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終

複合歸複合，生活還是得照常繼續。

周棠無視了周棣一系列軟磨硬泡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義無反顧地回了英國奔赴工作崗位，兩人正式開展跨國戀。所幸周氏集團剛好在發展北歐這邊的海外業務，因此周棣有了正當理由頻繁往英國跑，雖然周棠的本意是低調，但戀愛中的男人臉上的幸福大概是藏不住的，等到他反應過來自己可能暴露了時，湯姆已經會在周棣等在樓下時等他時，擠眉弄眼地朝他說“Is that boyfriend of yours here again?”

周棠急匆匆跑出大廈，就看到周棣站在大廈門口，仰頭望着高層，已經是冬天了，他還穿得很單薄，一件襯衫外頭披了件長大衣，白生生的脖子直接暴露在冷空氣裏，口中呼出的二氧化碳化作一片白茫茫。

他連忙走過去，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套上周棣的脖子，沒好氣地說：“你當你是十八歲的小夥子火氣那麽重嗎？穿那麽少，凍感冒了就怪別人晚上沒幫着給你蓋被子！”

周棣笑眯眯地低下頭任他幫自己戴圍巾，“我是二十六歲的小夥子，火氣也不弱。”

周棠把手伸進他大衣口袋裏一摸，确認他的手确實是熱乎的，這才沒再說什麽。周棣反握住他探進來的手，指尖在他的掌心輕搔了搔。

兩人就這樣隐秘地牽着手，無視湯姆的姨母笑走進了周棠的辦公室。周棠把暖氣的溫度調高了一點，然後給周棣煮了壺奶茶，轉頭一看，周棣已經坐上了他的辦公椅，領導視察似的翻看起了他的手繪稿件。

“喂，喂。”周棠把盛着熱騰騰奶茶的骨瓷杯放到周棣面前，“這可是商業機密啊，別亂看。”

周棣把稿子理了理，面無表情地說：“18張。”

周棠一愣，“什麽？”

“我半個月前剛來看過，到現在為止又多了18張新圖，也就是說，這半個月裏，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睡過覺？”周棣眼睛眯起，不悅地盯着周棠。

周棠硬着頭皮為自己辯解，“當然有啊！我畫得多只是因為……我畫得快嘛！”

見他死鴨子嘴硬，周棣打開手機在屏幕上滑動幾下，“1月24日，我回國那天，中午十二點給你發了條消息，你秒回，這怎麽解釋？”

周棠想也不想，“午休時間看着手機很正常啊！”

“我是中午十二點飛機落地跟你報了平安，也就是說那個時候是倫敦時間的淩晨四點。”周棣放下手機，“畫得快？嗯？”

鐵證如山，周棠哼哼唧唧地沒了話，看着周棣不悅的表情，又只得挨挨蹭蹭地湊上去，趴在他的肩膀上小聲說：“那我……就是擔心你嘛，肯定要等你平安到家了我才能睡得着啊，那反正醒着，就幹脆幹點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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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棣一鋼筆輕輕敲上周棠的腦門，“晚上不好好睡覺，等第二天起不來了，就怪別人做的時間太長次數太多！”

周棠面紅耳赤，推開他的手，“行啦！我以後會好好睡覺的！”

周棣“哼”了一聲，“你最好說到做到。”周棠正暗想天高皇帝遠等你周棣一回國還不是任我深夜修仙，就聽他接着幽幽地道：“要是你自制力不夠也沒關系，反正以後都由我盯着你。”

周棠一個激靈，“什麽意思？！”

周棣咳嗽了一聲，雖然竭力想保持嚴肅但上翹的嘴角還是暴露了他的內心，他說：“一個星期後，集團的倫敦分公司就要正式開業了，由我擔任分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簡而言之……”他的眼神滴溜溜地轉向周棠，“我們以後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一直在一起。”

“一個星期後？”周棠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也就是……2月14日？”

“嗯，情人節。”周棣笑道：“算不算是一個驚喜？”

周棠故作不在意擰過頭，臉上已經樂開了花，還硬要裝着淡定地道：“勉強算是吧。”

“這個只能勉強算是嗎？”周棣假裝失落地說：“好吧，好在還有另外一個驚喜。”

“什麽？”周棠問。

“先保密。”周棣掰過他的臉，在周棠嘴角親了一下，笑眯眯地說：“情人節那天再告訴你。”

周棠的眼珠子狡黠地轉了轉，“既然如此，我給你的驚喜也留到那天再說好了。”

周棣：“？”

因為新公司快要正式開業，事務繁忙，所以周棣這次只待了兩天就回國了，臨去機場前還壓着周棠折騰了很久，直把周棠弄得神志不清，才下了床去洗澡，等穿上衣服又恢複人模狗樣，彎下腰在周棠臉頰上親了親，輕聲說：“你好好睡，我先走了。”

