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榮恩伯府裏馮知愈上吐下瀉, 虛疲不堪, 何等慘狀寧莞大概也能想象得到。

她家世好自己也知道鑽研努力,從小就沒受什麽過苦, 雖然爹媽都各玩兒各的不怎麽管她, 但該有的從來都不會少, 即便年紀不大, 在帝都同輩圈子絕對站領頭位。

圈子裏有句話是怎麽說來着……

“我什麽都沒有, 就是有錢。

我什麽都受的, 就是受不得氣。”

她确實不是個能受得氣的, 左右也不是什麽害人命的東西, 就叫他好好享受享受好了。

寧莞坐在小凳兒不厭其煩地熬煮藥汁, 間或看一眼浴桶裏的寧沛。

芸枝還是有些恍惚,深覺她家小姐真是越來越厲害,腦子越來越好使了, 智商總算恢複到正常水平,實在可喜可賀!

果然還是他們楚家風水不好,想當初還在盛州的時候, 小姐可是能帶着他們從郗耀深的眼皮子低下平平安安逃出城, 還能全須全尾跑到京都來的,腦子多好使啊。

結果呢, 遇見了個楚長庭,就跟塞了一堆爛豆腐渣一樣,盡使昏招。

現在好,氣兒都順了。

寧沛昏睡了一天多, 是第二日晌午的時分醒來的,芸枝給他換上幹淨的青色長衫,梳好頭發,整整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郎,兩只眸子還是往日般幹淨清亮。

寧莞診脈确定無礙,但哪怕傻氣散去腦子靈光了,因這些年過得糊裏糊塗也沒學得個什麽,如今仍還是五歲孩子般懵懂,很多東西都得從頭慢慢教。

比如啓蒙識字。

不過,依照現在的情況不好将他直接送到書院去,還是得專門請個夫子先行教導,正好寧暖也到了年紀,兄妹倆可以一起學。

這些零零碎碎的又須得一大筆錢,寧莞将所有開支攏在一起,算出來的數字令人頭疼,不過好在生發膏已經制成,在試用發售這一段不盈利的時間裏,還可以去榮恩伯府賺一筆,倒也勉強能周轉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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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莞也沒耽誤,将熬制好的生發膏挖了好幾大勺放進幹淨的巴掌大瓷盒裏,跟芸枝打了聲招呼,帶着兩個護院就出門去了。

張大夫所在的保榮堂位于雲昌街,在京都頗有聲名,寧莞一進門就有穿着青灰外衫的半大學徒迎上來,态度也是和煦,“姑娘是來看診還是抓藥的?”

寧莞溫聲回道:“我是來找張大夫的,前些日子約好了,勞煩小哥替我叫他一聲。”

那學徒道:“張大夫就在裏頭,我直接帶姑娘去吧。”

寧莞應好道謝,跟着他進了後堂。

張大夫垂眉捋袖,正坐在小桌前鑽研藥方子,聽見細微腳步聲下意識擡起頭來,視線落在寧莞身上時不禁微微一頓,稍有些詫異,“是寧大夫啊。”

距離上次晚間在相國寺一遇,已時隔大半月之久,張大夫等來等去也沒等到人,每天睡前都要摸一摸自己半禿的腦袋失望嘆氣,想着對方莫不是把答應的事兒給忘了吧。

昨天晚上他還絮絮叨叨與妻子說起,不想剛嘀咕完,今日人就來了,張大夫望着那雲鬓風鬟烏黑長發真是喜出望外,立時放下捏在手中狼毫,忙忙站起身來,先揮手打發了學徒出去,才請人落座,又沏了兩杯熱茶。

雖然面上還是正經着臉色,但那濃眉短襞上隐隐捎帶着幾分和悅,他說道:“寧大夫,此次上門,你那藥膏可是配好了?”

寧莞将小瓷盒擱在漆紅木桌面兒上,微彎了彎唇,抿着一絲淺笑,說道:“這就是了。”

張大夫打開蓋子,凝脂一般半透明的淺烏色藥膏卧在小盒中,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含着春枝茉莉的細微冷香,淺淺淡淡的,沖散了藥材本身的苦澀,輕嗅一口,味道極是喜人。

寧莞那一頭黑亮柔順的長發很是有說服力,張大夫根本沒有問旁的,只問道:“這個該怎麽使?”

寧莞指尖輕點了點額角,回道:“洗發後幹晌了,用來塗抹的。”

“張大夫可以隔兩天試試,用後應該會有些發癢發熱,并不礙什麽事,約摸個小半月,我想着應該就能見着些效果了。”

她說的言之鑿鑿,張大夫伸着手磨了磨下巴處的胡茬子,“寧大夫,你別是唬我吧?”

