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信念目标

方靈輕突然稍微有了點精神。

危蘭同樣亮了亮雙眸。

她們兩人雖不是關馳景那樣的武癡, 但也對武學有着頗為深厚的熱愛，遂興致勃勃地聽他講了起來。

關馳景道：“其實我也是才認識你們不久，見你們出手的次數并不多, 但還是能夠看出來你們的武功都很快。”

方靈輕道：“我爹爹曾經跟我說過，天下武功, 唯快不破。江湖上擅長出快招的人本來就不少啊。”

關馳景道：“但快到你們這般的沒有幾個。是啊，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這句話江湖上幾乎人人都知道, 可是真正能快到極致的人又能有幾個？那些出招不夠快的人，難道全是因為他們輕身功夫不夠好嗎？其實一個人平常獨自練武, 那是想怎麽快都行, 然而與人交手之時，得先看清楚了對方出的什麽招, 再思索自己出什麽招來應對, 這個思考的過程往往會浪費不少時間。所以能在剎那間施展出最準确招數的人, 那都是一等一的聰明人。”

方靈輕點點頭笑道：“嗯，這話倒是不錯。”

她才不會謙虛。

她知道她和危蘭的的确确很聰明，沒必要否認。

關馳景道：“不過, 即使是聰明人，他們的武功也不一定都很快。因為他們容易想太多，倘若在瞬間想出兩記好招，那麽到底該選擇出哪一招呢？因此，能出快招的人, 大都也是極有決斷力的人。我見過的江湖高手不少, 但像你們這般, 一個劍法似電, 一個掌法如風，快到這種程度的，還很少有失誤的，那也相當罕見。決斷力，尤其是準确的決斷力，有時候比頭腦聰明更難得。”

這回他說話的時候，方靈輕已不再插話，和危蘭一起認認真真地聽他說明。

說來她們兩人認識的時間也不短，對彼此的武功十分熟悉，都完全不曾想過原來她們的武功還真有那麽多相似之處，且被關馳景分析得如此透徹。

關馳景頓了頓，又接着道：“除了快，你們的武功也都夠狠的。危師妹就不必說了，我看雲姑娘剛才和張能交手之時，雖然掌法美妙繁複，變化多端，但最後那一個彈指……倒是和危師妹的劍招一般淩厲。”

方靈輕笑道：“對待敵人自然是得狠。還有呢？我們的武功還有哪裏像？”

關馳景道：“還有？那就是你們出招可都真夠拼，一往無前。”

方靈輕道：“你終于說錯了。”

關馳景道：“哪裏錯了？”

方靈輕道：“你說我出招一往無前，是因為你看見我昨晚和趙文元的交手吧？但那是特例，我平時和別人打架，絕不如此拼。”

關馳景道：“為什麽？”

方靈輕不答反問：“你說出招極快的人，都聰明，有決斷力，說得很有些道理，那麽在你看來，出招一往無前的人……”她側首看了看危蘭，再笑問道：“又是什麽樣的人？”

關馳景道：“唔，這個嘛，我也聽我師父的朋友說過，大概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莽撞沖動，空有匹夫之勇的人，你們似乎不太像？還有一種則是心中有絕對堅定的信念目标，所以可以不顧死生的人——”他再度打量起對面兩位女子，饒有興致地問：“你們是嗎？”

危蘭一笑，并不回答最後的問題，只道：“尊師的朋友真是一位高人。”

方靈輕聞言卻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我都不是……”

她和危蘭無論是武功還是性格都有着那麽多的相似之處，但原來她們到底還是有着一個巨大的區別。

方靈輕突然将話鋒一轉，還笑道：“沒想到你對武學的見解還真十分了得。可是我怎麽聽說渺宇觀，除了你師父之外，就屬藺遠照的武功最高啊？你們俠道盟青年子弟裏，是不是有五大天才的說法？”

關馳景道：“準确來說，是我大哥和我五妹的武功最高。我大哥說，五妹以前年紀輕，而且又是女孩子，體力畢竟不如男子，所以武功才會暫時比不上他，這俠道盟五大天才之一的美譽，也才會只落在他的身上；但五妹對武學的領悟能力完全不比他差，再過些年，說不定就會是我們渺宇觀的第一青年高手。”

他又望向危蘭，忍不住贊嘆道：“我以前一直奇怪危師妹你那麽年輕為什麽就能和我大哥齊名，直到昨晚一見，才發現你的武功果然名不虛傳。”

方靈輕聽見他誇獎危蘭，心裏很是滿足，搶着在危蘭開口自謙之前，接着問道：“那你的武功在渺宇觀裏能排第幾？”

關馳景摸了摸鼻子，笑道：“我麽？我的武功大概和我二姐差不多？反正我肯定比三哥強的，也應該比六妹和七弟強吧。至于我八妹和九弟，他倆現在年紀太小，我不知道他們以後的武功怎麽樣。”