周棠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聽見他的腳步聲漸遠，最後響起“砰”的一聲關門聲，世界陷入寂靜。

原本濃重的睡意卻莫名在頃刻間消失，周棠睜圓了眼睛呆呆地望了天花板一會兒，忽然一個咕嚕爬起來沖出門，周棣還沒走遠，他看見他孤零零的影子在路燈下被拖得很長。

周棠心裏一動，大喊：“阿棣！”

周棣驀地轉過身，看到他衣衫不整站在門邊的樣子，擰起眉頭，“穿這麽少還出來？趕緊回去！”

周棠不知為何眼眶一酸，為了掩飾只好嬉皮笑臉地說：“我突然又想你了。”

周棣無奈地笑道：“乖，回去睡覺，你還想不想讓我走了？”

周棠說：“那我要是說不想呢？”

周棣認真地說：“那我就留下來陪你。”

周棠知道他最近也很忙，不敢真這麽任性，于是趕緊擺手，“算了算了，以後見你的時候多着呢，趕緊去吧，別誤了飛機。”

周棣朝他擺了擺手，說：“我走了。”

對于異國戀來說分離是常态，更何況這次只是分別短短五天時間，不知為何周棠卻覺得格外難熬。好在周棣今天早上發來消息，說過一會兒就登機了，要是不出意外，今天晚上就能見到他。

工作狂談了戀愛終于也懈怠了，周棠一整天毫無幹活的心思，總是呆呆地盯了電腦一會兒，就慌忙抓起手機看是否有周棣的新消息。

湯姆捧着杯子“啧啧”感嘆着走過來了，“你男朋友呢？今天可是情人節。”

周棠臉上浮起一絲甜蜜的微笑，把手伸進辦公桌的抽屜裏，拿出一個絲絨的小盒子，愛惜地撫摸着，低聲說：“他很快就來了。”

湯姆看見那個盒子，誇張地尖叫一聲，驚喜地叫：“夏洛克，我沒看錯吧？那個是……”

周棠“啪”地打開小盒子，裏面靜靜地躺着兩枚素戒，“是驚喜。”

湯姆臉上泛起姨母笑，“看來我馬上就能收到一個好消息了。求婚儀式你都準備好了嗎？需要我幫忙嗎？”

周棠一怔，“求婚……儀式？”

湯姆驚詫地問：“你不會就準備了兩枚戒指吧？！”

周棠：“……”

“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到底是不是gay，”湯姆嫌棄得直搖頭，“你看起來未免太過于粗糙了。”

周棠低頭看着自己精心挑選定制的戒指，想象着周棣戴上它的樣子，“我和他不用講究這些。”

湯姆問：“那你打算在哪裏向他求婚呢？”

“機場吧。”周棠回想起六年前他在機場見到的那個追來訣別的驚惶絕望的少年，無聲地嘆了口氣，卻又緩緩微笑起來，“在哪裏結束的，就以此為界限，重新開始。”

話音剛落，周棠的手機忽然震動兩下——周棣發來消息：飛機要起飛了，我馬上就到。

瞥見周棠臉上浮起的膩歪的表情，湯姆了然，幽幽地說：“看來我們夏洛克今天是無心工作了，幹脆回家專心等老公吧？”

“不。”周棠堅定地拒絕了，湯姆還當他要發表一些熱愛工作的宣言，沒想到他認真地說：“這裏離機場比較近。”

湯姆搓着滿胳膊的雞皮疙瘩溜了。

十幾個小時原本就很漫長，對于此時望夫心切的周棠就顯得更漫長，他聽着秒針滴答響，心裏計算着周棣現在飛到哪兒了，過國境了嗎？到歐洲了嗎？是不是就快進入英國領空了？

直到終于熬過十來個小時，周棠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床上翻身而起，穿上外套正要出發去機場，忽然手機響了起來，他低頭一看，來電人正是周棣。他心頭一喜，連忙接起，“喂？你這麽快就到了？你等等，我馬上過去接你。”

“哥……”周棣卻在那頭欲言又止。

周棠聽出不對，“你不會告訴我你其實延誤到現在吧？”

“不是，飛機已經降落了，但是不是在倫敦機場……”不知為何電話那頭噪音很大，嗚嗚的風聲掩蓋了大半周棣講話的聲音。

周棠眉頭緊皺，“不是在倫敦機場是在哪個機場？你現在在哪裏？”

“在一條河上，哥，飛機出現故障，迫降了。”

周棠腦子裏“嗡”的一聲。

他連忙想追問，電話那頭卻突然挂斷了，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湯姆托人打聽到飛機因故迫降在倫敦遠郊，周棠的手哆嗦得沒法開車，他一邊當着司機一邊當着心理醫生，“沒事兒的，迫降成功了，你看他都給你打電話了。”

