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官匪勾結
趙府卧房, 一扇繪着芙蓉珍禽圖的大屏風,關馳景就躺在屏風之後的床榻上,已陸續見了兩位客人。
盡管他在努力模仿趙文元的聲音, 也不可能做到完全相同,幸而他是在“病”中, 刻意壓着的嗓音,聽起來無比沙啞,似乎确實病得極重, 便無人在意他的那點不同之處。
但趙家人知道了錦衣衛的舉動, 卻大感驚奇。先前慌張無措的他們此時回過神來,覺出些許不對勁, 前去詢問楊棟。
楊棟沒理會他們, 直接下令也将他們控制了起來。
“別讓他們出門。”
方靈輕在旁見狀,笑道:“是誰在之前講的, 錦衣衛也不能為所欲為?”
楊棟神色嚴肅, 并未答話, 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擔憂。
他沒有說,他如此做,是冒了險的, 目前只能希望陸指揮使收到他的信之後,能給他支持。
有頃,一名年輕的錦衣衛又前來向楊棟禀告,剛剛趙府門口來了今日第三個探望趙文元的客人,只不過前兩名客人都是徽州府的官吏, 而這名客人的名帖上則寫着他只是本城的一個員外。
姓張, 名能。
關馳景躺在床榻上, 看着名帖上的字, 皺眉道:“這任務也太難了,不行不行,我覺得我肯定得露餡。”
方靈輕道:“你不是已經見了兩個人,也沒有露餡嗎?現在怕什麽?”
關馳景道:“之前那兩個人都是徽州府裏的官吏,楊兄把他們的資料給了我。可是這個什麽張員外,我對他一無所知,怎麽跟他說話?”
危蘭道:“楊兄已經派人去調查這位張員外了。關師兄不如先試着和他談一談,中途若有變故,也可以随時請他離開。”
也唯有如此。
待那張能進了屋,關馳景聽着對方恭恭敬敬地問候了自己的病情,他并不多說話,只“嗯”了一兩聲,偶爾接上幾句,倒還真把張能也瞞了過去,直到張能倏地話鋒一轉,問道:
“趙大人,那麽後天那件事,您看……”
關馳景愣了愣,摸着自己的額頭,道:“我頭疼得很,你說的是什麽事,我一時記不清了。”
這回怔住的換成了張能。
危蘭與方靈輕以丫鬟的身份守在門口,看見他的臉色,心知他恐怕已産生了懷疑,對視一眼,正思索接下來如何應對,忽見院子裏竹林中楊棟的身影一閃。
危蘭邁步前往了竹林。
楊棟看見她,立刻便道:“我們查過了,徽州城裏沒有一個叫做張能的員外。”
危蘭道:“那他的真實身份是?”
楊棟道:“目前還沒有查出來,只是我們發現這個張能以前也有好幾次來過趙府。怎麽樣,他剛剛都跟關四俠說了什麽?”
卧房裏的窗戶緊閉,一旁木案上擺放的銅香爐裏燃着熏香,讓張能忽然感覺到有些悶熱,回想起“趙文元”之前的言談,他的後背不由滲出了幾點汗。
——難怪從聽這位趙大人說第一句話起,他就覺得不對勁。
他又勉強笑了笑,道:“自然是後天……我約趙大人賞花的事。”
關馳景明知他可能在試探,也只能硬着頭皮道:“我病得嚴重,恐怕後日還是出不了門。”
張能背上的冷汗更多,登時道:“那請趙大人好好休息,小人就告辭,不打擾了。待趙大人痊愈,再來拜訪。”
他說完便向屏風鞠了一躬,旋即轉身就走。
方靈輕還站在門口,見狀略一猶豫,轉頭望向前方院裏的那片小竹林。而危蘭顯然也注意到了這裏的狀況,朝着方靈輕比了一個手勢。
因昨晚一夜未睡,方靈輕此時頗覺困頓,腳步不動,後背靠着門扉,唯獨伸出一只芊芊素手在張能眼前閃過,倏地揮向張能身前穴道。
張能已猜出屏風之後的男子十有八九不會是趙文元,此刻怎會願意束手就擒?但那一瞬間的功夫,他看見的是無數虛幻的掌影仿佛一齊朝他襲來,他根本不知該向何處反擊,只得将身體一扭,繼而霍地打出一個大拳頭,兇猛有力。
方靈輕的雙足仍是分毫不動。
白玉似的手掌又直上往下一拂,似梨花悄然離開枝頭,準确無誤地落在他的拳頭之上,屈指一彈。
張能驟然疼得大叫起來。
随即,方靈輕的另一只手已封住了他的穴道。
關馳景剛從屏風後走出,本打算上前幫忙,一眼見到方靈輕這兩招,立刻停步,鼓了鼓掌。
方靈輕回首問道:“你幹嘛?”
