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失禮

阮芷曦被燒傷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回了鎮國公府, 已經準備歇下的鎮國公夫人林氏聽聞之後一口氣沒上來,險些暈過去。

兒媳謝氏好說歹說才勸住了,沒讓她大晚上親自跑一趟顧家,之後趕忙代她趕了過來, 此刻正站在床邊滿臉焦急地看着因疼痛而咬緊了唇, 額頭上滲出層層汗珠的阮芷曦。

一屋子人大氣都不敢出, 安靜無聲地看着吳哲給阮芷曦處理身上的傷口,直到他停下手裏的動作,謝氏才忍不住低聲問道:“吳太醫,我小妹她怎麽樣了?”

吳哲沒有立刻答話, 而是趁着去旁邊寫方子的時候小聲道:“出去說吧。”

簡單的幾個字,登時讓衆人都覺得不好。

幾個人一起去了外間,吳哲壓低聲音, 如實相告。

“諸位剛才也看到了,少夫人身上的傷雖然不至于危及性命,但因是燒傷, 即便處理的再好,痊愈後也難免會留下疤痕,尤其是肩膀, 只怕……會留下不小的印記。”

對于一個女人, 還是一個很漂亮,有着大齊第一美人之稱的女人來說, 身上留下疤痕是一件多麽難以接受的事。

周氏與謝氏雖然都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确定之後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睛。

“就沒有……沒有什麽好用的祛疤藥嗎?”

周氏問道。

吳哲輕嘆:“再好的藥也不可能讓被燙傷的地方完好如初, 所幸這處傷是在肩頭,平日裏到不顯露。額角雖然也被燙傷了些許,但并不嚴重,即便留疤也不會很明顯,只要……”

“臉上也會留疤?”

謝氏陡然一驚,瞪圓了雙眼。

吳哲以前曾先後跟随阮劭東和阮振平父子倆去過邊關,在那裏見過無數從戰場上下來的将士,各種各樣的傷病,其中燒傷燙傷也不是沒有。

很多人留下了終身的殘疾,至于疤痕更是幾乎人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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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的不說,光鎮國公身上就不止一處刀傷,至今每逢陰雨天,他左腿的一處舊傷還會隐隐作痛。

許是這樣的狀況見多了,在他眼裏阮芷曦這樣的傷真不是什麽大事。

他想到了女子比男子更在意身上是否留下疤痕,但還是沒想到她們反應這麽大,怔了一下才斟酌着用詞道:“只要保養得當,頂多……”

他說着看了看周圍,沒找到什麽合适的東西拿來比較,最後伸出了拇指:“頂多指甲這麽大的疤。”

“這麽大的疤?”

周氏也瞪大了眼,聲音發顫。

吳哲:“……”

他覺得自己眼裏的大小跟這兩位夫人眼裏的大小可能不太一樣。

可這種事他也不好騙人,若是現在為了安慰他們告訴他們顧少夫人臉上不會留疤,他們轉頭就去告訴了少夫人本人,最後少夫人臉上卻留下了疤痕,那不是更難接受嗎?

他實在無法,只好換了個說法道:“往好處想,少夫人肩上那處傷不在臉上,已經很幸運了。”

若肩上的傷跟臉上的位置換了,那才真是……

周氏與謝氏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打個寒顫,紛紛生出一身冷汗。

這麽一比,現在的狀況确實已經算好的了,她們心中雖然仍舊難過,但也改變不了什麽,只得勉強接受,齊聲道:“多謝太醫。”

吳哲擺手說了句醫者本分,開了內服外敷的藥,又仔細叮囑了些養傷需要注意的事,這才走了。

周氏讓顧君昊送他出去,自己在房中對謝氏道:“都是為了我,芷汐她才……”

她說着哽咽起來,眼眶通紅,打心眼裏難受。

以前她雖然也心疼阮芷汐,但那多是因為她知道她夾在阮家和鎮國公府之間的為難,以及她嫁來顧家确實無形中給顧君昊帶來了好處,所以出于感激她也願意善待她。

可她着實沒想到,這孩子在那般危險的時候,竟會不顧自己的安危将她推開。

謝氏眼角亦是泛紅,卻也不能說阮芷曦不該這麽做,只能嘆了一聲,道:“小妹是晚輩,護着夫人是理所應當的事。”

話是這麽說,可她還是心痛的不行。

她十五歲嫁入國公府,至今已有十四年,國公府的幾個兒媳裏,就屬她跟阮氏的感情最為深厚,是真把阮氏當自己的親妹妹般從小疼到大的。

阮氏從小養在國公府,連塊油皮都沒蹭破過,如今卻遭了這麽大得罪,要留下一輩子都去不了的疤痕,這讓她如何不心疼?

