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跪下

阮家的反應很快,馨兒被發賣的第二天就有人登門來找阮芷曦了。

來人是阮芷嫆身邊的大丫鬟寶萱,她進門後四下掃了一眼,确定周氏等人不在這裏後連樣子都懶得裝了,仰着下巴看着守在院中的聽雨,臉上滿是幸災樂禍的神情。

“大姑奶奶呢?二夫人有事讓她回去一趟,即刻動身。”

聽雨一動不動,既沒有讓她進屋的意思,也沒有去通禀阮芷曦的意思,直接回道:“少夫人身子不适在房中歇息,不知二夫人有什麽要事要讓她回去?若是不急的話就改日再說吧。”

“改日?那可不行!”寶萱道,“二夫人說今日就是今日,改不得!”

聽雨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官老爺們有個頭疼腦熱的朝廷還給準假呢,怎麽二夫人這裏就說一不二,非得讓我們少夫人強撐着病體趕去了?”

“我們少夫人若是起不來,難不成你們還要擡回去啊?”

寶萱一噎:“二夫人自然是有急事的!”

“什麽急事?是宅子被燒了?還是府上遭賊了?說起來我們府上昨日可是遭了賊呢,還是家賊!得虧當場抓住了,不然還不知要不知不覺地被偷走多少東西!”

寶萱壓根沒想到阮芷曦會不去,事先也沒想好什麽說辭,被聽雨一疊聲堵的不知如何開口,最後只能梗着脖子道:“大姑奶奶前日給國公夫人賀壽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怎麽今日二夫人請她去一趟她就病的去不了了?”

“還不是被人氣的嘛!”

聽雨就等着她這句呢,立刻接道。

“有些人也不知道跟誰學的,手腳不幹淨,少夫人都已經對她這麽好了,什麽好東西都緊着她,她竟然還偷盜府裏的財物,把少夫人氣的病倒了,現在還躺在床上呢。”

話裏話外都在指桑罵槐,寶萱聽的又羞又惱卻又無可奈何。

聽雨睇了她一眼:“總之少夫人今日是去不了了,你回去跟二夫人說一聲吧,有什麽事等我們少夫人身子大好了再說。”

這裏是顧家,寶萱就算是奉阮劭安和曹氏之命而來,也不能把阮芷曦綁回去,只能冷哼了一聲:“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早晚是要回去的!”

她聲音不大,卻也剛好能讓聽雨聽見,把這話帶給阮芷曦。

聽雨面色一沉,還想再回幾句,她卻已經轉身走了。

聽雨只得憤憤地跺了跺腳,扭頭回屋。

聽霜一直陪阮芷曦待在房中,把她們剛才的對話聽了個大概,等她進來後嗔道:“就讓你去打發了她,你怎麽那麽多話?”

聽雨撇嘴:“我就是氣不過!”

他們一早就料到了阮劭安夫婦聽說馨兒被賣一定會惱羞成怒,把阮芷曦叫回去教訓一番。

可是沒想到今日來的卻不是那夫妻倆身邊的任何一個下人,而是阮芷嫆身邊的寶萱。

“二小姐自己禁足出不來,就派寶萱來代二老爺二夫人傳話,這分明就是想看咱們的笑話!”

寶萱也就只是在阮芷嫆面前得臉而已,放在整個阮家其實根本排不上號。

這樣一個人,卻敢來他們少夫人面前冷嘲熱諷大呼小叫,讓人如何能不生氣?

聽霜其實也惱,只不過顧慮的比聽雨多,沒有顯露出來罷了。

她嘆了口氣,看向阮芷曦。

“少夫人今日沒去,等下次再去的時候,只怕少不得要被……要被埋怨。”

她其實是想說刁難,話到嘴邊換了個緩和些的說法,免得阮芷曦的心情更加不好。

剛才是阮芷曦自己不願去,才派了聽雨去把人打發走的。

可就像寶萱所說那般,她最終還是要去的,不過早晚而已。

阮劭安夫婦畢竟是她的爹 娘,就算她已經出嫁,有孝道壓着,也不可能全然和娘家撇清關系劃清界限。

今天她以自己身子不适為由推脫了,過幾日阮劭安或曹氏以身子不适為由讓她回去探望,她難道能不去嗎?

