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離分
方靈輕應了好, 危蘭還沒說話。
她的目光稍稍一轉,突然觀察到四周衆人,無論是護衛保镖, 抑或丫鬟仆役,臉色都變得有些白, 顯然是在剛剛受到了驚吓,還沒回過神來。
看他們如此表現,危蘭暗暗猜測, 或許趙文元武藝超群之事, 他們也都被瞞在鼓裏。
所以适才趙文元明明發現了自己,卻只出一招就停下了手, 十有八九是因為他不願在衆人面前暴露他的武功。
那麽只要這時候自己與方靈輕借口離開趙府, 他阻攔不得。
可是自己能離開嗎?
危蘭想到那間空房子裏地下暗室藏着的人,他究竟是誰?倘若自己與方靈輕在今晚離開了此地, 待做好了準備再探趙府, 趙文元會不會已經将那人轉移?
甚至, 直接殺了那人?
趙文元聽了方靈輕的回答,已笑道:“那我就提前謝過兩位姑娘了。”繼而又揮揮手,他吩咐身旁衆仆從:“你們都去各忙各的吧, 有這兩位女俠在本官的身邊,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危蘭忽道:“等一等。”
她上前對着趙文元欠了一欠身,也微笑道:“趙大人,我還有一事想求。”
趙文元道:“何事?”
危蘭道:“我大師兄今晚應該會路過徽州城外的一條官道,我們本來與他約好在一個長亭見面, 有些關于本門的事務, 我還得告訴我師兄, 沒想到這名刺客一時半會兒抓不到, 我也不能走……所以,我想求趙大人借我紙筆一用,我寫一封信,由我師妹帶去給我師兄,我仍然留在趙大人身邊保護。”
趙文元沉思道:“哦,是貴派的藺大俠嗎?蕭姑娘要送什麽信,我可以讓我的仆役幫忙去送。”
危蘭道:“夜已經深了,若由貴府之人送信,路上若是遇到什麽意外,在下可就良心不安了。”她溫然一笑,說出來的話再無轉圜餘地:“趙大人請放心就是,就算我師妹暫時離開,憑我的武功,足夠護你安然無恙。”
趙文元想了片晌,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前,他的确不能攔着對方不讓走。
他只能笑了笑道:“好啊,來人,給蕭姑娘送筆墨紙硯。”
危蘭是背着衆人在寫這封信。
她沒讓任何人看她在信上寫了什麽內容——本來書信就是相當私人的東西,也沒有人敢無禮去看。
可是方靈輕心下奇怪,想要上前一觀究竟,誰料亦被危蘭以衣袖擋住箋紙上的字跡。
方靈輕低聲道:“蘭姐姐,你什麽意思?”
危蘭迅速寫完最後一行字,依然背對着趙文元,從懷裏拿出名冊與六合真經,将它們與這封信一起交到了方靈輕的手裏,幾乎是用氣息在對方的耳邊說話:“收起來,出去再看,你就知道了。”
方靈輕更加狐疑,心底終于生起幾分隐秘的擔憂,沒有答應。
只是為了避免趙文元發現名冊,她雖不言語,卻果然立刻将兩本冊子揣到了自己的懷裏。
危蘭見狀一笑,繼續在方靈輕的耳邊道:“輕輕你放心,最遲天亮,我就給你發信號。”
而前提是,若自己那時無事。
方靈輕心道這世上能勝得過危蘭的高手也沒多少,遂點點頭,轉過身,一邊前行,一邊揚聲說了句:“趙大人,再見,你不用派人送我了。”
也不再管別人,她徑直出了府。
入夜不久,趙府門牆外的長街,月光與燈光交織,來來往往的行人穿梭于各家店鋪,倒甚是熱鬧。方靈輕進了一家酒館,走到角落一張桌子邊坐下,這才拿出了那封信。
楊棟見她獨自來此,放下酒杯,疑問道:“雲姑娘?怎麽就你一個人?危蘭姑娘呢?”
方靈輕道:“誰知道她想幹什麽。”
言罷,她的目光在紙上一掃,登時皺起了眉。
信上只有幾行字,危蘭簡單明了地解釋了她在後院所發現的一切情況,盡管她并未說明趙文元的武功到底有多高,但是方靈輕能夠想象,倘若趙文元是容易對付之人,危蘭又怎會如此謹慎鄭重地将名冊與六合真經交給自己保管,再讓自己離開?
方靈輕愣了一下,不安的情緒在頃刻間蔓延開來,她下意識地站起身,幾乎就要邁出一步。
幾乎就要返程潛入趙府。
而同時間,她的腦海裏又倏地冒出危蘭以衣袖阻擋住信上字跡的那一個畫面。
——危蘭為什麽要這麽做?
——擔心自己不走?
楊棟見慣了方靈輕巧笑嫣然的模樣,還是第一次發現她的神情也會如此嚴肅,奇道:“雲姑娘,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方靈輕按住胸口,名冊與六合真經就藏在她的懷中衣囊裏,她轉首望向窗外一輪孤月,回憶起危蘭所說最後一句話,嘆道:“我們等一等吧,等到明日天亮。”
楊棟詫道:“一直在這裏等?”
