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新任務

錦衣衛與造極峰的審訊手段都能一個字形容。

——狠。

危蘭平時在烈文堂處理江湖事務, 卻絕不會用這樣的刑訊逼供,這太容易造成冤案。然而目前既已可以完全确定尹朝不是無辜,危蘭就不會插手方靈輕和楊棟的審訊方式。

過得一陣, 尹朝實在忍受不了疼痛,只得交代。

在他的口中, 紫衣社乃是江湖上一個收錢辦事的組織,只要雇主給了足夠的銀子,他們什麽事都可以辦。前不久歙縣知縣升遷為施州同知, 赴任路途遙遠, 因此請了他做護衛保镖,忽然某天路上, 他們聽到有一位叫做雲青的姑娘的消息。

又恰巧, 他知道最近紫衣社似乎接了一筆生意,跟杜鐵鏡有關, 本來此事是由紫衣社的高層負責, 他還不夠資格來管, 但他太想立功,加上周典聽聞雲青是杜鐵鏡的朋友,也急命他抓人審問, 他才會有所行動。

至于杜鐵鏡身懷秘籍的消息,的确是紫衣社在傳播,可負責傳播此消息的人不是他,他也不知道上峰這麽做是為了為什麽。

楊棟聽了他的話,想了一陣, 低聲向危蘭與方靈輕問道:“你們覺得他說的是真是假?”

危蘭道:“現在我們掌握的證據太少, 很難判斷。可是……江湖上收錢辦事的組織并不少, 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 聯系方式或許隐秘,名聲必須響亮,不然誰都不知道它們,誰又會願意找它們辦事?也因此俠道盟對這類組織都略有了解,怎會從未聽說過紫衣社的名字?”

方靈輕颌首道:“我也覺得假得很,他這明明就是一問三不知。”

楊棟道:“危姑娘所言确實是個疑點。但雲姑娘所言……據我們之前的調查,紫衣社內部等級森嚴,普通成員甚至包括很多小頭目都不知道上面的事。”

方靈輕“哦”了一聲,再次看向尹朝,擡高了聲音,道:“也就是說,我們的線索還是斷了,這個人沒用了?”

她走過去,袖中突然閃出一把匕首,匕刃架在了尹朝的脖子上,沒再說一句話,已直接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來!

尹朝登時大驚,一顆心狂跳了起來,忙忙道:“慢着!我還有一條線索可以說!”

方靈輕的匕首停住,刃下的鮮血還在緩緩地流,她冷冷道:“要說就別啰嗦。”

尹朝擦了一下額頭的冷汗,道:“在紫衣社內,我認識一個朋友,他的地位比我高一些,知道的事可能也比我多一些。他現在就在……就在徽州府知府的身邊當護衛。”

方靈輕神色不變,道:“這個線索好像不夠有用。”

匕首貼着他脖頸的肉,再進半寸。

尹朝大叫道:“再多的我也真的不知道了!”

危蘭忍不住笑了一笑,上前拍了拍方靈輕持着匕首的手背,輕聲道:“你已經吓着他了,他好像也确實說不出來什麽了。”她附在方靈輕耳邊,又道:“我們要去徽州看看嗎?”

倘若尹朝說的是別的官員也就罷了,偏偏在那本名冊上,的确有徽州知府的名字。

這就又引起了她們的興趣。

而即使她們不能在徽州在查到什麽,徽州離她們的最終目的地浙江也不遠,到時直接從徽州趕往浙江,倒也方便。

楊棟聽到“徽州知府”這四個字,同樣心念閃動,與她們商量道:“要不然,兩位姑娘其中一位與我一起前往徽州查查他所說之事,另一位留在這裏主持大局?”

要知這家信館乃是紫衣社的聯絡據點之一,絕對不能放棄,說不定還能等到第二第三條魚上鈎。楊棟怕的是,若是遇上高手前來,他的手下們又會有傷亡。他與危蘭、雲青合作,看上的就是這兩位姑娘的武功。

方靈輕卻道:“可是憑什麽要我和蘭姐姐分開?我可不願意。”

危蘭猜出了楊棟的擔憂,沉吟道:“既然我們是合作,楊兄能信得過我,我可以派些人在這裏幫忙。”

楊棟道:“除了你們兩位之外,還有什麽人?”