阮芷曦沒擡頭,繼續縫制手上的藥枕,淡淡道:“我就算今日去了,也一樣要被埋怨,他們叫我過去,就是為了訓斥我的。”

說完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聲音更低了幾分:“以往哪次不是這樣?”

聽上去就像是因為阮家這般對待她而傷心似的。

實際上她并不傷心,現在的舉動也不過是做樣子給聽霜聽雨看罷了。

她不是真正的阮氏,不會真的像阮氏那樣因為面子或是別的什麽原因就對阮家百般忍讓言聽計從。

可她現在的身份又确實是阮氏,要跟阮家翻臉總需要一個契機,讓人覺得她是被逼急了,對阮家太過失望才會如此。

聽霜聽雨怕她難過,果然不再提起此事,幫着阮芷曦揀選藥材,等枕套繡好後填進去做藥枕。

阮芷曦一邊耐着性子做針線活一邊問道:“聽雪那邊還是沒回信嗎?”

她前些日子寫了封信讓聽雪去給她辦一件事,可是直到現在都沒有回音。

聽霜搖頭:“沒有,不然奴婢讓人去催一催?”

她和聽雨只知道阮芷曦給聽雪寫了信,并不知道信上的內容,以為她只是問些賬目上的事,沒有多想。

“不必了,”阮芷曦道,“她若有消息傳回來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就好。”

“是。”

兩個丫鬟齊聲應諾。

阮芷曦問過之後的第三天,聽雪終于派人快馬加鞭送了封信回來。

阮芷曦看過信後臉色不好,聽霜輕聲問道:“少夫人,是哪個莊子或是鋪子出問題了嗎?”

阮氏的陪嫁幾乎都是鎮國公府給的,十分豐厚。

阮家這些年頻頻往她陪嫁的這些莊子鋪子裏安插人手,雖有鎮國公府分派的奴仆壓着,但也難保不會出什麽事。

可信上寫的還真不是這些。

阮芷曦閉了閉眼,把信推了過去。

“你們自己看吧。”

聽霜聽雨對視一眼,将那封信拿了過去,掃過之後臉色亦是一變。

“馨兒她爹是個酒鬼,兩個哥哥也都好吃懶做,全家上下都靠她和她娘兩個養着,哪兒來的這麽多銀子揮霍?”

信上說馨兒家裏如今各個身着绫羅綢緞,出門皆乘馬車,兩個月前還翻修擴建了宅院,兩個二十出頭還打着光棍沒人願意嫁的哥哥成了十裏八鄉的香饽饽,許多人家争着想将女兒嫁給他們,他們還反倒嫌這嫌那挑剔起來了。

可當初阮家将馨兒塞給阮氏做陪嫁丫鬟之後,鎮國公府就派人查過她的家底了。

她的身世倒是幹淨,只是家裏窮得很,說句家徒四壁也不為過。

她娘常年給人做縫補漿洗類的活計,掙的錢還不夠她爹打一壺酒的。

若是沒有馨兒,這一家只怕早就餓死了。

但顧家的月例在京城雖然不算低,卻也不足以讓一個丫鬟能憑着自己的月錢給家裏帶來這樣的變化。

她家之所以能變成這樣,肯定是有別的原因。

聽霜面色沉冷,對聽雨道:“你仔細看看上面寫的日子。”

聽雨細細一看,才發現馨兒家是近一年才漸漸發生這些變化的,而這一年也是她一步步爬到阮芷汐身邊成為大丫鬟的時候。

她立刻便明白了什麽,拿着信紙的手直顫。

“這是……這是阮家給她的銀子?她一直在幫阮家做事!”