關馳景笑道:“你也是好功夫啊,看起來跟危姑娘不相上下。”
雖說經過危蘭的內功治療,方靈輕的內傷已好了七八成,但在這兩天仍是不方便過多動武用力,因此她适才出招,用的全是巧勁,更令關馳景贊嘆。
方靈輕聞言淡淡笑道:“以前是不相上下,現在嘛……”遽然看向張能,眉峰顯出幾分冷冽:“喂,後天你和趙文元到底有什麽事啊?”
張能心中惴惴,道:“你們……你們都是誰?趙大人他……”
一言未畢,他突然張大嘴巴,睜大眼睛,直直盯着眼前一枚腰牌。
錦衣衛的腰牌。
楊棟走到了他的面前,道:“趙文元已經進了大牢,如果你不想去陪他,那麽我們問什麽,你就答什麽。”
張能久聞錦衣衛的手段,又聽楊棟說自己的靠山竟已失勢,他驚恐之下,不敢不老實,很快便交代了自己的身份。
原來他根本不是什麽員外,而是徽州城郊一座山上的山賊。他與他的同伴共有二十多人,以打家劫舍為生,只不過他們每回打劫城中百姓之時,都會提前在私下與趙文元聯系,趙文元會讓捕快們對他們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最後他們則會将他們打劫到的財物拿出來一半來,獻給趙文元。
他今天來趙府,便是與趙文元商量這件事的。
這等官匪勾結之事,實在是駭人聽聞。危蘭等人聽到一半,都不禁蹙了蹙眉;唯獨方靈輕發現此人原來與紫衣社毫無關系,便坐在榻上,阖上了雙眸,似乎不怎麽關心。
危蘭輕聲問道:“你累了?”
方靈輕道:“困了。你一夜都沒睡,難道不困嗎?”
危蘭道:“本來是很困,但聽完他這番話,我現在又沒了睡意。”
方靈輕道:“山匪盜賊雖也大概算是江湖人,但他們與趙文元勾結的這件事,主要是還是官場事,其實本來就用不着你管的。你這樣事事都操心,也沒有用啊,讓楊棟他們去查好啦。”
危蘭笑道:“你說得對,所以……我如今倒更能理解楊兄加入錦衣衛的目的了。”她說完稍頓,又柔聲道:“輕輕,你若真困了,就靠着我休息一會兒吧?”
方靈輕也不跟危蘭客氣,側頭靠上了危蘭的肩膀。
張能終于交代完了一切。
楊棟揮手,再派手下前去調查他所說的山寨是否存在。
張能咽了咽唾沫,鼓起希望道:“如果我再說一件事,能不能有将功贖罪的機會?”
楊棟道:“那需要看你說的是什麽。”
張能道:“我知道趙大人除了和我們有聯系之外,他似乎和倭寇海盜也有勾結。也像我們一樣,他放任倭寇橫行,而倭寇劫掠的財物就會獻給他一半。”
本還在養神中的方靈輕聽到了這兒,迅速睜開雙眸,與危蘭對視一眼,兩人均看到對方眼中的若有所思。
楊棟道:“哦?你從哪兒知道的?證據呢?”
張能道:“我以前常常和趙大人聯系,所以才會在他府上聽到一些風聲,但我知道的不多,也沒有證據。”
楊棟猛然一拍桌子,冷冷道:“笑話,倭寇橫行的地方都是東南沿海一帶,徽州哪來的倭寇?你為了将功贖罪,也不能胡亂說話!”