方靈輕道:“換個地方,但不要離這兒太遠,把尹朝帶來,我還要問他幾句話。”
離天亮還有五六個時辰。
一名仆役提着燈,走在最前面,為趙文元和危蘭照亮黑夜的路徑,直到走到後院空地,趙文元揮手令他退下。
院裏只餘下趙文元和危蘭兩人。
趙文元打開面前一間屋子的大門,再次走了進去。
危蘭略一思索,也從從容容地邁步進屋,見屋中四周空蕩蕩的,道:“這就是趙大人的書房嗎?”
趙文元搖搖頭道:“是我平時練功的屋子。”
危蘭恍然大悟。
武功必須常常進行練習,才不至于荒廢。然則趙文元若在自家府邸的院子裏練武,随時都有可能被府裏那麽多的仆役和丫鬟發現,因此有一個練功房是很有必要的,難怪這間屋子什麽桌椅床榻都沒有。
趙文元接着道:“我雖是文官,但自幼對江湖武學也頗感興趣,所以曾專門請教了一位武師,讓他教了我幾招功夫,主要是為了強身健體,這應該既不違我大明律,也不違你們俠道盟的規矩吧?”
他不再樂呵呵地笑着,臉色驟然嚴厲,顯出幾分官威:“剛剛孟女俠與那名刺客打鬥明顯放了水,難道她與那名刺客認識?你們究竟為什麽要故意命人假扮刺客來刺殺于我?蕭女俠又究竟為何還要在方才跟蹤我?”
危蘭見他終于露出真面目,笑了一笑,神色自若,道:“世上任何人當然都可以練武,但趙大人身為朝廷命官,難道不知私自關押百姓,卻是違反了我大明律的。”
趙文元“哦”了一聲,低頭看向地面,道:“原來你是為了這個人來的?你想見他?好,那我滿足姑娘,這就讓你見他。”
掌随聲出,拍向牆壁,霍然間屋頂房梁上一物直直落到他的眼前。
一把已經出鞘了的長刀。
寒光閃爍,鋒銳無比。
他握住刀柄,當下便向着危蘭橫掃過去,刀勢夾帶着風雷之聲,果真非同小可,甚是兇猛。危蘭早就有所防備,當下将身一轉,宛若一記著名的劍招“風過穿石”,身法迅捷幹脆,避過洶湧刀風,旋即大感驚奇。
她雖是練劍的,然而天下兵器皆有相通之處,憑她的武學造詣,縱使趙文元只出了這一記刀招,她也能瞬間看出,趙文元的刀法竟實在不怎麽樣,簡直像一個才學了幾年刀法的新手。
難不成這是趙文元所練的獨門高深刀法,自己看不出其精妙之處?
她心念微動,登時又後退了兩步,施展輕功在半空之中閃轉騰挪,同時斜斜挑出一劍,又驀地往右一個橫削,中途再劃出一個弧形,仿佛白鶴振翅欲飛,旋即再度變招,長劍自上而下,甚為美麗靈動。
接連數招,每一招均極為奇特詭異,向着對手意料不到的方位出劍。
然而正如文人有屬于自己的獨特文風。
文風沒有高下之分,然而杜子美不能為李太白之飄逸,李太白不能為杜子美之沉郁。武人的武風也是一樣,危蘭的劍法向來淩厲狠辣,并不是走飄渺奇詭那一路的。
這幾招劍法不适合她。
她就是要試一試。
她仗着自己的輕功也算上乘,全神貫注着趙文遠出招的位置方向,躲避着對方刀風裏的內力攻擊,果真給試了出來。
盡管趙文元的內功頗為深厚,但他的武功招式确實不行。
明明自己剛才那幾招都有小小的破綻,高手定能看出,他卻反而不擅應付,只能劈出一刀又一刀。
而他刀中所蘊含的內功則又确實厲害。
危蘭确定了這一點,身如飛箭,在瞬息之間掠到了他的身後,離他極近,趙文元在轉身的同時急忙揮出一刀!
磅礴刀氣,不能全部打到危蘭胸膛,卻也有些許餘波随風襲中危蘭的身體,她不顧心口隐疼,劍刃微斜,驀地削去!
這一招“孤行只影”,淩厲中稍帶一點詭異,靈動中稍帶一點狠辣,若是頂尖高手或能應付,但趙文元的刀法招式與內功內力并不是一個水平,見這一劍來得迅捷無比,心下一慌,只覺右肩一疼。
他的肩膀已被危蘭的長劍刺中!
然而危蘭此時體內血液翻湧,也受傷不輕,她正欲再刺一劍,直接制服了對方,只見趙文元幹脆丢下長刀,右腳猛地一跺,雙掌同時向着危蘭拍去。
危蘭閃身避過掌風,手中長劍的劍勢已然蓄滿待發,忽聽一聲“咔嚓”的輕響,她腳底一軟,原來地面四塊磚石翻開,出現一個大洞。
若是平時,她自能再施輕功,躍至一旁的平坦地面。
偏偏她這時已受了傷,這一招劍法又用了她十成功力,登時直直墜落地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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