婆婆現在還在家裏等着她的消息,她回去之後又該如何跟她說?若是在讓她急壞了身子可怎麽是好?

謝氏想想就覺得頭疼不已,卻也只能強打着精神在顧家多留了一會,看着阮芷曦服過藥睡下之後才走。

…………………………

顧君昊與阮氏平素并沒有讓下人留在房裏值夜的習慣,所以聽霜聽雨她們一般都是守在門外,若是房中有什麽傳喚再進去。

可今日阮芷曦受了這樣嚴重的傷,按理說該留個下人守在房裏照顧她才是。

但阮芷曦還是拒絕了,堅持讓她們去休息,派個其他下人守在門口就行。

聽霜聽雨也受了傷,只是不像她這麽倒黴正被挂着燈籠的竹竿砸中。

那缺德店家為了省錢,燈籠裏用的不是蠟燭,而是燈油,掉下來正潑在她身上。

還好裏面的燈油不多,不然她今天就不止是被燙傷肩膀這麽簡單了。

“少夫人,還是留個人在房裏伺候你吧。”

聽霜勸道。

就算她跟聽雨受了傷,不方便照顧少夫人,也該留個其他人在這裏啊。

阮芷曦卻還是搖頭:“不用,大少爺會照顧我的。”

她面色蒼白,聲音微弱,說話時皺着眉頭,神色仍舊有些痛苦。

盡管吳太醫留的藥很好,敷上之後覺得舒服了很多,可還是不可能讓她徹底感覺不到疼痛。

她每說一個字都覺得這疼痛更甚幾分,仿佛連呼吸都會牽動那傷口似的。

聽霜聽雨還想再勸,被周氏攔住了:“就讓大少爺照顧她吧,你們都去歇息,留幾個人守在門外聽着裏面的動靜就是。晚上若是有什麽急事,就去正院叫我。”

兩個主子都這麽說,聽霜聽雨只得應下,躬身退了出去,周氏也緊跟着離開了,臨走前瞪了顧君昊一眼:“好好照顧芷汐!”

顧君昊垂首應下,将她送了出去,這才回到房中,走到床邊看着上面神情痛苦的女人。

“為什麽不讓別人留下照顧你?你就不怕……不怕我趁你受傷……對你下毒手嗎?”

阮芷曦眼皮都沒擡一下,低聲道:“你要是真敢動我,被子裏藏的就不是桃木劍,是真劍了。”

說完實在是撐不住了,閉上了眼:“我好疼,不想說話,睡吧。”

顧君昊見她不再言語,這才抿了抿唇,轉身去鋪好了自己的地鋪,躺下之前對床上的人道:“今日……多謝你了。”

等了一會,女人沒有回應他,也不知是懶得回應,還是已經睡着了。

他掀開被子也躺了下去,看着房頂呆呆出神,心裏亂七八糟各種念頭時不時地冒出來,捋不出個頭緒。

直至子時将近,他才終于有了幾分困意,雙眼漸漸合攏。

眼看就要睡去,卻聽到一聲女子的低喃:“水……”

顧君昊半阖的眼陡然睜開,轉頭看了眼床榻的方向,側耳一聽,果然是那女人在叫水。

他翻身爬了起來,從桌上倒了杯水給她,端去床邊。

半夢半醒的女人撐着身子想要坐起來,剛動了一下,就因牽動了肩上的傷口發出一聲痛呼,眉頭頓時擰緊,嘴皮直顫。

她想喝水卻又起不來,顧君昊只好去扶她,伸出手又想起這不是自己的妻子,幾番猶豫,終是憋出一句:“失禮了”,之後避開她的傷口,輕手輕腳地将她扶起,讓她靠在自己肩頭喂了杯水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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