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聽風

十月初, 寒意漸濃之時, 一架馬車停在了顧家門口。

車上下來兩個女子,一個年長些,二十二三的樣子,一個年級稍小, 但也有十七八了。

兩人進門後先去給顧蒼舟與周氏請了安, 之後就回到了汀蘭苑。

院中丫鬟早已等候她們多時,待他們來到之後紛紛圍了過去。

“聽風聽雪,你們可算回來了!”

“聽風是在家裏帶孩子,聽雪你幹什麽去了,怎麽也這麽久才回來?”

“聽風姐姐你怎麽回來的這麽早?少夫人不是說準你等孩子過了周歲再回來嗎?你現在就回來了, 那朝哥兒怎麽辦?他斷奶了嗎?”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 把兩人圍在了中間。

聽雪只默默聽着,眼睫低垂一言不發。

聽風也只是打了個招呼, 之後便道:“有什麽話回頭慢慢說, 我們先去給少夫人請個安。你們好好當值, 不要亂了規矩, 擾了少夫人的清淨。”

她在汀蘭苑甚至整個顧家都甚有威嚴, 這些下人們在她面前甚至比在阮氏面前還聽話, 聞言立刻散去,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聽風掃了他們一眼,這才與聽雪一同進了屋, 來到阮芷曦面前, 給她見了禮。

阮芷曦雖是第一次見他們, 但聽雪好歹先前曾與她有過幾次書信來往,不算完全陌生,聽風則是完全沒有打過交道,只依據阮氏的記憶知道她是個周全而又妥帖的人,深得鎮國公夫婦的信賴,所以才會被安排在阮氏身邊做了她的大丫鬟,後來還跟着一起來到了顧家。

阮氏是個優柔寡斷拿不定主意的人,遇事容易慌亂。

很多時候聽風就是她的主心骨,能幫她處理很多事情,讓她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做出正确的決定。

若非她先前懷了身孕不在顧家,馨兒也不會找到可趁之機,一步步爬到了阮氏身邊的位置,成了她的貼身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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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剛生了孩子不到一年,比之前豐腴了不少,眉眼間更顯溫和,若只看這副面相,阮芷曦會以為她是個跟阮氏一樣溫溫柔柔,萬事容忍的人。

但實際上聽風卻是個果決的性子,不然也沒法讓一衆下人與她親近的同時還對她服服帖帖。

等她行過禮之後,阮芷曦問道:“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不是跟你說了京城這邊盡可放心,讓你等朝哥兒大些再回來嗎?”

聽風淺笑,正欲開口,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聽雪道:“近來府上多生事端,國公爺和國公夫人不放心,派人給奴婢傳了信,讓奴婢回京的時候接上聽風一起回來。”

阮芷曦恍然,又問:“那聽風的家人孩子……”

“少夫人放心,”聽風道,“國公爺考慮周到,已将我一家老小都接到京城了,此刻想必已經安置妥當了。”

她只是個下人,主家為她開這樣的先例其實并不合适。

何況認真說起來,國公府如今已經不是她的主家了,顧家才是。

但想必是近來發生的事太亂了,讓國公爺他們很不放心,這才越過了少夫人,直接将她接回了京,甚至把她的家人也都接了過來,免除她的後顧之憂。

阮芷曦聞言松了口氣,又跟她随便聊了幾句,問了問她的近況,家裏孩子如何了。

聽風一一答了,待她說完之後便問起了她的傷勢。

阮芷曦中秋燈會受傷,至今未能痊愈,聽風雖然聽說了此事,但并不知道她的傷勢究竟如何。

額角的傷她能看見,身上的傷等阮芷曦解開衣裳才看清。

醜陋猙獰的疤痕露在她面前時,她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沒事,已經快好了。”

阮芷曦笑道。

聽風勉強扯了扯嘴角,給她将衣服重新系好,整理一番之後才轉身看向鹌鹑般站在房中的聽霜聽雨。

“少夫人向來和善,想來并沒有因為自己受傷一事罰過你們吧?”

