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三殺
經過走訪排查,沒有得到更多嫌犯線索,倒是找出好幾個潛在受害者——按照兇手的評判标準,這幾人很可能登上兇手的目标名單。
其中有一個屬于懶癌晚期患者,懶到哪種程度呢?
先來說一個故事。
有這麽一個人,他非常非常得懶。有一天,懶人的娘要出門走親戚,怕把兒子一個人丢家裏餓死,于是娘想出一個辦法。她做了一張很大很大的餅挂在兒子脖子上,這樣兒子餓了只要低下頭就能吃到餅。
娘很放心地走了,幾天後她回到家,發現兒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餓得只剩一口氣。那張大餅還很好的挂在脖子上,只有正前方缺了道口子,咬過幾口的樣子。
當娘的抹着淚問兒子:兒啊,你咋不動動脖子呢?你動動脖子就能吃到餅了。
兒子虛弱地回答:懶得動。
這名懶癌晚期患者,患病程度與這位兒子也是不遑多讓。
史柯調查清楚後,立馬派人去幾位潛在受害者家,他更是親自前往去保護這位懶癌晚期患者。
史柯到了地點,周圍探查一圈沒發現任何異樣,便叫了幾個人在門口布控,他則一手端槍,一手敲門,高聲喊道:
“有人在嗎?我樓下的,你們家漏水了,都滴我家床上了。”
喊了好幾遍,沒反應,史柯使了個眼神,讓開位置讓旁邊的物業拿鑰匙把門打開。那物業以為屋裏住着歹徒,開門時戰戰兢兢,手抖着插了好幾下才插對位置。
待到開了鎖,史柯拿腳一踹,一馬當先闖了進去,然後保持雙手舉槍姿勢,雕像一般呆滞住。
——
地下光線昏暗,只有應急燈散發出的橘黃色光,本該給人溫暖的光色,此時卻顯出幾分詭谲來,配着不知從哪傳來的歌聲,直令人毛骨悚然。
莊笙拿手機照明,一步一步往裏走。靜谧的環境中,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外,便只有那若有若無的歌聲。地道裏有回聲,因而聽不分明,只是感覺着像是一首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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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漸漸清晰,莊笙聽清楚了,那唱的确實是一首兒歌,還是一首頗為歡快的兒歌。
“一個呀和尚挑呀嘛挑水喝,嘿嘿挑呀嘛挑水喝。兩個呀和尚擡呀嘛擡水喝呀,擡呀嘛擡水喝呀,三個和尚沒水喝呀沒呀沒水喝呀,沒呀沒水喝呀,你說這是為什麽呀,為呀為什麽……”
童稚的嗓音,加上歡快的調子,本該令人會心一笑的歌曲,此時聽在莊笙耳中,卻讓他的心髒被一股巨大的恐懼掘住,雙腿沉重得邁不開步子。
前方的通道似乎已經走到盡頭,吊在門口的燈泡輕輕晃蕩,過道裏明暗晃動,好像整個世界也在搖擺似的。
莊笙的手按在門板上,留着條縫隙的門只須輕輕一推便能推開,看清門後的世界——然而站在門前的青年,微垂頭顱,仿佛不堪重負似的,安靜的通道裏只有壓抑到極點的低低喘息聲。
額上有細密的汗珠滲出,然而雙手冰涼,似乎将門那頭的寒意透過門板傳到身上。
莊笙定了定神,終于輕輕推開了那扇半關着的木門。
——
史柯挂斷電話,然後滿臉一言難盡表情地望向屋子正中那張床上——在他闖門進屋,又搜查一翻打過兩通電話後,床上那人的姿勢是一點都沒變。要不是眼珠會轉動,用咬在嘴裏的吸管時不時吸口水,簡直就跟一屍體沒什麽兩樣。
真有人能懶到這種程度,史柯實在是大開眼界。
所有日常用到的東西都擺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手機連着充電器用支架固定在正前方,床頭櫃上擺滿各種零食,撕開的包裝被随意扔在地上。最絕的是地上放着一小桶水,上面插着吸管,吸管的另一頭含在那人嘴裏。
因為之前闖進來時連問好幾個問題,那人只是有氣無力地“嗯嗯啊啊”幾聲,史柯不打算再浪費口水,揮手準備帶隊走人。
他剛轉身往外走,還沒邁開步子,身後響起一個半死不活的聲音。
“勞駕,幫我接點水。”
史柯不可思議地回過身,視線在床上躺着的人和地上裝水的小桶間轉了兩圈。那人說了一句話似耗費了極大力氣,沒有再說第二遍,只稍稍擡了擡下巴,示意史柯往小桶裏倒點水。
那小桶裏的水只剩一點,屋裏有大桶的桶裝水,撕了封口剩一半左右。
史柯搖搖頭,不知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有點恍神地走過去扛起大桶往小桶裏倒滿了水。離開前,那人投給他一個眼神,用感激的眼神代替了口頭道謝,史柯卻寧願自己沒有看懂。
其他幾個點陸續傳來消息,都沒有發生異常情況。
“難道是猜錯了?”史柯嘟嚷着上車,剛坐進車裏伸長手準備關門時,手機響了起來。
“孟二哥,我們正要收隊回局裏。哦,小莊,沒跟着一起來啊,不知道。”
史柯用肩膀夾着電話,關上車門準備啓動車子。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麽,車子剛一啓動就猛地踩下剎車,發出刺耳的聲音,史柯差點腦門磕方向盤上。
“什麽!小莊可能去會兇手了?”
