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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智慧不清楚是誰給板嘉東打來的電話,只做他秘書以來第一次看見他臉色如此陰沉,陰沉得她連大氣都不敢喘,後悔這一趟跟他出來。
因為電器品類銷售不好,她正跟着板嘉東來商場巡場,入了十一月,商場的中央空調吹着暖風,比室外舒服得很,她彙報的聲音不自覺輕快起來,板嘉東還乜斜着眼睛問她最近心情都不錯是有什麽喜事了麽,板嘉東的心情看似也不錯。
繼而板嘉東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接起後,腳步陡然停下,就一直站在不發一語地聽着,身邊顧客來來往往,随着時間的推移,他臉色越來越沉,直到電話挂斷後,尹智慧眼看着板嘉東滿目陰森,眸光迸發出她從來不曾見過的狠色,連周邊的暖風都剎那冰冷,風雲變色,讓她渾身打起寒顫來。
板嘉東有兩個最常用的手機,一個是生意往來,號碼常轉接到公司前臺,另一個是私人號碼,顧名思義僅有他認為比較親近的人才有幸得之,今天響起的是私人手機,尹智慧猜測着絕對是板嘉東最親近的人出事了,并且事情不小,足夠引怒他,點爆他的陰狠。
尹智慧猶記得上次見到板嘉東動怒,還是将近半年前,那次是在戚山上的酒店裏,板家二老與老同學聚會,三十位老人齊聚一堂,更是板嘉東的父母的聚會,自然用的是酒店獨一無二的奢華大包廂,一套沙發二百萬,一張桌子五十萬,茶器都是經過專業茶藝師定期進行護養的,平時都是用來招待大人物的包廂無疑。那時她和板嘉東在外地做市調,突然接到陳戬的電話,說包廂門被人踢了,板母被氣哭了,板嘉東當時就動了怒。
惹事兒的是個官員的兒子,喝多了,跟幾個本地大少吵吵着要用這件大包廂,板父起身說包廂已經預定,這位纨绔公子哥二話不說就開始砸場子,幾十萬的乾隆朝花瓶就那麽被砸碎了,還有那茶器,拎起來就往牆上摔,生生把板母給氣哭了。若是以往遇到這種爛醉砸場子的,酒店的人根本不會通知到板嘉東,他們有的是解決辦法,但那次一來涉及纨绔公子哥的背景身份,二來板嘉東的父母在場,陳戬就打來電話詢問,她當時跟板嘉東正對面的坐在車裏,眼看着板嘉東瞳孔縮了縮,抿了抿唇,接着冷道:“子不教父之過,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尹智慧當時聽着就心驚膽戰的,一句“子不教父之過”就代表他默許陳戬去做什麽樣的事情。那一次就是老板在她記憶裏唯一一次動怒的模樣。他平素裏無論吩咐她和陳戬什麽事,都是認真的,或是帶笑的,唯有那次,聲音很冷。然而那時相比今天此時此刻,卻似乎根本算不上什麽。
板嘉東通話結束後,情緒久久都沒有恢複,他負手站在商場中央,真正的面無表情,一雙深邃的眼睛毫無情緒,卻讓人能感覺到他的陰冷,而陰沉的情緒甚至波及到了路人,顧客都繞着他走。直到尹智慧感覺自己的小腿因為繃得緊而發累,幾次想要詢問卻不敢開口時,板嘉東終于看向了她,“智慧你回公司。”卻也僅此一句而已,他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尹智慧踩着高跟鞋,抹着一頭虛汗,心有餘悸地走回到停車場,司機老張正尴尬地站在那等她,“板爺把車開走了。”
尹智慧皺眉點頭,“你下班吧,今天老板應該不會用車了。”
老張笑着說好,又忍不住似是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句,“板爺是終于有女朋友了嗎?”