少夫人一個內宅女子,平素又未曾與誰結仇,別人沒必要買通她身邊的丫鬟, 更沒必要這樣長時間給銀子。

只有阮家才會需要她盯着少夫人的一舉一動,定時彙報給他們。

阮芷曦心知這并非全是阮家的功勞,其中一部分肯定是宣平侯世子給的。

但跟趙坤有關的事不便讓這些丫鬟知曉,她也就默認了聽雨的話。

聽霜眉頭緊蹙,沉聲問道:“少夫人現在有何打算?要不要去告訴國公爺?”

她生怕阮芷曦又像以往那樣忍氣吞聲,把這件事随随便便揭過去了。

但阮芷曦這次既然讓聽雪去查了,就沒打算輕易放過。

她裝模作樣地沉默了片刻,做出一副猶豫為難的樣子,等急性子的聽雨準備再開口勸她的時候才緩緩點頭,起身道:“走吧,去國公府。”

兩個丫鬟深深地松了口氣,立刻給她更衣,讓人套好馬車準備啓程。

誰知一行人還沒出門,阮家卻再次派了人來,如他們先前所料那般,以曹氏急病為由讓她回去探望。

聽霜面色一沉,在阮芷曦耳邊小聲道:“少夫人,您不用理會,待會咱們前腳去了國公府,她的病肯定後腳就好了。”

阮芷曦卻搖了搖頭,看了那阮家的下人一眼,道:“我這就跟你們回去。”

她本不想以阮氏的身份跟阮家人當面撕破臉,但他們自己要往槍口上撞,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聽霜聽雨面色一僵,心中不願她去,卻也無法阻攔,只能跟上。

…………………………

阮家的下人熟門熟路地将阮芷曦帶往正院,半路就把聽霜聽雨兩個丫鬟攔住了。

這是阮劭安每次準備訓斥阮氏時的習慣,所有人都已經心照不宣。

阮氏雖是阮劭安的親女兒,但從小是被鎮國公夫婦養大的,備受他們夫妻二人的寵愛,阮劭安就算要訓斥她,也不會讓國公府的下人瞧見,免得他們到時候去告狀。

就連他自己府上的下人,每每這時也都是遣退出去的,正房之中只有他跟曹氏二人。

這樣國公府問起來,他們只說是把阮氏叫進去說了些體己話。

只要阮氏自己不多嘴,國公府也不好說什麽。

只可惜,今日來的不是阮氏,是阮芷曦。

阮芷曦剛一進門,就聽到一聲怒喝傳來:“跪下!”

正欲屈膝施禮的她動作一頓,旋即不僅沒跪,還站直了,膝彎僅有的一點弧度也消失。

從穿過來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今後可能少不了要下跪,畢竟時代背景在這擺着,該遵守的規矩還是要遵守。

可這并不包括眼下這種情況。

阮劭安見她站着不動,越發惱怒。

“我讓你跪下你聽見沒有!”

說着就抓起了手邊竹板,作勢要打,而曹氏則在旁挑着眉,一臉看好戲的神情。

這裏沒有旁人,阮芷曦也懶得跟他們做戲,冷聲道:“你打我一下試試?”

阮劭安與曹氏均是一怔,瞪圓了眼,不敢相信她竟然敢這麽說話。

阮劭安回過神後更是怒火中燒,漲紅了臉,手中竹板高高舉起。

他輕易不會打阮芷汐,但也不是沒打過,只要打在身上不顯眼的地方,不讓國公府的人看到就是了。

可今日這一板子還沒落下去,就聽阮芷曦道:“我待會要去國公府給伯母送藥枕,出阮家大門之前我身上要是磕着碰着留下了一點痕跡,待會我就跟伯父伯母說,你們為了一個婢女打我。”

“你說他們若是知道了,會怎麽樣啊?”

阮劭安舉起的竹板僵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一張臉卻由漲紅變得青紫,開了染坊似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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