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灼傷

顧君昊從淨房出來時, 就見阮芷曦正拿着桃木劍饒有興致地打量着。

他雙目圓瞪, 三兩步上前:“還給我!”

說着就要把那桃木劍奪回來,卻被阮芷曦躲過去了。

阮芷曦把那桃木劍拿在手裏, 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我說你是不是傻?你是重生的, 我是穿越的,我若為妖,你既為怪, 咱倆半斤八兩沒什麽區別。這桃木劍若是對我有用,那豈不是對你一, 樣、有、用。”

她說着用木劍在他肩膀上輕輕敲了幾下。

顧君昊握住劍身,羞惱地把木劍奪了回去,抱在懷裏,道:“你翻我的被褥做什麽?”

“誰翻了?你自己沒把這東西放好絆着我了。”

阮芷曦道,說着又輕笑:“你每天抱着這麽一把木劍睡覺,不嫌硌得慌啊?”

“睡地板我都不嫌硌得慌, 身邊放一把桃木劍又怎樣?”

顧君昊嘟囔着躺了下去, 索性不再藏着掖着,把桃木劍放在了自己枕邊。

阮芷曦坐在床邊,看他一個大男人可憐巴巴地縮在地鋪裏,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道:“要不咱倆輪流睡地鋪,你睡半個月, 我睡半個月?”

這怎麽說也是顧君昊的家顧君昊的屋子, 因為她成了阮氏就讓他一直打地鋪好像也不大合适。

顧君昊躺在地上斜睨她一眼, 又收回視線:“不用。”

床上雖然舒服,但晚上若想出去的話,勢必就要從他打地鋪的這個地方經過才行。

他若是跟這女人換了,哪日她半夜發瘋,豈不正将他堵在裏面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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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芷曦不知道他心裏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但知道他肯定不是為了讓着自己才拒絕的。

既然他有他自己的考慮,那就随他去吧,于是她沒再多說,熄了燈便準備睡了。

床幔都已經放下了,地鋪上的男人卻翻了個身,問了一句:“你剛才說……你是穿越的,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穿越時空,從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呗。”

阮芷曦随口道,躺下來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一個人睡的好處就是想怎麽睡怎麽睡,再也不用擔心晚上翻個身都會碰到旁邊的人了。

顧君昊見她說話時的語氣十分随意,似乎再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不由皺緊了眉。

“你們那……這種情況很常見嗎?”

“不常見,從沒發生過。”

“……那你提起來為何如此随意,一點都不吃驚的樣子?”

他自己剛剛重生的時候,一度懷疑自己是夢魇了。

就算後來許多事都對上了,他仍舊心驚膽戰,覺得自己仿佛成了個異類,跟別人相處的時候都不大自在,用了很長時間才适應。

阮芷曦随手摳着錦被上的繡紋,道:“因為很多小說和電視劇裏都有這樣的情節啊……就是類似你們這裏的話本戲文之類的,重生穿越都是裏面常見的橋段。”

顧君昊眉頭擰得更緊了:“他們寫這些做什麽?”

“那誰知道呢,”阮芷曦道,“你們這不也有好多人寫些什麽妖魔鬼怪嗎?我也沒見真有什麽妖魔鬼怪啊,無非是大家幻想出來的,寫着玩罷了。”

顧君昊隔着簾子看她一眼,心說還不一定真就沒有。

但這句他自然不會說出來,就只道:“你平日這麽閑嗎?就看這些東西?”

“我不怎麽看,沒時間。身邊倒是有些朋友很喜歡,有一個還給我安利過一本書,我随便掃了幾眼,內容記不太清了,倒是對那個作者印象挺深。”

“因為那人作者名叫左耳聽禪,讀者名叫右耳入魔,看着跟個精分似的,我當時笑了好半天。”

顧君昊:“……”

一般他跟阮芷曦說話的時候,如果沉默了這麽久,那八成就是剛才的話裏面有他完全理解不了也猜不透的詞,或者每一個字都聽得明白但連在一起就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的句子。

