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你哥呢?”
孫念慈本來正一個人百無聊賴地捧着手機打游戲,聽到開門的動靜登時兩眼放光地朝門外看去,誰知道只有周棣一個人推門進來,立時失望地耷拉下眼皮。
周棣:“他走了。”
孫念慈很是哀怨地嘆了口氣,“那他走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麽?”
周棣瞥她一眼,“說什麽?”
“譬如那個小妹妹還挺可愛的,今天這頓飯沒吃完下次再約之類的……”孫念慈托着腮幫子眼睛亮亮的。
周棣無情潑下一桶冷水,“你想太多了。”還不等孫念慈怒而反駁,他顧自說:“他不喜歡女人。”
孫念慈一個激靈,“……跟你一樣?”
“……”周棣撇過頭避開她驚詫的眼神,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你也不是純gay吧。”孫念慈猶不死心,小聲嘀咕道:“我記得你剛到美國那陣子,不是玩得可開了?葷素不忌的,說不定你哥也……”
“那是特殊時期。”周棣不悅地皺眉,斜瞪她一眼。
“怎麽特殊啦?”孫念慈反問:“你那會兒更年期還是剛失戀啊?”見周棣面色不善,她嗫嚅:“我靠,不會真是失戀吧?”
“總之,”周棣拿起杯子喝了口,“不要再提了。”
“哦。”
安靜了沒多久,孫念慈又忍不住問:“那你跟你哥怎麽回事啊我怎麽從來沒聽你跟你爸提過我看你挺關心他的啊他怎麽對你那麽冷淡是塑料兄弟情咩……”
周棣平靜地說:“你再多說一個字,我馬上發朋友圈宣布我們分手,然後你就可以回家等着你爸給你安排流水席一樣的相親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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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念慈立馬噤聲并作拉拉鏈狀關上了自己的嘴巴。
周棣警告道:“以後不準跟他提到我剛到美國那時候的事。”
孫念慈忙不疊地點頭。
“……不過,”周棣有些苦澀地扯了下嘴角,“好像也沒有以後了。”
周棠獨自回到酒店。
和周棣單獨相處的那一段時間,幾乎耗費了他全部的精力,一打開/房門,他就精疲力竭地躺在了床上。
該辦的事辦好了,不該見的人也見到了,接下來似乎已經無事可做。
要不然就定機票回英國吧?
周棠忽然想到他的合夥人、設計工作室的另一個老板——一個棕發碧眼秀色可餐的英國富N代小夥兒湯姆,得知他要回國一段時間激動得險些熱淚盈眶,熊抱住他嚎叫:“哦,天吶,我們夏洛克終于決定給自己放個假了!要知道我每天都在擔心你要是猝死在辦公室裏可怎麽辦!去吧寶貝兒,待多久都沒關系,要記住我永遠都在倫敦等你!”
要是湯姆看到自己第三天就再度出現在辦公室,一定會氣得把手裏的咖啡杯摔掉吧……
周棠幹笑兩聲,剛想點開購票APP看看機票,一個陌生的本地電話忽然打了進來。
是誰呢?會是……周棣嗎?
猶豫良久,周棠按下莫名激動的心跳,按下接聽鍵,“喂,你好,哪位?”
“……”電話那頭悄無聲息,只有隐約傳來一個人粗重的呼吸。
周棠:“你是誰?”
“……”對方還是不說話。
周棠:“周棣?”
電話突然被挂斷了。
周棠皺起眉頭,狐疑地盯着這個號碼,忽然又打進來另一個電話,依然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周棠迅速接起,“你到底是誰?”
“是……周棠嗎?”電話那頭是一個頗為耳熟的男聲,但又顯然不是周棣。
周棠愣了一瞬,“鄭澄明?”
“是我。鄭澄明說:“我問趙菁要了你的電話,沒打擾到你吧?”
“沒事。”周棠無聲地嘆息,緩緩躺回床上,“剛才那個電話也是你打的嗎?”
鄭澄明一愣,“什麽剛才的電話?”
“……沒什麽。”周棠問:“你有什麽事嗎?”
鄭澄明說:“之前聽說你長住英國,本來沒想打攪你了,但既然你湊巧回國了,就想來問問你,方便來參加我的婚禮嗎?”
“呃,這個……”周棠一時怔忪。他本來是專門為着李玉瑤的葬禮回來的,沒想到從靈堂倉促返程,轉頭竟接到了鄭澄明的婚禮邀請,心情不免複雜。
鄭澄明在那頭沉默片刻,“高中同學們都覺得我不夠男人,都不太肯來,你也這麽覺得嗎?”
“我并不這麽覺得。”周棠說:“李玉瑤做了選擇,你也做了選擇,你只是為自己的決定負責而已。”
“……”
“我就是想問……”遲疑半晌,周棠還是問:“除了我,沒有別的高中同學去嗎?”
鄭澄明心領神會,說:“我問過他了,他說他在美國的工作還沒了結,過兩天還得再去一趟,可能湊不上時間了。”
周棠說:“我知道了,你把時間地址發給我吧,我會去的。”
“你願意以後謹遵結婚誓詞,無論貧窮還是富裕、疾病或健康、順利或失意,都願意愛她、安慰她尊敬她、保護她,并願意在你們一生之中對她永遠忠心不變?”
