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報信弟子的聲音雖不算太大,卻已足以令許多人聽見了。

賀逐風并未對外公開說過這些年張修遠所做的那些事,可張修遠畢竟是他門下的大弟子,他們兄弟二人忽而消失不見了這麽久,門內人心不安,江湖上甚至已有些不靠譜的謠傳,說張修遠與張修明二人早已意外喪命,死在了新近死灰複燃的魔教手中。

關于張修遠與張修明二人的謠言越傳越誇張,賀逐風一面搜尋張修遠的下落,也有些不堪其擾,本想用外出辦事四字搪塞過去,可張修遠與張修明的母親等不回二人,便每日纏着他,想方設法問他兄弟二人的下落。

那時賀逐風只能說自己不知道,又承諾自己會多派些人出去找他們,他深知自己這個師姐的性格,張修遠犯此大錯,他能狠下心為大義清理門戶,可師姐卻是為人父母,将對子女的情意看得比一切都重,她甚至不舍得責罰張修遠,更不用說其他。

甚至她知道此事後,也許會反過來求賀逐風看在師徒情面上放過張修遠,這是何其為難的事情,故而至今賀逐風都不曾将真相告訴她,而如今她也在這觀禮臺上,聽見那弟子說張修遠回來了,她一時神色明快,極為欣喜,一下便站起了身朝外張望,一面焦急問那名通報弟子:“遠兒在何處?”

“大師兄方進山門,應當很快便會過來了。”那弟子面上也帶着喜色,一面與張母說,“您放心,我看大師兄好像還胖了一些。”

張母終于松了口氣,點了點頭坐下,還匆匆整理起了自己的衣冠,賀逐風卻只是點了點頭,神色略有些變化,輕聲道:“我知道了。”

張修遠在這時候回來,還能是為了什麽?

無非是因為沈清喻與岳霄在這兒,他要過來挫一挫他們的銳氣,或者幹脆是要為張修明報仇。

可他光明正大出現了,于賀逐風而言,此事卻更不好辦了。

賀逐風答應了沈清喻要清理門戶,可是張修遠所為之事絕不可為外人知曉,那也就是說,他沒有可以對外人說道的清理門戶的理由,他不能光明正大殺了張修遠,只能在私下行事。

可張修遠只是因為沈清喻他們在此,這才回來看一看的,他不會在此逗留太長時間,賀逐風能下手的機會本來就不多,他也不可能當着張母的面對張修遠下手,這麽說來,他想做成此事,未免有些太困難了。

他心中想了許多,難免微微皺了皺眉,張母見他神色如此,以為是張修遠因為許久不曾回來令他生了氣,免不了又與他笑,和他說師徒情深,讓他切莫要怪罪張修遠。

她如此開口,賀逐風就更為頭疼了。

試劍臺上的比試不過過去了兩三場,張修遠便已過來了。

他還在遠處,張母便已萬分激動,拉着賀逐風的胳膊,要他朝張修遠的方向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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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修遠與往日相比,變化的确不算太大。

他看着自己的母親迎上來,卻并未如何激動,只是神色如常,擡頭看向賀逐風時,那目光甚至還略有些陰冷。

即便如此,他還是照着禮數,假意維持着賀逐風的師徒關系,微微躬身單膝跪下,向賀逐風與母親行了禮,道:“師父,娘,我回來了。”

張母忍不住笑,今日這試劍大會是淩空派舉辦的,淩空本就是衆人的焦點,失蹤已久的張修遠突然出現,這麽熱鬧的八卦事,衆人當然極有興趣,除了在比試的幾人之外,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們張修遠身上。

張母見這麽多人看着張修遠,心中竟有些自豪,甚至忍不住便有些洋洋得意起來,她拉着張修遠的手,上上下下仔細端詳了他片刻,方開口問:“遠兒,你已回來了,可是你弟弟呢?他在哪兒?”

她想他們兄弟二人一向形影不離,忽而消失了這麽長時間不見蹤跡,應當是兩人結伴去做什麽事情了,那如今張修遠都回來了,張修明也該要回來了。

張修遠卻不直接回答她的這個問題。

他只是看着賀逐風,目光冰冷,一字一句地說道:“師父不是很清楚嗎?”

張母一怔,微微皺起眉,道:“你莫要胡說,我問過你師父,你師父說他并不知你與明兒去了何處。”

她顯然是極信任賀逐風的,她甚至不覺得賀逐風會撒謊。

張修遠冷笑:“他心裏清楚得很。”

他說完這句話後便不再與他母親多言,尋了處位子,恰在賀逐風身邊,他便同賀逐風一笑,與賀逐風說:“師父,這一次的試劍大會,我陪你看。”

言畢,他也不等賀逐風回複,直接便坐下了。

賀逐風:“……”

他本就有話想對張修遠說,如今張修遠坐得離他這麽近,他稍稍思索了片刻,皺眉開口,與張修遠道:“修遠。”

張修遠不理他。

賀逐風皺眉,問:“你為何要做那些事?”