阮芷曦心情好的時候會跟他解釋解釋,現在困了想睡覺,就懶得解釋了,閉上眼道:“算了不說了,睡吧,晚安。”

說完沒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顧君昊兀自想了一會還是沒太明白她剛才說的話,索性也不想了,阖眼也睡了過去。

…………………………

八月十五中秋節,阮芷曦親自下廚做了些月餅,一份讓人送去了國公府,一份留在阮家,跟周氏等人分食了。

即便她已不是真正的阮氏,顧君昊仍舊不大喜歡她做的吃食,不知是她依然用着阮氏的這張臉,還是因為她來歷不明讓人生疑。

所以她特地裝了兩個廚娘做的月餅在盤子裏,在這兩個月餅上做了些特別的記號,擺桌的時候把有記號的月餅對着顧君昊那邊,這樣周氏勸他吃月餅的時候他就可以挑廚娘做的吃。

一家人吃過了飯,向來不大愛湊熱鬧的周氏竟提議去街上賞燈,顧蒼舟也跟着在旁邊附和,說今日街上熱鬧,正該出去走走。

實際上往年中秋他們都是在家裏過的,只有顧君昊成親頭兩年曾帶着阮氏去街上轉轉,後來嫌人多,也懶得去了。

但今年顧君昊與阮芷曦之間頻頻生出事端,雖然現在又搬回到一起住了,可那股子生疏勁兒還是讓他們夫妻倆一眼就能看出不對來。

今日與其說是他們想去賞燈,不如說是想找機會讓兩個孩子好好相處相處,能沖淡一些他們之間的隔閡。

阮芷曦倒是無所謂,她對這個世界的燈會還挺感興趣的,出去逛逛正合她意,但顧君昊就不一定願意了。

不過周氏既然已經開了口,他也不會拒絕,溫聲應下了。

京城的街市上熱鬧非凡,從半個月前就開始有人沿街售賣花燈,今日更是四處都是燈盞。

商鋪門口挂的,孩子手裏提的,攤販當做彩頭拿來給路人猜燈謎的,各式各樣讓人眼花缭亂。

周氏見一處猜燈謎的地方彩頭格外好,有心讓顧君昊表現表現,讓他去給阮芷曦把彩頭贏回來。

顧君昊往日裏根本不屑在街上猜這些燈謎,今日奉母命前去,差點把攤主猜哭了,沒一會就把彩頭塞給他,求着他趕緊走。

哪想顧君昊剛一轉身,差點迎面和一個三歲小童撞在一起。

這三歲小童不是別人,正是沈枞家的長子沈志芃。

“芃哥!”

沈枞急忙忙追上來,一把将自家兒子抱了起來,在他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道:“亂跑什麽?待會叫拍花子給你拍了去,我上哪找你?”

沈志芃也不喊疼,只盯着顧君昊手上的兩盞燈:“猴将軍,騎馬!我要這盞燈,爹爹我想要這盞燈。”

宋含秋這時也抱着次子沈志承追了上來,讪讪地道:“剛才芃哥就想要這盞燈,結果他爹猜不對燈謎,沒能給他贏回來,他就一直惦記着,剛才遠遠地看顧大人把這燈贏走了,竟說都不說一聲扭頭就跑,吓死我們了。”

街上的燈倒是有很多适合孩子玩的,做成了兔子金魚等可愛又有趣的樣式,偏偏沈志芃都不喜歡,就喜歡這盞畫着“馬上封侯”的燈。

可這燈是猜對燈謎的彩頭,那攤主不賣,他們也無法,只能硬把孩子帶走了,說改日給他買一盞一樣的回來。

誰知這小家夥一扭頭看見別人贏走了,立刻就跑了過來。

“既然芃哥喜歡那就給他吧。”

阮芷曦這時也走了過來,笑道:“我們本就是出來随便走走,有沒有這盞燈也無所謂,他喜歡就拿去好了。”

沈志芃認識阮芷曦,扭着身子從自己父親懷裏鑽了出來,撲過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腿:“謝謝阮姨。”