聽霜聽雨低垂着頭:“是。”

“那你們自己覺得,你們該罰嗎?”

“既然如此,一人罰一年月例,你們可認?”

“好,你們二人各罰去一年月例,汀蘭苑其他在中秋那日跟随少夫人一同出行的下人,各罰三個月月例。”

說完轉頭問阮芷曦:“少夫人覺得這樣可好?”

阮芷曦:“……好。”

那天的事情在她看來完全是個意外,責任都在搭建了粗陋彩棚還違規用了燈油的那家商戶。

若是放在現代社會,像這樣走着走着被天上掉下的什麽東西砸了,那只能怪掉下這個東西的人,肯定不能怪與她同行的人。

可是這裏不是現代,而是封建社會,作為随行的下人,主子出了事,不管是什麽原因,他們都逃脫不了一個護主不力的罪名。

聽霜聽雨作為當日跟在她身邊的下人,便是第一個該罰的。

但以阮芷曦的傷勢,若真要罰,絕不是罰些月例這麽簡單,少不得也是一頓毒打,或是發賣出去。

從聽風開口說要罰月例的時候,阮芷曦就知道她只是小懲大誡,通過這種手段立威罷了。

她離開顧家許久,這期間汀蘭苑生出各種是非,下人們也難免松懈,不然剛才她進來時就不會那般不管不顧的圍上來說話,連自己的本職工作都忘了。

她找借口敲打一番,是讓他們警醒警醒,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聽霜聽雨跟她一樣是從國公府出來的,算是自己人,她們兩個被罰得最狠,這樣的話其他被罰的人也就說不出什麽話來。

阮芷曦頭一回跟聽風打交道,便明白了國公府為何會把這個人安排在阮氏身邊,再一次感受到了鎮國公夫婦的良苦用心。

聽風聽雪剛回來,打過招呼之後便退下了,回自己的屋裏洗漱更衣,将路上的行李拿出來收拾好。

阮芷曦知道聽霜聽雨跟她們許久未見,定有許多話想說,就另叫了個丫頭進屋伺候,讓他們去敘話了。

一進屋,剛剛還老老實實的聽雨就跳着跑到了聽風身邊,一把拉住了她。

“聽風姐姐,你可回來了,我都快想死你了!”

“你不知道,自從你離開之後汀蘭苑發生了好多事,我跟聽霜都應付不來,差點兒被馨兒奪了權。”

“還好後來少夫人看明白了她是什麽人,把她發賣了,不然你今日回來看見陪在少夫人身邊的就不是我們,而是她了!”

聽霜也很高興聽風聽雪回來了,但她不似聽雨那般活潑,便只是站在一旁淺笑,聞言眸光低垂,唇邊的笑意也斂了下去。

“是我們做的不好,你走前明明叮囑過我們一定要打理好汀蘭苑,照顧好少夫人,可我們一樣都沒有做到。”

汀蘭苑頻生事端,少夫人重傷破相,認真說起來,她們真是什麽都沒做好。

聽風點頭:“你們的确做的不好。”

“馨兒雖是阮家安排過來的,但論身份,不還是跟你們一樣,都是下人嗎?而且還是遠不及你們的下人。”

“她若老老實實的也就罷了,看在二老爺二夫人的面子上,賞她一口飯吃。”

“她若不老實,便是打殺了又如何?你們竟任由她一步步走到少夫人身邊,還頂替了你們的位置?”

聽霜垂眸,低聲嗫嚅:“她是二老爺二夫人派來的,我們不敢……”

“有何不敢?”

聽風打斷。

“二老爺二夫人這些年是怎麽對少夫人的,你們都很清楚。他們為何要安排馨兒過來,你們也都知道。”

“馨兒若真是個老實的,就不會被他們挑中送到顧家,這也是為什麽先前我一步都不讓她靠近少夫人的原因。”

“我離開後她既然露出了不踏實的苗頭,那你們當時就該立刻處置了她,随便給她羅織個罪名調到莊子上去,或是直接打殺發賣了。”

“不過是個并不受重用的下人而已,只要罪名合理,少夫人豈會阻攔?二老爺二夫人又怎敢因此為難你們,或是跟國公府鬧脾氣?”