老張年近五十歲,跟了板嘉東很多年了,他以前就是個出租車司機,老伴兒跟人跑了,有一個正在上學的兒子,兒子不懂事,花錢大手大腳,日子過得頗有些緊,自從意外被板嘉東聘來後,生活才開始好起來,兒子也去了國外念書,幾乎方方面面都是板嘉東打點的,所以他對板嘉東感恩,而且在他給板嘉東當了這麽多年司機的時間裏,板嘉東從未呵斥過他,他對板嘉東則更心存感恩,所以他是忠心耿耿的,很多板嘉東在車上跟尹智慧或者陳戬談的商業機密,都不會背着他,他也不會把消息賣給別人,雙方都很信任,相處得也很融洽,于是老張就随口說了這麽一嘴,他跟板嘉東跟得久了,也很少看到板嘉東失态,他是過來人,猜想着是不是因為女人。
尹智慧卻不喜歡聽到這個老張議論板嘉東的私事,擰眉冷道:“老板是否有女朋友跟我們無關,以後別再問了。”
老張臉僵了僵,讪讪地跟尹智慧說好,他記住了,尹智慧則滿身心事地踩着八公分的細跟高跟鞋回公司。
板嘉東開車直奔施顏的新公寓,一點兒沒猶豫。
電話裏施顏的哭聲太清晰了,清晰得感覺她就在他眼前,連哭泣的模樣他都能看得見,那哭聲裏充滿痛苦,像在抓着他的胸膛,他整顆心都在絞痛,他以前都不知道一個女人的哭聲,竟然能牽動他整個人每個器官的痛覺。
油門幾乎一腳踩到底,板嘉東瘋狂地在街道中穿行,幾次三番險些撞車,許蜜感覺只片刻的功夫,就看到了飛車而來的板嘉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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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你飛來的啊?”許蜜在電話裏并未聽見板嘉東說一句話,但她有直覺,直覺板嘉東會來,就一直在樓下等他,見板嘉東目眦盡裂的模樣,忙按住他,“你準備就這麽上去?!”
板嘉東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強行壓着怒火,好一會兒,情緒才稍微穩定一些。
許蜜搖頭,“不行不行,你這麽上去我還是不放心,你,你,你笑一個。”
板嘉東閉了閉眼,之後睜開,滿目平靜。
對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來,“怎樣?”
許蜜這才放下心來,如果兩個人都不冷靜,一個哭,一個怒,太容易讓事情往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許蜜把剛給施顏買回來的一盆又一購物袋的生活用品遞給他,嘆道:“我是沒辦法了,從現在開始我就把施顏交給你了,回頭我跟她說我有事去外地一段時間。”頓了頓又覺着面對板爺這麽說話太不妥了,複加了個詢問,“……行嗎?”
板嘉東颔首,“需要我幫忙盡管開口。”
許蜜感覺徹底放下了一塊大石頭,肩膀都瞬間松了不少,“你能讓她高興就行,施顏再這麽下去都快成抑郁症了。”
聽到抑郁症三個字,板嘉東太陽穴陡然一跳,不再耽擱,轉身便上了樓,精準地找到施顏所在的1708室,裏面的哭聲小了些,他努力地翹了翹嘴角,敲門。
施顏沒有立即回應,應是在努力不要發出哭腔在深呼吸,過了一會兒才揚聲道:“要麽許蜜你先回去吧,我這亂七八糟的,明天再去找你。”
板嘉東帶着笑聲回道:“我不是許蜜。”
施顏沒聽出是誰來,走到門口透着貓眼看了看,十分意外地看到門口站着的竟然是板嘉東,他穿着卡其色的風衣,手上拎着很多東西,正和她對視。因為貓眼的關系,他本來高大的身材以及非凡的氣質變得有些奇怪,但臉上的笑容不變,“剛巧在樓下碰見許蜜,她有事走了,叫我幫忙把這些東西送過來。”
施顏完全可以想象自己的眼睛有多紅,肯定能被他看出來她剛哭過,可來人不是許蜜,就不能不開門了。她忙拿着毛巾擦了擦臉,對着鏡子使勁拍了又拍,才過去開門,低頭接着板嘉東手上的東西,不和他對視,“謝謝你啊。”轉身把東西拿去洗手間,背對着他問:“你怎麽會在這?”
板嘉東随口胡謅着,“陳戬住這,病了,來看他。”若是被陳戬聽見,肯定會無奈地搖頭,拿什麽做借口不好,非拿他病了這樣的話做借口?
“哎我剛搬來,東西有點兒亂。”施顏不想被板嘉東看見她哭過的眼睛,在洗手間裏面不出來,背對着門蹲在地上一副忙碌的模樣,塑料購物袋翻得沙沙響,“你要是有事的話我就不留你了,我這亂七八糟的,改天請你們來玩。”
板嘉東靠着洗手間門框瞧着她若無其事的樣子,覺着越發心疼了,“施顏你都說過五次要請我吃飯了吧?”
