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從靈堂到餐廳,不過短短二十來分鐘的車程,身處豪車的周棠卻如坐針氈,幾乎是車子剛一停穩,他就推門下車。周棠跟在他身後下了車,慢慢悠悠地往飯店大門走。服務生将三人引入預定好的包廂入座,孫念慈說:“這家私房菜沒有菜單,是根據顧客的口味制定菜色的,哥哥的口味偏好是什麽?”

周棣看着手機,淡淡地說:“重鹽重辣,不喜甜口。”

孫念慈看向周棠,“哥哥是這樣嗎?”

周棠幹笑了一下,“是。”

孫念慈笑說:“看哥哥的長相,我還當你應該是典型的本地人口味,喜歡清淡甜口的那種。”

周棠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從周棣身上一掃而過,“那是他。”

“你倆這口味大相徑庭啊。”孫念慈又看向周棣,“那今兒個到底怎麽定?”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都依他。”

話音落下,兩人都怔怔地擡起頭看着對方。

周棠狀似無意地挪開視線,說:“女士優先,聽你的。”

周棣的目光也重新落回手機屏幕上,“嗯。”

“那我就不客氣啦。”孫念慈轉身對着服務員提了幾個要求,沒多久就上了菜。孫念慈一邊吃一邊和兩人說話,周棠時不時笑着應答一兩句,周棣則始終一言不發。時間長了孫念慈似乎也有點不開心,拿胳膊撞了撞他,“诶,你怎麽不說話?”

周棣淡淡地問:“你指望我說什麽?”

“讨厭!整天跟個悶葫蘆似的!”孫念慈撒嬌地輕輕掐了他一把,“你看除了我還能找到誰慣着你?”

明明菜色不錯,食材也很新鮮,周棠卻忽然覺得胸腔一陣難言的不适,他站起身,說:“我去趟洗手間,失陪。”

周棠低頭走進男廁所隔間,确認了裏外沒有煙霧警報器,才從兜裏摸出了半盒壓扁了的香煙盒,靠在瓷磚上深深地抽了一口,積郁在肺腑間的濁氣似乎都随着這一口煙從唇畔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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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丁真是樣好東西。

周棠出神地盯着火光明滅的煙頭看了很久,直到洗手間外傳來開門的響動,這才連忙把煙按滅,丢進水裏沖走。推門而出,一看,外頭站着的人正是周棣。

周棣淡淡地看他一眼,輕輕把廁所門關上了,“咔嗒”一聲,方寸天地間靜悄悄的,又只剩下他們兩人。

周棠在原地僵了片刻,垂在腿兩側的拳頭攥緊了又松,沉着臉說:“你有什麽事嗎?”

周棣不語,從西裝褲裏摸出了一盒煙,叼在嘴裏,熟稔地點燃,然後深吸一口。

他們倆之間的距離不近,但煙霧似乎仍是飄飄渺渺地散至周棠面前,他不悅地蹙眉,“室內場所不允許吸煙。”

周棣啞然失笑,夾着煙朝一步步朝周棠走近,周棠花了極大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不往後退,仰頭與周棣的四目相對。周棣目光閃爍一瞬,然後俯首,湊到周棠耳畔頸側嗅了嗅,低聲說:“明明自己也忍不住,為什麽還要說我?”

然後在周棠忍不住推開他之前,周棣直起身子,主動後退了一步,與周棠拉開了距離。

他說:“我确實有個問題想問你。”

他說話時,口中呼出煙霧,将漆黑的眼瞳也缭繞成一片灰茫茫。

周棠說:“如果你問的依然是五年前的問題,那麽,我也仍然只能給你五年前的回答。”

低下頭,周棣輕輕地說:“這樣啊。”他忽而又擡起頭來,說:“那就換一個吧。”

靜默片刻,周棣問:“你還恨我嗎?”

“……”周棠說:“談不上還恨不恨的,就算是五年前那會兒,我對你的情緒,也稱不上一個‘恨’字。”我只是怨你,怨你那樣殘忍無情地毀去我全部的心血與希望。但再多的怨氣,也終于在這麽漫長的歲月中消磨幹淨了。“更何況,你做初一,我也做了十五,大家權當扯平。”周棠說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是個混蛋,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周任海說得對,我們真是一家人。所以有時候,就還不得不承認血緣這種東西,真的是蠻強大的。”

周棣說:“你知道遺傳性性吸引嗎?”

“什麽?”周棠微微皺眉。

“自小分離的血親在長大後再相見時,相同的遺傳基因會促使一個人或雙方産生本能的性吸引,這種性吸引比起沒有血緣關系的人的吸引來得更為強烈,有時甚至會到無法控制的地步。”周棣慢吞吞地抽了口煙,幽幽地說:“你知道麽,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解釋的時候,我吓壞了。”

周棠有些怔忪,微微地睜圓了眼睛,無聲地看着他。

周棣說:“好像這個名詞一出,就把往昔種種抹殺幹淨,全部歸于因基因而起的性沖動。我沒有愛過你,你也不曾喜歡我,我們之間的故事,只是一種難以控制的生理現象。”

話音落下,兩人間便只剩下沉默。

周棠無言地盯着周棣指尖夾着的香煙,看那猩紅的火光明明滅滅,随着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也終于将自己燃成了灰燼。

他忽然說:“不是生理現象。”

“也不是羅曼蒂克愛情故事。”周棠擡頭,兩人之間此刻煙霧散盡,他能清晰地看見周棣深幽的眼眸,他說:“我們之間,只是一場意外事故。”

“是嗎,我倒覺得更像是一場夢。”周棣無聲地笑笑,說:“而我一直不舍得醒來。”

周棠看見他的眼眶似乎微微地泛起紅,心髒也悄無聲息地随之顫抖。他想起五年前兩人在機場離別,明明中間隔了人海茫茫,他卻仍然能清晰地看見周棣通紅的眼睛。他那時看着他,還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他就忍不住要朝他狂奔而去了。

但周棣大概永遠不會知道這一點。

他說:“我在靈堂跟鄭澄明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周棣不答話。

周棠說:“那不止是對他說的,也是對你說的。”

周棣将手裏燃得只剩短短一截的煙蒂扔進了垃圾桶,靜默片刻,說:“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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