“你們若擔心他們遷怒少夫人,那大可去請國公府幫忙,國公爺他們自然會安排的妥妥帖帖,讓馨兒合情合理的從少夫人身邊消失,還不引起二老爺二夫人的任何懷疑。”

“可你們不僅自己沒有處置好,也沒有跟國公府言明。”

“國公爺他們不能每日陪在少夫人身邊,又怎會知道馨兒是用了什麽法子接近她。你們不說,他們只當是少夫人自己看中了馨兒,跟馨兒更合得來。”

“若只是這樣簡單的事,他們又怎會無故插手,強行将馨兒從少夫人身邊趕走呢?”

“我看你們是往日跟在我身邊太久了,習慣了什麽都讓我來拿主意,等我一走就瞻前顧後,顧慮良多,這才給了馨兒可趁之機。”

“所以剛才罰你們一年月例也不算多,合該讓你們長長記性,知道什麽時候該有決斷。”

聽雨點頭:“不多不多,中秋那日出了事之後我跟聽霜就說,等你回來肯定是要責罰我們的,所以我們這兩個月都先沒領月例,這樣算起來,只要再罰十個月就好了。”

聽風失笑,點了點她的額頭:“就你機靈!”

說完又道:“不過你剛才守在少夫人身邊沒出來,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以你的性子,聽說我跟聽雪回來了,會是第一個沖出來的呢。”

“我都想好要怎麽訓斥你,借機給院子裏其他人提個醒了,結果你卻沒來。”

聽雨聞言咯咯地笑,扯了扯一旁聽霜的袖子。

“是聽霜提醒我注意規矩,別一高興就失了分寸的。”

聽風欣慰地點了點頭,看了看她們:“很好,聽霜知道約束你,你也能聽得進她的話,總算還是比以前有些進步。”

兩人被誇獎,臉上露出喜色,又跟她聊了許久。

聽風詳細詢問了有關馨兒的事情,待她們說完之後皺了皺眉:“馨兒當真偷盜財物了嗎?偷盜了什麽?你們可看見了?”

聽雨搖頭:“沒看見,那日只有少夫人與馨兒兩人在房中,少夫人忽然就把我們叫了進去,讓我們派人去叫牙行,說是馨兒偷盜財物,要發賣了她。”

“我跟聽霜雖然也覺得有點不對勁,但總歸是沒冤枉馨兒,你看聽雪後來從他家查出的那些東西就知道了。”

“她就算沒有偷盜財物,一直暗中與二老爺二夫人勾結,透露少夫人的消息也是證據确鑿的事,就沖這個,發賣了她也是她活該!”

“是活該。”

聽風點頭。

但活該是一回事,少夫人怎麽做又是另一回事。

以少夫人的性子,就算得知阮家通過馨兒監視她,萬分惱怒,也不會因此就将馨兒發賣了才是。

發賣了馨兒就是将這件事鬧大了,跟阮家也撕破了臉,這是她以往最忌諱的事。

照她的脾氣,忍下一時之氣,然後将馨兒送還給阮家的可能性倒是比較大。

聽霜見她又是半晌不語,蹙眉問道:“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

聽風笑了笑,搖頭:“沒什麽,都過去了,你們再跟我說說別的事吧。”

兩人便又說起了別的,說着說着再次被聽風打斷:“怎麽沒見你們說觀湖觀海?”

雖然她們說的基本都只是顧君昊和阮芷曦的事,但觀字輩的江河湖海四個小厮都是顧君昊身邊親近的人,說到顧君昊時就偶爾會提到一兩句。

可剛才聽霜聽雨說了許久,提到的卻只有觀江觀河,觀湖觀海一次都沒出現。

聽雨哦了一聲,解釋道:“他們給大少爺辦事去了,已經許久沒回來了,你不說我都快把他們兩個忘了。”

聽霜恍然地點了點頭,沒将這事放在心上,轉而又問起了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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