寧莞抿了一口茶,含笑道:“我說的不算,你也不信,是與不是,張大夫試過就知道了。”

她每天起早貪黑,日日泡在藥房裏,來回反複琢磨,還添了蟲蠱及回春露兩味藥,大大增加了生發的效果,除非是祖輩遺傳或因身體病變而引起的脫發,一般的頭皮發根問題還是有信心可以解決的。

張大夫聞言,揚起笑,“說的是,試過就知道了。”

談完這事兒,寧莞就直接離開了,與保榮堂合作售賣生發膏的事情,等張大夫頭頂上出了效果,更有了底氣,再來相商也不遲。

張大夫也沒耽誤,拿起瓷盒就往後頭去,叫人給他打些熱水來,避開人眼偷偷摸摸洗了個頭。

……

寧莞離開保榮堂又去了畫齋,小太子即将回京,即便二師弟嘴裏盡說的好話,但帝王心術,內裏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什麽心思并不得而知,無論如何,她得趁着這接下來的一個月多學些東西,給自己多添些保障。

雲空蟬、衛檀栾以及裴中钰這幾位不必急于一時,醫蔔星相山,山這一行就算了,畫符念咒通靈什麽的不大現實,占蔔、星命,相術這三者現如今倒是更和時宜一些。

寧莞去的是一家名叫“賦雪”的畫齋,新開張不久,收拾得很妥當。

竹簾花窗,青瓶玉枝,處處都透着風雅。

名家畫作的真跡寧莞是買不起,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裏轉了轉,運氣不錯地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将懸挂在邊角上的畫像取了下來,漫步到掌櫃處結賬。

掌櫃的是個書生打扮的中年男子,他停下撥打算盤的動作,瞄了一眼畫像,又挺是詫異地看了眼遞過銀子來的寧莞,小姑娘年紀輕輕的,沒想到居然對江湖蔔者感興趣。

寧莞卷好畫,去合淓齋買了些糕點,才打道回府。

……

白笳月白冶姐弟正從詠風館出來,五皇子李景泰動作迅速,已經使人打探到了七葉貂的蹤跡,據聞那只貂現居在一個叫十四巷的地方,是個有主的。

五皇子的意思是用些銀錢買回來便是,白家姐弟聽到“有主”兩個字卻是突然改變了主意。

那家夥吃了他們的毒蟾蜍,本來是打算狠揍一頓稍解口惡氣就算了,沒想到居然是個有主的,有主的好啊,正好找上門兒去理論理論算算賬啊。

盛宴獻禮因為皇帝偶感風寒身體不适往後推了兩天,今天晚上不必入宮去,白笳月讓柯将軍派重兵把守她的東西,自己則是和白冶一起,帶着幾個南羅的和兩個大靖的侍衛坐馬車去往十四巷。

白冶心情不錯,壓着嗓子低聲說道:“姐,咱們一定要借此機會好好敲那人一筆。”

白笳月終于露出了這幾日來第一個微笑,“那當然,冰雪毒蟾蜍本來就值錢,師父說了,一般蠱師是練不出來的,有道是物以稀為貴。而且這還是我們千裏迢迢過來準備給靖帝獻禮用的,意義不一樣,就更值錢了。”

白冶應道:“是啊,畢竟可不是誰都有咱們師父一樣的本事。”

話裏提到中風的便宜師父,姐弟倆又突如其來的沉默了。

白冶嘆息道:“咱們師父命苦。”

白笳月:“我們的命也不好。”

“誰說不是呢。”

這個話題總讓人不大得勁兒,白笳月拉下兜帽,斜了斜眼觑着輕輕揚起的簾角,“好像到了。”

她話音剛落,侍衛便在外面說道,“蠱師,已經到十四巷了。”

姐弟二人從馬車上下來,白冶揚了揚臉,便有人上前叩響了大門。

寧莞才剛回來不久,正坐在畫室裏,看着新買的畫像。

畫中人男子約莫四十來歲,身高八尺,體型幹瘦,一身绀青色的長袍罩在身上顯得過于寬松,他是個方正的國字臉,看起來挺有幾分淩然正氣,正正擡眼仰望着身邊的青青柳樹。

蔔者晏商陸,比不得洛玉妃南域蠱聖的盛名,最廣為人道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大晉皇帝親赴蒼露山三請入朝。

野史傳聞他精通扶乩,可通天神,能測過去與未來之事,是這人間俗世裏與上天離得最近的人,正是因為如此,大晉皇帝才會放下架子,學人三顧茅廬。

當然這些都是傳聞,真與假無從考究,但無論怎麽說,能叫一個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親自請人,就這樣的本事也不是尋常人能有的。

寧莞将畫像挂在牆壁上,正想着要不要今天晚上就過去,禾生敲響了門,“小姐,有訪客上門。”

訪客?

寧莞壓了壓微散的發髻,莫不是榮恩伯府的人?

“可知道來的是什麽人?”

禾生回道:“不曉得,一男一女,還帶了侍衛,說是從詠風館來的。”

禾生并不曉得詠風館是個什麽地方,寧莞倒是知道那是外朝來使住的地兒,心下疑惑伴着各種思量,腳下不停去往中堂。

将将走到外面,微微一擡眼,就看見了背對着正門站在屋裏的瘦骨盈盈的人影,身上罩着的鬥篷是歙墨一樣濃重而又深沉的顏色,即使是炎炎烈日也照不透去。

這樣的裝扮和背影,太過于熟悉,難免叫寧莞想起師父洛玉妃,不覺頓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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