樊口屬于荊楚一帶,城內的危門子弟不少。

濃郁的夜色裏,皎月明燈的光亮将一座樓院的橫匾上那一個大大的“危”字照得極其明顯。危蘭和方靈輕剛剛走到了院門口,守門的兩名青年漢子看見危蘭一怔,即刻喚了聲“大小姐”,一個迎上前去,一個回樓前去向自己的師父禀告。

須臾,危蘭與方靈輕坐到了樓院的大廳裏,見到一名身着武士勁裝的中年人。

這座樓院乃是危門在樊口的一處分舵,那中年人名喚作危珲,只是危門千萬名子弟中的普通一員,因在前年立了些功,才被派到這兒來主持一些事務。是以他在危門內的身份并不尊貴,沒有排行,危蘭雖尊稱他一聲“師叔”,他還是得恭恭敬敬喚危蘭一聲“大小姐”,聽從危蘭的任何吩咐。

而危蘭先向他介紹了自己的朋友,再道有兩件事需要他的幫忙。

其一,是請他選幾名身手較好的兄弟,到兩條街外的一家信館裏做一段時間“夥計”。

其二,則是請他派遣一名可靠的兄弟,到武昌城送一封信。

“就送到武昌城南的雲來客棧,交給渺宇觀的曲枕書師兄和孟雲裳師姐。”

危珲訝然道:“渺宇觀?大小姐居然認識渺宇九劍?”

危蘭颌首道:“偶然相識。”

危珲笑道:“可是大小姐您既然都能和他們書信聯系了,一定關系很不錯吧?聽說渺宇九劍平時不怎麽和本盟的兄弟姐妹交往,沒想到他們竟願意與您——”他稍頓了頓,眼神向危蘭身旁的少女掃了一掃。

顯然,他接下來的話,不欲令方靈輕聽見。

方靈輕淡淡一笑,起身道:“蘭姐姐,我到外面看看月亮。”

她不欲令危蘭為難。

旋即走了出去。

危蘭狐疑道:“師叔想說什麽?”

危珲接着笑道:“渺宇九劍雖然不理世事,簡直個個都活得像江湖隐士,但他們畢竟是傅掌觀的親傳弟子,他們與傅掌觀一樣代表着渺宇觀,在本盟還是很能說得上話的。我聽說,本盟天玄門的郁門主年事已高,再過一兩年就要退位讓賢,而繼任的人選裏便有本門的兄弟。大小姐,既然您與曲三俠、孟六俠相識,那麽——”

危蘭很快聽懂了他的意思。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讓她去求別人辦事。

然而自她任烈文堂主以來,來求她辦事的人則從來不少。

因此她對這種話,并不感到意外,并不感到詫異。

她的臉色也不見任何變化,不帶任何感情地笑了一笑,随即突然開口打斷了對方的話:“我和他們不熟。”

這語音依然悅耳,卻冷冽得宛若春雪。

無論她平時多麽溫和有禮,她對待不熟悉的人總是有一種距離感,此際她的眼神裏稍稍露出幾分肅穆,威儀頓生。

危珲瞬間察覺出了她在生氣,不禁慌了神,道:“大小姐,我只是……只是覺得……”

危蘭沒有再看他,轉首望向窗外。

皎潔月色下,方靈輕站着一株桃花樹下,好像很有點無聊的樣子,忽然随手折了一支灼灼的桃花,去聞枝頭的花香。危蘭見狀,目光裏的笑意終于不知不覺溫柔了起來。

危珲本來惴惴不安,忽見危蘭這個笑容,又奇怪起來,剛欲再開口說話,誰料危蘭又在這時倏然起了身,慢條斯理地道:

“你只是覺得,天玄門主的位置就像一枝桃花,只要是我們五大派的人都可以随手摘折,不必憑人品能力嗎?”