施顏動作一停,使勁地憋出個笑聲來,“四次吧?”
板嘉東漫不經心地問:“哦?上次我幫你舅媽的事,你沒說要請我吃飯答謝我嗎?”
施顏讪讪一笑,“是五次,五次。”
板嘉東看了她一會兒,突然走近她,捉着她胳膊就把她提了起來,施顏睜大眼睛下意識叫了一聲,下一刻就被板嘉東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施顏心髒陡然怦怦怦地跳了起來,掙紮着喊,“板嘉東你幹嘛?!”
“借你胸膛靠一會兒。”板嘉東抱她抱得很緊,緊緊地锢着她兩只胳膊讓她動不得,在她耳邊輕聲說:“噓噓噓,安靜。”
施顏心想她被除了朗陽以外的男人抱在懷裏她怎麽安靜?!
“施顏,你知道我為什麽總會在你有困難的時候就出現麽?這樣準确。”板嘉東的嗓音沉了下來,卻別有另一方魅力,都能感覺到他喉結的震動。
施顏眼睛已經瞪得不能再大,心想她不是要被告白吧?!
果然下一刻,板嘉東就驗證了她的猜想,“猜到了?是啊,因為我喜歡你啊。”
板嘉東的下巴放在施顏的頭頂,一手摟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腦袋,霸道地強行告白着,“我本想等你離婚再說,但你現在這個樣子,太讓我心疼了。”
施顏感覺腦袋裏面“嘭”地一聲就炸了,炸得她任何神經都失去了作用,腦袋裏全亂了,搭不上弦兒了。
板嘉東卻只是表達心意而已,完全沒有要讓施顏回應的意思,也不給施顏說話的機會,“世上不是所有男人都如朗陽,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若我,我有很多時間讓你慢慢感受,但是我現在需要讓你知道的是,朗陽傷害了你,我一直在你身邊陪着你,正如這七年的時光。”
施顏始終被板嘉東按在他胸口,沒有讓她擡頭,他也沒有低頭看她,施顏猜不到他眼裏是否會有深情,但她卻清楚地從他低啞的嗓音中聽出了深情。
突然之間,有一人告訴你,他陪伴了你七年,只是默默地在你身邊陪着你不打擾,甚至一直都沒有在你眼前出現過,直到你幸福的婚姻出現問題,直到你感情受傷為愛哭泣,他出現了,以這樣的姿态出現……施顏從未想過,慌了神,也喪失了語言的能力,但唯有一個感受她是清楚的,是從心底清晰地發出來的,她,有了安全感。
僵硬的身體,也漸漸放松下來,她靠在他懷裏,感覺本因為眼淚的堆積在心底聚成了死海,卻突然出現了太陽,使那片死海變得波光點點,不再那樣孤寂。
不知過了多久,板嘉東才放開她,卻也沒有與她對視,只在她發頂輕笑道:“那麽你說好的請我吃飯,就今天吧,正好我沒什麽事兒,也餓了,你房子明天收拾也可以是吧,我去樓下等你,你換衣服吧。”
板嘉東雖在笑,但語氣霸氣十足,施顏都聽愣了,有些反應不過來板嘉東的變化速度,這男人也可以變臉跟翻書一樣快?更不知道怎麽突然就有了飯局,等她要拒絕的時候,板嘉東已經走到了門口。
“板嘉東我已經結婚了。”施顏下意識說。
“我還不知道你結婚了?”板嘉東沒有轉過身來,背對她淡笑着說:“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麽,我只是要告訴你,你再痛苦再難過的時候,我都在你身邊。”
施顏今天真被板嘉東震驚得不輕,結巴地說:“我,我覺着我跟你出去吃飯,好,好像不太适合。”
板嘉東樂了,終于轉過身來,眼裏的深情還沒有完全褪去,臉上已經換上笑意,笑吟吟地說:“你如果覺着不合适,我反倒是覺着你可能也對我有意思了?”