全場寂靜,目光聚焦在燈柱下那一對彼此凝望的新人。
“……”鄭澄明緩緩張口,“我願意。”
“中國人結婚都一個流程,”趙菁一邊吃一邊說:“基本上就是過來看看新娘穿婚紗的樣子然後吃一頓飯,沒什麽特別需要注意的,你多慮了。”
“唔。”周棠把目光從鄭澄明身上移開,“麻煩你還專門陪我來一趟。”長大後他就沒參加過國人的婚禮,生怕第一次手忙腳亂給人家添亂,于是拉上了趙菁。
“沒事兒。”趙菁左手托着腮幫子,扭頭看了眼臺上,新娘子激動之下落下了眼淚,鄭澄明有些手足無措,正笨拙地幫忙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珠。她幽幽地說:“我本來覺得,那麽轟轟烈烈愛過的前女友剛為自己死了,扭頭就跟別的女人結婚,鄭澄明這人挺不地道的,但聽你昨天那麽一說,又覺得他其實也沒錯。”頓了頓,趙菁說:“既然已經辜負了一個,他大概再也不會辜負第二個了。”
周棠:“嗯,生活總還是要繼續。”
新人下了臺,開始一桌一桌地敬酒,主持人在臺上一邊賣力唱歌,一邊往臺下扔毛絨玩具以活躍氣氛,大人小孩兒都很高興,大聲歡呼着朝主持人揮手。
周棠和趙菁則靜悄悄地走了。
“不跟鄭澄明道個別嗎?”趙菁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問。
“不必了,他知道我們來過,有重逢就夠了。”周棠一邊說着,一邊把西裝外套脫下,很自然地披在了趙菁肩上。
趙菁很是受用,緊了緊衣領,“不錯,去英國這麽些年,好歹是把人家英倫紳士那一套學會了,前途無量。”她轉頭看他,眼中暴起八卦的金光,“那麽夏洛克紳士,在英國有沒有遇到過合适的小姑娘或者……小夥子呢?”
周棠無奈地笑笑,搖了搖頭。
“真的假的?”趙菁面露疑色,“我怎麽那麽不相信呢?”
“有遇到過其他人,但是不合适。所以你要問我有沒有合适的姑娘小夥的話,”周棠聳了聳肩,“那我只能說沒有。”
“那這個‘其他人’又是什麽人呢?”難得抓住周棠的八卦,趙菁不肯放過,非得刨根問底。
周棠:“上大學的時候有跟一個倫敦當地的姑娘相處過,但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我還是沒辦法喜歡上女生吧。”當時跟周棣慘烈分手,他流亡似的逃到了英國,渾渾噩噩地過了一段時間後,有一個英國女孩兒跟他熱切地表白了,他當時滿腦子想着證明自己不是gay,于是盲目地答應了。
結果這段兒戲般的戀愛經歷反而幫助他認清了自己确實就是個gay的事實。
趙菁怔怔地看着周棠。
周棠扯了下嘴角,“你沒辦法接受這個,是嗎?”
英國開放的環境給他帶來了錯覺,好像支持同性戀是全世界的政治正确,但其實大多數人還是……不能接受的吧?
“不是!”趙菁恍然驚醒般地搖了搖頭,“……我只是在想,又是一個。”
周棠皺眉,“又是一個?”
“不知道為什麽,我身邊所有相熟的男性朋友,所有的!全都!是gay!”趙菁有些抓狂地揉了揉頭發,“我跟他們說了這個事兒,他們還嘲笑我是灣仔碼頭!”
周棠無情地笑出了聲,“灣仔碼頭?”
“你還笑?!”
趙菁松了口氣,聳聳肩,說:“不過嘛,你這人是gay我還真不意外,我從高中開始就覺得你這人gay裏gay氣的……英國號稱腐國,是不是特別多優秀的小哥哥?”說到最後趙菁邪笑起來,賊兮兮的瞟了周棠一眼,卻見周棠忽然面色一僵。
趙菁:“怎麽了?”
“就是突然覺得我這人戀愛的運氣真的蠻差吧。”周棠有些牽強地笑了笑,“再後來又認識過一個男孩子,但……就還是不行吧。 三次都慘敗,我對這個已經失去信心了,好在英國養老設施不錯,一個人,也能過。”
“等等?”趙菁狐疑地盯着他,“三次?”她掰着手指頭數,“那個倒追你的英國妹子算一次,後面的男孩子又算一次,這也才兩次……還有一次,是跟誰?”
周棠:“……”
這個問題被周棠以“我說錯了”、“口誤口誤”敷衍過去,然後他把趙菁硬塞進她的車裏,甩上車門,微笑擺手送別。
目送小車逐漸遠去,周棠嘴角挂着的套公式的笑容逐漸松懈,最後長嘆一聲,無力地靠在一旁的牆壁上。
還有一段,令他刻骨銘心、痛徹心扉的感情——是他和自己的弟弟。
神思恍惚間,昨天的周棣仿佛再現眼前,他神色淡漠,眼眶卻通紅,将指間夾着的煙蒂随手扔進垃圾桶,然後與現在的自己一樣,輕輕靠在牆上,說:“我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了嗎?
周棠盯着眼前漆黑的地面出神,身旁的小巷子裏傳來腳步聲,這裏是治安優良的國際大都市,他并未在意,只當是過路人——直到那腳步聲就在自己身邊不遠處停下。
周棠緩緩扭頭看去,小巷子裏有一盞昏黃路燈,雖不夠明亮,但也足以讓他看清來人的模樣。
那是一個明顯帶着高加索人種特征的青年,但眉眼間又有華人的婉約,他淺棕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周棠,仿佛情深似海。
他面帶微笑,說:“Shylock, I found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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