電話另一頭,孟衍說話帶着些微喘息,他一邊快速地說着,一邊趕時間快速地走着。
“之前的推理并沒有錯,只是缺失了一個環節,補足這個環節後就可以給出比較全面的側寫。兇手并不是通過互助會選擇受害者類型,而是确定了受害者類型後向他們提出參加互助會的建議,這也是為什麽前三名死者未全部出現在名單上的原因。”
史柯越聽越糊塗,不得不打斷孟衍的快速解說,“如果兇手不是通過互助會選擇目标,那他又是從哪裏得知這些死者的情況,還能根據不同的症狀對目标施以不同的殺人手法?”
電話那頭安靜下來,似乎對方已經進入到一個相對安靜的環境,聲音也穩定了許多。
“很簡單,因為兇手從事心理咨詢工作,所以他可以接觸到許多有心理問題的人。好色、好吃,貪婪、懶惰,每個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會有這樣一些不良習性,只是症狀一般不會影響到日常生活。而有的人比較嚴重,演變成一種心理疾病,他們自己或許也想尋求解決辦法,于是求助于心理醫生。”
史柯聽到這裏已然明白過來,卻又有些不敢置信的荒謬感。
“既然是找醫生治病,治不好就算了,怎麽還要把人給殺掉呢?”
孟衍一頓,低沉的噪音仿佛貼着心髒随心跳聲往外蹦出。
“因為他把人當作病竈,病竈不需要治療,而應予以清除。”
史柯的心髒“咣”地一下,沉到了底。
——
随着門被推開,裏面的情形清晰地呈現在莊笙眼前——雖然光線依舊不足,但莊笙還是第一眼看到那三副膚色慘白表情猙獰的面孔。仿佛經歷極恐怖的事情,眼睛瞪大到極致,嘴巴張大,似死前還在吶喊,身體呈現不自然的痙攣姿勢。
比這更可怖的死像不是沒見過,然而此刻莊笙站在光線昏暗的房間裏,只覺四肢冰涼,渾身的暧氣都被抽離。
地底凝滞的寒氣,似混雜着某種可怕的惡念,一遍遍從人的身體沖刷而過,帶走所有令人眷念的美好和溫暖。
不知過去多久,莊笙拖動仿佛失去知覺的雙腿,一步一步向那個角落走去。
那是一個旋轉門一樣的裝置,被隔成三扇,将三具屍體分隔開,一起籠罩在一個大玻璃罩中。莊笙看到,在靠近牆的那邊,下方的玻璃開了道口子,但最多只能容人的手臂伸出。旋轉門是可以轉動的,置身其間的人向前推動自己的那扇門,整個裝置就可以旋轉——但也僅是旋轉而已,并不能夠使人逃離。
莊笙慢慢走近,能看清離他最近的那具屍體,身上并無明顯傷痕。忽然,那只垂落身旁的手微微一動,莊笙眼角微跳,向前疾走兩步。
——跨出的步子停在半道,莊笙所有的動作被凍結住。
有什麽東西從手臂下滑行而出,三角型的頭慢慢升起,冰冷的豎瞳盯着外面,猛然發動攻擊卻一頭撞在玻璃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莊笙倒退兩步,呆呆望着,渾身的血液也信念随之凝結。
——那是一頭色彩斑斓的毒蛇。
懶惰,戒之在惰,奔跑罰之。
莊笙眼前出現一幅畫面:看不清面目的人被丢入蛇坑,悲哭嘶號,而群蛇聳動,昂首吐信,纏繞住人的四肢。
第四宗罪,怠惰。
第四起案件如期而至,無論是死者身份還是兇手作案手法,都與所料相同,然而莊笙卻一點高興的意思都沒有。他猜到了兇手,猜到了死者,卻猜錯死亡數目。
這次案件,兇手一下殺掉三人。
之前在排查唐芳芳給出的名單時,莊笙心裏始終存在一些違和感。他翻出所有相關人員的筆錄,細細看了一遍,然後終于明白過來那絲違和感的來源。
兇手無疑很聰明,不僅聰明,還非常能體察人的心理。他選擇的那幾名死者,除了存在不同程度的心理疾病外,還衍生出了真實的罪惡。
第一名死者,婚內出軌,導致家庭冷暴力,從而對他們幼小的孩子造成心理創傷。小小的孩子已經确診為自閉症,快三歲了不曾開口說過一個字。
第二名死者長期酗酒,存在家庭暴力情況,導致妻子多次住院。
第三名死者對妻子有極強的控制欲,導致妻子出現嚴重心理問題。
互助會對有心理問題的人來說,确實是個不錯的傾訴場所。但那畢竟還算是一個公衆場合,人內心裏一些極度陰暗的念頭和過往,是不會拿到這樣半公開的場合說的,有些人甚至為了隐瞞或炫耀,而編造一些自己沒做過的事情。
這樣,從互助會得到的信息就不一定真實,也不是兇手想要的。
而有一種人,不管病患是自覺還是不自覺,都會讓他們把自己內心深處,連自身都未曾察覺的念頭宣之于口。
那就是,心理醫生。
有個做筆錄的人,提到是自己的心理醫生建議他來互助會。看似一條毫不相關的記錄,莊笙順着直覺查下去,最後在這位心理醫生的診療名單上,意外又不意外地,看到三名死者的姓名赫然列在其中。
而他追查到這裏,是因為醫生的記錄本上寫着,要為病人進行最後階段的診療。後面一行小字,用紅色的筆寫着:
怠惰者,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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