阮芷曦咯咯地笑,摸了摸他的頭,帶他去給顧蒼舟和周氏請安。

兩家人後來索性一起逛,幾個女眷帶着孩子一起走,顧蒼舟則跟兩個晚輩一起,聊一聊朝中近來發生的大小事宜。

眼看着天色漸晚,燈會将散,孩子們也都漸漸有了困意,他們這才準備各自回府。

誰成想,正準備讓人把馬車趕來時,街邊一家酒樓在門口搭建的彩棚忽然倒塌,竹竿帶着各色彩綢嘩啦啦地掉落下來。

沈枞一家離彩棚稍遠,顧君昊正站在這邊與他辭別,忽然聽到身後一陣驚亂的動靜傳來,一回頭就見竹竿帶着被點燃的彩綢向自己母親砸去。

“娘!”

他驚呼一聲沖了過去,可是即便動作再快,想立刻趕到她身邊也來不及。

眼看着那竹竿就要砸在周氏頭頂,卻是她身旁一人驚呼一聲“小心”,然後一把将她推了出去,自己卻被竹竿砸中,身子一歪跌倒在地。

顧君昊一顆心都挂在自己的母親身上,一瞬間甚至沒認出那人是誰,沖過去後一把将周氏拉了起來。

“娘,你沒事吧?怎麽……”

話沒說完,就見周氏狼狽地爬了起來,看向那堆掉落的還在燃燒的竹竿。

“芷汐……芷汐!”

顧君昊這才回神,聽到有人在驚懼大喊:“少夫人,少夫人!”

躲過一劫的顧蒼舟亦是臉色煞白,用力推了推他。

“快!快去把汐兒救出來!”

周遭亂成一片,哭喊聲尖叫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顧君昊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跟幾個下人一起把阮芷曦從竹竿下翻找出來,又怎麽一路回到家的,只知道阮芷曦的衣裳上有好幾處燒灼痕跡,肩頭尤其明顯。

聽霜聽雨自己也受了傷,卻顧不得這些,紅着眼睛守在她身邊,按照處理過燒傷的下人說的,先将她的衣裳用剪刀剪開一點點揭下來,等着待會太醫來了給她處理傷口,免得時間太長這些衣裳跟傷處徹底粘連在一起了。

剪刀劃破衣料,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響。

兩個丫鬟小心翼翼的處理着,顧君昊呆站在一邊,兩耳嗡嗡。

上輩子出過這樣的事嗎?中秋燈會的彩棚倒塌過嗎?傷過人嗎?

好像是傷過的……但不嚴重,不是什麽大事,也不是他處理的,所以他沒太在意,也沒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在今日出門之前,他甚至一點都沒想起來。

他若想起來了,說什麽也不讓爹娘去燈會的。

可現在……

現在爹娘已經去過了,還險些出了事,是……是床上的這個女人,救了他娘。

顧君昊迷茫的視線漸漸清晰,落在那個因為痛楚而皺緊了眉頭的女人身上。

丫鬟剪開了她的衣裳,露出肩頭一片傷痕,以及大片白色肌膚,對比之下更顯得傷處觸目驚心。

他下意識上前兩步,卻又忽然想到什麽,腳步一頓。

這已經不是他的妻子了……

雖然她還是用着阮氏的身子,但她已經不是阮氏了,那……

顧君昊趕忙挪開了視線,不敢再看,慌亂的從房中退了出去。

非禮勿視,既然已不是他的妻,那……那他怎能再這樣看着她呢?

他在廊下走來走去,焦急地等着太醫,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總算看見周氏帶着吳哲急匆匆趕了過來。

周氏面色焦急,眼眶泛紅,一路都在跟吳哲說着什麽,走進汀蘭苑看到他後卻面色一變。

“你在這做什麽?”

顧君昊:“……我……”

“你媳婦剛剛救了你娘!你現在卻把她扔在房裏不聞不問自己跑到外面來待着?”

“……娘,我……”

“你這混賬東西!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沒良心的!”

周氏說着不顧吳哲在場,揪着他的耳朵就把他拎進了屋。

顧君昊耳朵差點兒被擰掉,歪着脖子掙紮:“娘,你放手,你先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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