板嘉東的一句話,頓時讓施顏沒了推辭。
施顏呆了一會兒,又跑到窗前向下看,板嘉東已經倚着車門在等她,似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仰頭對她揮了揮手,似是在說“你去吧,我等你”。
施顏眨了眨眼,一瞬間有些恍惚,這場景與這景色,與曾經青澀時的時光竟然如此相像。
他坐在自行車上,單腿點地,她在宿舍樓的陽臺上迷迷糊糊地俯身向下看,終于看到他的身影而清醒時,他微微擡頭,對上她的視線,對她揮了揮手,“你快點兒,我等你。”爾後她迅速地換衣服洗臉梳發,像個幸福的人兒,飛奔下樓,撲進他懷中。他笑着接住她,滿是寵溺語氣地拍她腦袋,“約好一起吃早餐的,是不是又睡過頭了?”她在他的後車座上坐好,幸福地環住他的腰,歪頭問他等了多久了,他說,“不久,二十年都等了,這才等了多小會兒。”
那美好而單純的過去啊,施顏現在想說的卻只有悔不當初。
曾有人說,世上最美好的成語莫過于有驚無險,這相對于生活,而相對于感情,最悲傷的成語應該就是悔不當初罷。
對朗陽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叫她傷心痛苦,也叫她看清事實,也叫她徹底死心。
咽下心底的苦痛,以及板嘉東突然表白給她帶來的驚恐,施顏很快換好衣服,迅速地化了幾下眼妝,将哭得通紅的眼睛掩飾掉,下樓去找板嘉東。
只是施顏剛聽完板嘉東的告白,又知道了板嘉東是零售産業裏名聲響亮的板爺,請他去哪吃飯倒是成了難題,便宜的餐廳定然不能去,若是貴的餐廳她也不太能請得起,她猜想着板嘉東的嘴應該很刁,不僅要色香味俱全,後廚還要特別幹淨,有錢人都講究,就連她和許蜜都随着工資的增加而講究起來,這是常情。
板嘉東看出施顏的尴尬與糾結,忍不住笑,“怎麽,難道一直說要請我,卻一直沒想到要請我去哪兒吃?你這還真有誠意啊。”
施顏忙道:“不不,只是最近腦袋有點兒不太好使,一時想不起來哪家餐廳口味兒好了,哎對了,你想吃什麽,中式,西式,日式?”
“你愛吃哪種?”
“中式吧。”
板嘉東點頭,“那就中式吧。”
板嘉東車速開得不快,一手開着車,一邊側目跟施顏說着話,“你平時跟許蜜聚會都去哪吃?”
板嘉東聲音語氣都很随意,但施顏還是沒辦法做到放松地跟他交談,“平,平時都和許蜜在商場裏吃,在商場裏逛累了就……随便找家餐廳吃,但是現在商場人應該很多。”她猜測着板嘉東應該是比較喜歡安靜的地方,卻一時想不出哪裏安靜,她們都喜歡去生意好的餐廳,生意好的地方味道不一定好,但菜一定是新鮮的,除此之外私家菜館都很貴,一頓飯動辄幾千,她們都很少去,也不太了解,而且她一個有夫之婦,這樣太尴尬了,這超出了她的接受能力範圍。
施顏雖然始終沒有說去哪,板嘉東卻開着車左拐右拐,似乎有目的地,直到眼看着施顏實在拿不定主意時,才笑着開口,“那就去戚山吧,有位廚師的廚藝很不錯。”
戚山是娛樂之最,施顏覺着人肯定更多,“戚山人太多了吧?”
板嘉東又漫不經心地說:“人多才不會落人口實,不是麽?”
施顏張了張嘴,又閉上,終于反應過來她既然都搬出來了,板嘉東怎麽會猜不到他們夫妻出了問題,若她和板嘉東真去了人少的餐廳,反而很怪。
“去戚山的話,應該沒有陰影吧?”板嘉東突然問她。
“嗯?”施顏在想事情,一時沒聽清。
板嘉東提醒道:“你之前的車禍發生在戚山。”
施顏搖頭,渾身還是很緊張,“哦,是問我有沒有陰影嗎?沒問題的。”施顏心想如果真的是意外的交通事故,她可能還會有陰影,會對開車坐車都恐懼,但那不是意外,确實她的車被人動過手腳,也就不會再心理上有問題。只是想到施筱雅,施顏又開始頭疼起來。而想到她一個已婚之婦剛被人表白完就來吃飯,更覺着頭疼。
很快到了戚山,停車場裏全是車,板嘉東卻像是有專門的停車位,都沒有左右瞄車位,七拐八拐後在一部電梯前停住,對她微微一笑,“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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