這話實在太不給危珲面子。

危珲心道天玄門主難道不本來就是只能由五大派的人擔任?但他不敢對着危蘭發怒,幾度欲言又止,只能道:“我剛剛只是開玩笑罷了……”

危蘭一邊往門外走,一邊道:“那我也只是開玩笑罷了。師叔,既然你沒別的什麽事,晚輩就先告辭了。”

危珲皺着眉,看着她的背影,遲疑微時,又喚住了她:“大小姐,請您再等一會兒。”他走上前去道:“其實您今日來得正好,有幾件關于本門的事務,我不能夠拿主意,本打算派人傳消息給總門。您來了,就請您看一看。”

危蘭如今在危門的地位,除門主與幾個長老之外,已少有人能及。

按門規,危珲見到了危蘭,就必須把這些事彙報給危蘭。

這都是正事。

也是危蘭的責任。

危蘭想了一想,回過身,點點頭。

方靈輕在院子裏等得真的很沒意思。院裏只兩株樹,樹上的花兒開得不多,她看了一會兒,已不想再看,總算等到一名青年弟子朝她走來。

“我們大小姐還有一點事要辦,讓我來跟雲姑娘說,姑娘要不要去屋裏坐一坐,喝杯茶,吃些點心?”

方靈輕蹙眉道:“她還有事要辦?”說着略一思索,再道:“不必,你告訴你們大小姐,我先回客棧了,等她忙完再來找我吧。”

從此地到客棧,有左右兩條路。

左路更近,只須經過兩條街與一條巷子;若走右路,則須走過三條街與兩條巷子。

方靈輕望了一望天上星辰,再看向前方長街來來往往的人群,輕聲一嘆,徑直去了右邊的方向。

荊楚一帶是危門的地盤,正因如此,造極峰在這一帶也設有不少隐秘的暗樁。方靈輕很清楚,她當初在漢中府一聲不響地就走了,寇高飛等人必然要将此事回禀給她的父親,而父親知曉了此消息,也絕對要給她寄信詢問緣由。

只是方索寥并不知她目前究竟身在何處,最大的可能,是給每一個暗樁都各寄一封信。

這一路,方靈輕經過了許多城池,自然也經過了許多屏翳堂的暗樁,她看也不看一眼。

一來,是因為她始終與危蘭同行,很難找到機會單獨行動。

二來,也是因為她在回避。

她大概猜得出父親的信裏會寫些什麽。

然而她不能一直回避。

如果她再不往造極峰傳個消息,父親不知會有多麽擔心。

燈火閃爍中,她進入了屏翳堂的暗樁。

那暗樁負責人曾在造極峰見過她一面,還認得她相貌,慌忙迎了上去,驚喜道:“少主,真的是您!聽說您最近……最近好像突然失蹤了?堂主着急得不行——”

方靈輕打斷道:“我知道。”她垂下眼簾,看着面前桌上的一支燭火,火光在她微微眼中跳躍,她喃喃道:“我知道爹爹很着急。”

那人道:“堂主有一封信給您。”

方靈輕道:“信呢?”

那人立刻進入裏間,沒一會兒的時間,拿出一封信來,恭敬地交到方靈輕的手中。

整整一頁紙,密密麻麻的字。

前面詢問的都是她如今的情況,詢問她為何突然離開漢中府,是發生了什麽事,有沒有危險,有沒有困難,是否需要再派些好手來幫她,字字句句都透着關心。

再之後,才又詢問她可有去了終南山的那處斷崖,可有發現了什麽線索。假如她目前不方便去,可以回信詳細說明那處斷崖的所在位置,他自己親自去一趟。

方靈輕自始至終看得很平靜。

直到她看到信上最後兩句——方索寥十分疑惑地問起了她,究竟是如何與荊楚危門的危蘭相識的?又道,假若你們關系不錯,你可以留在她身邊,通過她多探查一些危門的機密,俠道盟的機密。

方靈輕握信的右手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這是一個新的任務。

果然,這一次,父親給了她一個她不可能去完成的任務。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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