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剩下的一個月在學習與做/愛中很快渡過,周棣難得聽了周棠一回話,跟着一塊兢兢業業地啃了幾疊試卷,期末考試的分數還真上升了不少,周任海頗感欣慰,在周棣提出想和周棠一起出去旅游時欣然同意,并親自給他們報了個自由行的團。

沖繩是個小地方,能逛的景點就那麽幾個,兩人就如同最尋常的游客,随大流地一個個逛。先是走馬觀花地溜達了一圈波之上神宮,又走過濕滑的鐘乳石地窟,在首裏城跟着觀光團聽來自中國的導游操着一口福建口音講解這屁大點宮殿的過往,然後又包車去了美麗海水族館。

美麗海水族館據說是全亞洲最好的水族館,周棠作為一個沒來過水族館的土包子很有些激動,一進館看到觸摸池,睜圓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隔着玻璃對養在裏頭的海星打量良久,疑問:“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啊?”

周棣說:“你摸摸?”他拽着他的手沉入觸摸池淺淺的海水裏,周棠的指尖有些僵硬地戳上海星的身體,驚奇地道:“是硬的!我以為海星是軟乎乎的!”

周棣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我也是硬的。”

雖說是在日本,但聽聲音周圍講中文的人不少,周棠頓時漲了個臉紅,把手從周棣手裏抽出來,沒好氣地拿手肘輕輕撞了撞他的胸膛,“別胡說!”

兩人順着路标的指引繼續往前走,一路看過各種奇異的海底生物,來到美麗海水族館最著名的黑海之潮,這裏圍觀的人最多,但很安靜,大家都仰頭舉着手機拍攝,昏暗中不時閃爍閃光燈的光芒。

幽藍的海水中,兩條巨大的沙鯨浮在最頂上一前一後地盤旋游動,蝠鲼們在它們身下慢吞吞地劃水,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模樣怪異的魚沉在水底懶洋洋的不動彈。

周棣說:“這魚好大。”

周棠卻說:“但是魚缸好小。”

按照一般的邏輯,這委實已經不能算是魚缸了,但對于被囚其中的魚類來說,這依然是困住它們的牢籠,與尋常魚缸,并沒有分別。

周棠走近隔水的玻璃,仰頭望着那兩條一大一小的沙鯨,他們不住地在魚缸裏順時針盤旋着,一圈又一圈,仿佛不知疲倦,或許是它們以為只要不停前進,就總有回歸大海的一天。來之前他查過關于黑海之潮的資料,游客們對它的評價多為“震撼、壯觀”,但親眼見到,周棠卻隐約覺得失望,如果按照比例縮小,其實和周棣擺在床頭櫃上的魚缸裏那尾紅色金魚并沒有分別。

都只不過是被攥在人類掌心的囚徒而已。

他拽了拽正凝神仰望的周棣,說:“走吧,我們去看看別的。”

周棣詫異道:“這麽快就看好了?不再多看會兒?”

周棠說:“也沒什麽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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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棣也覺得不過是兩尾比較壯碩的魚,于是也并不留戀地帶着周棠一塊兒走了。

水族館外是大片湛藍的海水,距離他們跟包車師傅約好離開的時間還早,于是兩人也不急着走,只是走到圍欄邊,看着不遠處波瀾微起的海面。周棠托着下巴趴在圍欄上,他似是在出神,又似乎只是在眺望遠方,海風吹拂他額前的碎發,潔白的衣袂也飄揚。

周棣盯着他的側臉,悄悄摸出手機對準了偷拍,剛剛按下快門鍵,卻聽見背後也“咔嚓”一聲,他立即轉過身去,看見一個穿着碎花連衣裙的女孩子也舉着相機站在他們身後,看見周棣瞪着自己,放下相機,咧開嘴沒心沒肺地一笑。

雖然知道對方并不一定是在拍自己,但周棣還是心生不悅,拽着周棠往旁邊走開幾步。周棠驚訝回神道:“怎麽了?”

周棣又扭頭看了一眼,确認那個女孩子已經走開之後,才說:“沒什麽,剛剛那地方有人要拍照,讓讓她。”

周棠“哦”了一聲,繼續眺望海面。

周棣順着他看的方向望去,除卻翻湧的海水之外什麽都沒看到,問:“有這麽好看麽?”

周棠說:“好看啊。”

周棣:“比魚還好看?”

這委實是個無聊的問題,周棠卻沒有回答他,只是扭過頭,定定地望着他,那眸中煙雲頓生,像是彌漫着清晨的霧氣。他靜靜地看着他,忽然說:“阿棣。”

周棣下意識地“嗯”了一聲,等待周棠的後文。

周棠問:“你喜歡那條魚嗎?”

周棠指的是他養在卧室裏的那一條。

那是條最常見的小金魚,金紅色,拇指大小,在每個花鳥市場都能找出許多一模一樣的同款來。有一次放假在家,他被周棣拉進他房間,初夏的下午,暑氣微起,明晃晃的白光從玻璃外透入,他就赤裸地趴在那一片天光下,承受身後熾熱的性/器一次次兇狠楔入。視線也随着身體劇烈搖晃而變得模糊,他竭力睜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一尾被養在床頭櫃上的小魚。漫長的性/愛過程中,他終于發現這條小金魚的雪白的腹部有一塊小小的紅斑,這一塊紅斑立即就顯出它的與衆不同來,好似也令整條魚都顯得可愛了一點。他還沒來得及把這個發現告訴周棣,身體就已經被翻轉過去,周棣覆蓋上他的身體與嘴唇,将所有聲息一概吞沒。

“魚?”周棣皺起眉,他以為周棠問的是黑海之潮館裏那兩條巨大的沙鯨,淡淡地說:“還行吧。”

周棠問:“那你喜歡我嗎?”