方靈輕噗嗤一笑，道：“所以，你談起武功談得這麽頭頭是道，原來你真正的武功在你們同門中，也就是中上的水平？”

關馳景繼續摸着鼻子，道：“我是很喜歡武功啊，可是喜歡武功，也不一定非得當第一吧？”

危蘭剛剛幾乎不怎麽出聲，只是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默然沉吟，直到此時聞言才忽然開口道：“但在我看來，有勝負心，并不是一件壞事。”

危蘭便很有勝負心。

只不過更多時候，她想勝過的是往日的自己。

她是對自己要求極高的一個人。

關馳景點點頭道：“武功能練到更好，自然是盡力要練到更好。可是所謂的第一，那也就是唯一，千千萬萬人都要争這個唯一，落敗的人怎麽辦呢？總不能永遠哭天摸地吧？我是喜歡研究武功時的樂趣，但對第一并不是那麽感興趣。不過……有一種人，他們想要努力做到第一，那是應該的。”

危蘭好奇道：“什麽人？”

關馳景道：“有志向要做大事的人，他們必須得有絕頂的武功，才能夠成功，完成自己的目标。可是我沒有這樣的志向，我只是個閑人。”他笑起來道：“我們師兄妹姐弟，都是閑人。”

危蘭聽罷眸光閃動，不再接話，又沉默了起來。

自離開終南山之後的這段日子，她常常在思索，在那座假山內部的石壁上，不但篆刻着一卷《六合真經》的內容，還在最後刻着一句話，大意乃是“想要得到另外五卷真經，須得按照暗格裏的鐵片上的文字行事”——究竟是要行怎樣的事？

如今想來，或許那就是一件連創造出《六合真經》的高手都沒有做到的大事？因此他希望後來人繼承他的願望？

是啊，要想做成大事，就必須有絕頂的武功；而倘若有了絕頂的武功，不去做一番大事，似乎也對不起自己。

危蘭忽向關馳景一拱手，颌首道：“多謝關師兄教誨。”

關馳景一怔，莫名其妙地道：“啊？我教你什麽了？”

危蘭微微笑了一笑，卻不言語。

方靈輕此時更不出聲，托着下巴看向窗外的青冥白雲，不知在想着什麽。

這會兒正是日光最盛大明亮的時候，常有人說春日易困，自然是因為在春日逐漸變暖的天氣，會讓人不禁感到昏昏欲睡。關馳景見她們居然都在沉默，忽想到他和這兩位姑娘都是一夜未睡，但他自己是談起武功是談得興奮，對方可不一定很愛聽。

他終于起身告辭，道自己要去休息了。

接下來就算還有客人要來探望趙文元，他也暫時不想再接待。

于是危蘭與方靈輕在吃過午飯之後，也幹脆在趙府的後院裏各選了一間房安歇。

先前的事情太多，方靈輕确實感覺累得很，倘若是以往，她這一覺恐怕得直接睡到次日天明，誰知這一次她好不容易入了眠，不知過了幾個時辰，再睜開眼，窗外的天是黑的。

唯獨有一片皎潔月光落在院裏的竹林深處，夜深人靜，只聞蟲豸輕響。

方靈輕坐起來，看了一眼旁邊案頭的漏刻，原來才到寅初，但她已經睡不着了。

她此刻心裏是有事的，遂靠着床頭，轉首去望夜空那輪明月，想着白日裏關馳景所說的話，越想越覺得果然不錯，危蘭一直都是有信念有目标的人，但她從前不是。

在過往的十幾年時間裏，她始終沒有自己很想做的事。

有時候，她也不免會有那麽一點茫然，只覺自己的人生是不是過得有些沒意思？

然而如今，要說大的信念與目标，她依然沒有，卻倒是有了幾個小目标。

其一，她要親手殺了袁絕麟，為楚鵬報仇；其二，她要将那本名冊送到浙江，順便幫杜鐵鏡除去一直在找他麻煩的紫衣社。

何況還有最重要的。

她要保護危蘭。

她要陪着危蘭找到餘下四卷《六合真經》，就算實在找不到，也得陪着危蘭想辦法解開真經裏那些會讓修習者走火入魔的障礙。

而關馳景還有一點說得好。

有志向要做大事的人，必須得有絕頂的武功。

這些事，無論算不算是大事，都是極難以做到的事，可是當方靈輕決定要完成它們的時候，完全沒有任何煩躁不悅，她偶爾會覺得空虛的心，被一種信念填滿了。

驟然間，她同樣下定了決心，盤腿坐于床上，阖上雙目，開始回想那兩卷《六合真經》的內容。

夜風吹落了庭院裏的幾朵小花兒，悄然無聲，直到這一夜也靜靜地過去，月落日升。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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