“……可是電話又突然挂斷了。”周棠呆呆地看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網頁，他搜索了一下飛機降落事故，基本上都是機毀人亡，成功的寥寥數起，都被稱為奇跡。車子已經開出了市區，外面完全是漆黑一片，在這死寂的黑夜中，周棠一遍又一遍地撥打周棣的電話，可語音提示都說對方已關機，他甚至開始懷疑剛才聽到的周棣的聲音，是否只是自己産生的幻覺，只有一次次地看那個熟悉的號碼的通話記錄，才讓狂跳的心髒稍微平複一點。

他想起當年在機場的那場離別，當時他冷酷又決絕，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周棣，這麽多年來也從未後悔過。

但是現在他後悔了，他當時就應該掉頭義無反顧地擁抱他，而不是在互相蹉跎了這麽多年後，在這樣一個冷寂的深夜，懷揣着幾近爆裂的心髒瘋狂地思念着他。

他們已經錯過了這麽多年，甚至也許就在剛剛某個剎那，險些錯過了一生。

“電話挂斷了，也有很多種可能嘛。”湯姆耐心地安慰着自己的老友，“可能是手機進水了，也可能是沒信號了。再等等，不要害怕，就算四周都是黑暗，可他正在前方的黑暗中等着你呢。”

周棠沉默了很久，“……嗯。”

遠處閃現許多輛警車的紅燈，嘈雜人聲順着冬夜呼嘯的風傳來，周棠擡起頭來，眼睛一亮，“是不是到了？！”

“應該是。”湯姆趕緊找地方停車，還沒停穩，周棠已經迫不及待地推門跳下車，往人群跑去。

這是場大事故，一向懈怠的英國警察終于迅猛地行動起來，十幾輛警車、急救車團團停在河邊，媒體們也聞風而來，咔嚓咔嚓的閃光燈不時劃破夜色，黑暗中湧動着許多陌生的人的輪廓。

周棠急促地喘着氣，打開手電筒一個個地扒拉着人看過去。這班飛機從中國出發，其中不乏黑發黑眼的華人乘客，可這麽多人裏，沒有一個是周棣。

望着漆黑的人群，周棠聲嘶力竭地大喊：“周棣！周棣！周棣！”

人們在黑暗中紛紛扭頭，淡漠地目光從他身上一掠而過。今天這場事故裏情緒激動的人太多了，周棠只是許多人中平凡無奇的一個。

只有一個人，奮力擠開熙攘的人群，跨過流轉的年歲，披着夜色與滿身的水汽，終于來到他面前。

周棣沖到周棠面前，拉開身上披着的毛毯，用力将兩人裹在一起。

周棠怔怔地伸出手，緊緊回抱住周棣。這個人的心跳還是有力的，身體也仍然是溫熱的——他還在，而且就在他身邊。

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周棠抽了抽鼻子，擡頭看他。周棣的臉被凍得發紅，他身上沾了水，雖然披着毛毯，但因為穿的單薄所以仍然冷得打顫，周棠心疼地摸了摸他冰涼的臉，“你沒事吧？”

周棣說：“沒事，我命大着呢。”

雖然嘴上說着沒事，但想起剛才劇烈晃動的飛機，和飛機上無數人驚恐的尖叫，周棣還是忍不住後怕。他們曾在機場分離，好不容易又在一起，卻差點因飛機永別。

好在，沒事。

周棣看了眼手表，臉上揚起明朗的笑容，他拍了拍周棠的背，示意他擡頭看他，然後說：“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半，還是情人節。”

周棠：“嗯。”

“所以……”周棣忽然後退一步，單膝跪下，從懷裏拿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他擡頭仰望着周棠驚訝的臉，神情嚴肅，說：“周棠先生，請你相信我深刻地愛着你，并且将一直愛你，直到死亡将你我分離——而在那之前，我想和你在一起，人生的悲與喜，我都想與你一起分享。請問你願意和我結婚，願意和我共度此生嗎？”

媒體們捕捉到了這對歷經生死劫難的同性情侶，紛紛把鏡頭對準了他們，閃光燈在兩人四周不住地閃起。

“你……你真是……”周棠捂住嘴，又是想哭又是想笑，他最終還是笑了，然後也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盒子，在周棣面前同樣單膝下跪，“身為哥哥，這段話其實本該由我開口的。但是既然你先問了，那麽我回答你——我也愛你，周棣先生，我願意。”

四周圍觀的人群爆發出一陣激烈的歡呼與掌聲，聽不懂中文的英國佬也為這愛情而感動。

兩人互為對方戴上自己的戒指，然後起身相擁。周棠埋首在周棣頸間無聲地流淚，周棣輕撫他顫抖的後背，低聲喚：“阿棠。”

這一幕也許早該出現，但它卻遲到了許多年。

不過好在多年以後，你我仍然是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