洶湧的波濤與海浪在這一瞬歸于寂靜,世界只剩下心跳的聲音。

周棣的大腦空白一片,模糊的視野中只有周棠望向自己的,那一雙清澈的眼睛。

許久之後,他撇過頭,輕描淡寫地說:“也還行吧。”

周棠的表情并沒有因他這樣敷衍冷淡的回答而産生變化,他的嘴角依然挂着恬淡溫柔的弧度,仿佛每一個兩人相擁着醒來的清晨時分那樣。他輕輕地笑着,說:“我知道了。”

水族館離那霸市區很遠,車子駛過漫長的海岸線,挾來一路溫熱的風。司機是位須發皆白的老爺爺,聽的是充滿時代氣息的老歌,周棠在老歌悠揚的調子中昏昏欲睡,腦袋左搖右晃。周棣悄然擡眼觑他,暗暗期盼着周棠的腦袋能自覺靠過來,可周棠晃悠了半天,最終“砰”地一頭撞向了車窗玻璃。

周棣終于不耐地一把将他攬過來,“你傻不拉幾地去撞車窗幹嘛?”

周棠睡眼惺忪,咧嘴沖他傻呵呵一笑。

好像之前什麽都沒有發生。

周棣暗暗松了口氣,自答話完畢後心中莫名誕生的不安這才散去分毫。

也許周棠只是随口問問。

周棣心想,反正他也只是随口回答。

周棠靠着周棣的肩膀,很快響起了輕微的鼾聲。周棣又想起了自己曾經養過的那只黃貍花貓,它睡熟了打起鼾來也是這樣,輕輕的、軟軟的。他忍不住伸手撚起了周棠額前柔軟的碎發,撸了一會兒,周棣忽然低聲說:“你不應該問出那樣的問題。”

周棠一動也沒有動,呼吸也依舊平穩綿長。

周棣不知道他是否熟睡,又是否在淺薄的夢間聽見自己喃喃的呓語,他只是顧自說:“我也沒有辦法給你任何回答。”

坐在前排駕駛座的司機老爺爺聽不懂中文,也不知道自己身後狹小的後座悄然襲卷起無聲的風暴,他跟着車載音響一起低低地唱,唱的是中國人民熟悉的中島美雪的歌謠。

雨のようにすなおに

如大雨一般坦率

あの人と私は流れて

我和那個人彙合在一起

雨のように愛して

如大雨一般愛着

サヨナラの海へ流れついた

最終卻流向離別之海

車子到達酒店門口的時候,周棠适時醒來,兩人下了車向司機老爺爺躬身道別,随即并肩往酒店裏走。

周棣佯裝平靜地問:“晚上吃什麽?”

周棠說:“先回房間吧。”

周棣的心髒猛然跳了兩下,他預感到周棠或許是要跟他說什麽話,他沒來由地感到抗拒,一路雙腳都跟踩在棉花上似的軟綿綿,連帶着大腦也一時混沌,反複申訴自己只想站在原地。

可兩人到底還是回到房間,房門“咔噠”合攏,四周頓時陷入只有兩個人呼吸聲的靜谧世界。

周棠說:“你先去洗澡吧。”

周棣一愣,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周棠勾起嘴唇笑,雙臂攀上他的脖頸,湊到他耳邊輕聲說:“等會兒給你一個驚喜。”

怔愣間,周棣被推進浴室。他打開花灑,任由熱水瓢潑澆落,他站在水中,思考着周棠所說的“驚喜”究竟是什麽。

是否等他再次打開這扇門的時候,原本該站在門後的人卻消失不見了?

他心亂如麻,匆匆沖了會兒水,連擦都不擦幹,直接在腰間圍了塊浴巾就走了出來,所幸推開門往房間的方向一望,仍能看見周棠坐在床沿上。

然而這口氣終究沒能松出來,周棣目瞪口呆地看着從床沿上緩緩站起身的周棠。

他換了一身衣服,女裝。

還是水手服。

不知道他從哪兒買的這身衣服,看款式布料還相當正統,不是淘寶上那種九塊九包郵的情趣服裝。日本女中學生的裙子其實不短,大多都是要求過膝蓋的,但穿在周棠這樣身姿修長挺拔的少年身上,就仍然露出了大半條纖細的腿,在昏黃微弱的壁燈下,似乎散發着瑩白的微光。

見周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周棠害羞地低下頭,扯了下堪堪遮在大腿根部的裙擺,埋怨地說:“你怎麽這麽快就洗好了……”

話音未落,他就被周棣猛然按倒在床。

酒店的床墊格外柔軟,兩人深陷其中,呼吸交錯。

周棣只覺口幹舌燥,全身的血液沸騰着湧到一處,他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啞聲道:“你怎麽突然想到給我這麽個驚喜?”

周棠淡淡地笑了笑,“那你到底喜不喜歡?”

周棣終于嘆息着道:“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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