起人,遲早是要吃大虧的。”
衆人對他顯然十分信服,立刻住嘴。
方靈輕聞言有些意外,笑道:“原來你這人倒還有點見識。”
那老板道:“實不相瞞,因為我剛才想了一想,猜出來了你們可能是誰。如果你們真是那兩位姑娘,我的這幾個手下,确實不是你們的對手。”
危蘭聽罷心下一動,道:“你早已經看過那封信了?”
那封信中既提到了“雲青”。
自然會引起他的聯想猜測。
危蘭見他并不言語,接着緩緩道:“閣下明明只是送信之人,卻居然拆看客人書信的內容,這既壞了做生意的規矩,恐怕也不符合紫衣社的規矩吧?”她稍一頓,随即極有信心地微笑了起來,“你們待在這裏,也是想要調查紫衣社的嗎?這裏原來的人呢?”
那老板神情猶豫,思考半晌道:“你們問了不少問題。但我現在也有很多疑問,能否先聽你們回答?”
方靈輕道:“憑什麽?這可一點也不公平。”
那老板喟然道:“這世上公平的事情本來就不多。”
危蘭颌首道:“你說得不錯。”她的臉上雖猶有淺淺笑容,卻忽地也輕聲嘆了口氣,再道:“很多事情的公平只有靠自己争取。閣下方才說,你的手下不是我們的對手,那你呢?你會是我們的對手嗎?”
一言未落,有光亮疾如雷霆,從危蘭手中飛出!
她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長劍,直接挑上那老板的脈門,雖使的不是殺招,但劍勢淩厲,令那老板不敢怠慢,身形一翻,剎地從櫃子裏抽出一把刀來,迎上劍招。
刀劍驀地交擊,火星蓬飛!
危蘭停也不停,劍勢一偏,猶如一場疾風在頃刻間轉了一個方向,極其自然流暢,攻向他右肩穴道。
只這一招,已令在場衆人看出,這名年輕女郎的功夫果然非同小可!
他們也不算江湖中人,不講究什麽單打獨鬥,眼看自家首領似落于下風,當即一擁而上,朝着危蘭襲去,雙足才掠出半步,驟然只見另一名緋衣少女,雙掌一翻一揮,在燈火照耀中,恍若百花搖動的花影。
明明打的是東邊那一人,擊中的卻是南邊那一人;打的是左邊那一人,擊中的卻是右邊那一人。
虛虛實實,飄飄渺渺,而這些人的對敵經驗并不是太多,哪裏見識過如此奇詭的招式,沒一會兒,大半人已被方靈輕打倒在地,另外少半人也都愣住了原地。
方靈輕低頭盯着地上一名絡腮胡漢子,笑意盈盈道:“我剛剛說,誰笑得最大聲,誰挨的揍就最多,現在你信了吧?”
言罷,她回首,繼續欣賞危蘭的劍招。
危蘭已與那老板過了十餘招。
此人武功确實要比他的手下們好上太多,且刀法靈活,懂得随機應變,不似他的手下們招招都死板得很,卻還是難以破解危蘭那如電之快、如蛇之狠辣的劍光劍影,眉頭一皺,霍地往後躍了兩步,叫了一聲:
“我認輸!”
他的确始終處在下風,但還沒到完全招架不了的時候,真要繼續拼下去,其實還拼上一段時間。
危蘭見他認輸認得這般幹脆,也當即收了劍,道:“你沒有輸,戰鬥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結局是什麽。”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為對方圓場,很是符合危蘭待人有禮的習慣。
殊不知此乃她的真心話。
她與人交戰,不到最後一刻,便永遠不會認輸。
那老板道:“我只是覺得,你們假扮了紫衣社的人,我們也假扮了紫衣社的人,我們雙方明明有着同樣的敵人,同樣的目的,為什麽反而要打起來?”
方靈輕道:“有同樣的敵人,不代表有同樣的目的。”
那老板笑了一笑,道:“你說得有道理。好,既然是我輸了,我技不如人,我就把我們真正的身份告訴你們。”
他言談中帶着些許江湖豪俠的豪氣,這使得他接下來說出的那一句話,令危蘭與方靈輕大感驚奇。
“我們是錦衣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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