徽州的确不屬于沿海地區。
然而徽州并不是沒有出現過倭寇。
去年那一場震驚大明的倭亂,那五十三名倭寇便是在浙江登陸,随後一路攻掠了皖蘇兩地的數個州縣。
先前危蘭和方靈輕還疑惑了許久,趙文元堂堂知府,四品大員,前途無量,究竟是為了什麽緣故要賣國?倘若他并不是想要賣國,只是為了金銀財寶,而與倭寇做了這樣的交易,那倒是說得通了。
方靈輕在危蘭耳邊小聲道:“不對啊,可是我聽說,那五十三名倭寇只攻城掠地,并不搶劫百姓的財物。”
危蘭道:“如果他們騙了趙文元呢?”
方靈輕眉目閃動,正欲要說話,楊棟突然轉過頭來,詢問她們有何想法——原來就在她們兩人竊竊私語之際,張能又朝着楊棟磕了好幾個頭,道自己絕對沒有撒謊。
危蘭思索片刻,搖了搖頭。
方靈輕也道:“我沒什麽想法,我現在困得很,只想睡覺。”
她們兩人對于楊棟并無惡感,只是身為江湖人,就注定了她們不能完全信任錦衣衛,不能完全信任朝廷。
因此自始至終,她們都沒有考慮過将她們所知曉的事,告知對方。
又過一會兒,楊棟将張能押了下去。
關馳景依然坐在了原處,撐着下巴,看着方靈輕,道:“雲姑娘,你真困了?那在你休息之前,我能先問一個問題嗎?”
方靈輕道:“什麽?”
關馳景的眼中既有好奇又有歡喜。
他适才已用這種目光打量了方靈輕好半晌,直到這時,審問張能的正事終于做完,他才有機會詢問:“你剛才制服張能的招數那麽厲害,叫什麽名字?”
那幾招,自然都是“枯榮手”與“繞指柔”裏的招數。
方索寥多年來一直有在精研自己的武功,其中有些極其高深的招數,是大多數江湖人不知曉的。方靈輕在關馳景的面前,施展的皆是那些不常被人看見的招數,誰知關馳景突然問出這個問題,令她心下一動,注視着關馳景,默不作聲,暗暗戒備。
關馳景道:“不能說嗎?我聽說江湖中‘游俠之英’杜鐵鏡對他的師承來歷一直諱莫如深,無論誰問,他都不肯說。你是他的朋友,難道你的師父和武功也如此神秘,不能讓人知道?哎,那我就不問了,不過……不過你那兩招真是漂亮,如果不能知道它們的名字,我怕是幾天都睡不好覺。”
方靈輕挑眉道:“你只是喜歡武功,所以才問的?”
關馳景道:“不然呢?”
方靈輕道:“那你還是別問了。對,我和杜大哥師出同門,所以就是不能讓人知道。”
關馳景道:“啊?你說的是真的?”
方靈輕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危蘭不由莞爾,低首喝了一口茶,不出聲。
關馳景還真有幾分信了,思索道:“杜大俠的武功如何我不清楚,不過你和危師妹的武功都真是妙。說來,你們兩位的武功風格還真有些像。”
方靈輕當即道:“你說什麽?我和誰的武功風格很像?”
關馳景道:“你和危蘭師妹啊。”
方靈輕道:“你的眼睛沒出毛病吧?”
只要是稍對武學有所了解之人,都能夠很清楚地看出來,危蘭的劍法冷冽狠辣,方靈輕的掌法缥缈靈動,是完全不同的兩種路數,完全不同的兩種風格。
因此連危蘭聽了關馳景這番話,也狐疑地眨了眨眼,顯然不認同此言。
關馳景笑道:“家師有一位朋友,我幼時曾見過他一面,聽他說了許多武學道理,這其中,他就跟我說了如何從細微處看一個人真正的武功風格。”
危蘭道:“傅掌觀的朋友……還是關師兄上次提到的那位高人嗎?”
關馳景道:“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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