他問完這句話,張修遠總算是回過頭來,冷冰冰看着他,反問:“你是想說我做錯了?”

賀逐風:“你難道沒錯?”

張修遠:“我沒錯。”

他以往極少用這種毫無感情的冰冷語調與賀逐風說話,就算後來他對賀逐風下毒,不再聽賀逐風所說的任何話,至多也只是言語間對賀逐風稍有不敬,卻始終未曾到如今這種地步。

他這一句我沒錯說得理直氣壯,賀逐風被他将話堵了回去,微微一噎,皺眉說:“你錯了。”

張修遠卻嗤笑,反問:“那又如何?”

張母聽見他們在說話,雖不知他們在說些什麽,卻也能感覺到二人之間的氣氛不大對勁,她忍不住開口,教育張修遠要對師父客氣一些,過了沒一會兒,她又忍不住絮絮叨叨問起張修明的下落,而張修遠只是冷笑,全程一言不發。

……

沈清喻雖未聽見張修遠與賀逐風說了什麽,可他在場下看着,明顯能感覺出他二人聊得并不開心。

而轉眼之間,已到了今日他的比試。

他今天的對手,正是那天來沈府給他們送請柬的孫缪一。

孫缪一也算是賀逐風的弟子,只不過他與高逸等人不同,張修遠、張修明與高逸三人是賀逐風親傳,他們的武功自然是賀逐風親手教的,與他們相比,孫缪一只算是挂名,雖說他也喚賀逐風作師父,賀逐風卻并不教他習武。

這麽算起來,他還是與燕陽更為相似。

他的天資武功均比不上賀逐風的三位親傳,卻也算的上是淩空一派中的青年翹楚,已經不是前幾日比試中可以随便打一打的窩囊廢了。

沈清喻雖能贏他,卻也需得稍費些功夫認真應對,他與孫缪一對了幾招,眼角餘光忽而便見張修遠坐直了身子,認真朝他看來。

沈清喻已一招打飛了孫缪一手中的劍,孫缪一與他一揖,倒也不氣餒,還頗為恭敬地與他說:“少俠真是好功夫。”

這幾日比試下來,沈清喻也算是靠着林樓這名字揚了名,不少人都已識得他的臉了,如今他又擊敗了一人,當下許多人為他鼓掌喝彩,還有人在邊上議論紛紛,有人誇他厲害,有讨論他師承何人的,還有人猜測他要不了多久便會在江湖上聲名鵲起,趁着如今這機會,應當要盡快去與他結實。

魏弘深坐在場下,更是激動不已,那躍躍欲試的模樣,想必比試結束之後,他又得來糾纏沈清喻。

沈清喻幫孫缪一撿了刀,正要與孫缪一一同下去,卻忽見張修遠站起了身,在衆人的誇贊聲之中,他故作陰陽怪氣地高聲道:“他厲害?”

賀逐風心道不好,想攔住他,卻已遲了一步。

“你們覺得他厲害?”張修遠嗤笑,“你們真的知道他是什麽人嗎?”

張修遠忽而口出此言,衆人皆是茫然不已,不明白他為何如此說,沈清喻卻不慌,他知道馮雲君不會在此時揭穿自己的身份,至多不過是讓江湖衆人将“林樓”這個名字與魔教少主聯系起來罷了,試劍會本就是他用來展露實力的地方,最終他都要揭露身份的,早一些或是遲一些,由誰來揭曉,并沒有什麽區別。

可其他人不知情,林樓的确是突然冒出來的人,在試劍會之前,從未有人見過他,也從未有人聽過這個名字。張修遠一開口,大家難免都有些好奇,卻又覺得張修遠的語調氣勢……這似乎并不是什麽好事情。

張修遠說完這句話後,也不作答,反握住了自己的劍,輕巧翻身上了臺,走到沈清喻面前。

他目光陰狠,死死盯着沈清喻,問:“是你嗎?”

沈清喻想他應當是從自己的招式中看出了些端倪,便也不解釋反駁,微微颔首,算是應過。

“好。”張修遠點頭,“是你便好。”

沈清喻看着他,不言不語,也不動作。

“與他比試,算是什麽本事。”張修遠說,“以你的武功深淺,同他比試,是在欺負他。”

沈清喻不置可否。

張修遠已将手中長劍拔出,又把劍鞘丢到一旁,他死死盯着沈清喻,又露出了應府壽宴二人見面時,如同看見獵物一般的目光。

“你的對手,應該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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