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南部危機
大渝南部與著名的南嶺相接，南嶺地區大多是崇山峻嶺、丘陵草澤，只有中心地帶有一條狹長的高原。南嶺上生活着大大小小諸多部落群，形成了十六個部落聯盟，各自控制着大小不等的地方。在三聖皇時期，十六個部落聯盟的首領與大渝聖祖皇帝締結盟約，情願歸附大渝的保護，南嶺因而成為大渝的屬地。
三十多年前，廣德帝在位時，大渝與鄰海連番交戰，雖然互有勝負，但國力大大削弱。南嶺十六族中最強大的怒濤族趁機起兵，半是威逼，半是利誘，強迫其他十五族一起脫離大渝的保護。十六族族長聚會在名城文興，宣布立國，取國號為永興，當時怒濤族的族長葉子歌被十六族族長推舉為永興國王。葉子歌稱王後，在南嶺中部高原修築城池，取名燕都。永興國就定都在這裏。
永興建國，大渝曾派名将狄威率軍前往讨伐，不過大渝軍隊不熟悉當地山勢地形，幾次進軍都徒勞無功。大渝當時西面面臨臨海國威脅，為了騰出軍力對付臨海，最終與永興國簽訂和約，雙方以伊南關為界，伊南關以南為永興國土，北部平原則屬大渝所有。雙方互不臣屬對方。從此以後，大渝雖然失去永興這塊屬地，但南部疆界一直平安無事，大渝得以全力對抗臨海，在與臨海的征戰中漸漸占據了優勢。
近四十年的相安無事使大渝人放松了對永興的戒心，大渝南部各郡歷來是軍力防備最薄弱的地方。憂患總是在安樂中滋生，這年的春天，永興國突然派出了王弟葉某全親自統帥的大軍，悍然侵入大渝。與永興接壤的鳳仙郡最先陷落。接着永興的四路大軍分別向龍華、龍昌、福順、平梁四郡進軍，各郡紛紛發出八百裏加急的告急文書，向朝廷告急。那天西市上的騎士就攜帶了其中一份。
朝廷接報大驚，連忙派遣柱國将軍田敬武統率的二十萬大軍前往增援，并令流仙郡守陳貴集結當地郡屬各縣府兵馬，協助柱國将軍抗敵。柱國将軍田敬武是一名年過六旬的老将，征戰多年，有勇有謀，朝廷對其寄予厚望。
不料前方戰事變化迅猛，不等老将軍率領的部隊到達流仙，永興大軍已經分別攻占龍華、龍昌兩郡，兩郡郡守遇難，永興兵馬攻入兩郡郡府，燒殺搶掠之後，更屠城數日，将城中百姓不分老幼婦孺，盡數斬殺，以懲戒這兩個膽敢頑抗的城市。福順、平梁兩郡軍民聞此消息無不震驚，郡守見援兵久侯不至，生怕重蹈龍華、龍興兩郡覆轍，便獻城歸降了永興。
四郡一丢，流仙郡成為永興下一個進軍的目标，流仙郡位于大渝南方的中心，是大渝最富庶的商貿之都，南來北往河網密布，水陸交通都十分發達。歷來也是兵家重鎮，流仙郡的兵馬數量遠在其他四郡之上。但郡守陳貴此時已被永興大軍吓破了膽，不顧柱國老将軍的援軍将至，帶着家眷親兵棄城而逃。永興四路大軍合四為一，同時向留仙進軍，只有流仙城的守備鄧吉等人不願逃走，帶着剩下的三千兵士拼死守衛。
田敬武的援軍恰好趕到。雙方在流仙城外進行了一場慘烈厮殺，田敬武大軍寡不敵衆，敗退流仙城。到了此時，大渝方才知道，永興大軍竟有四十萬之衆，加上大渝各郡降兵，圍攻流仙的兵力竟達近五十萬。永興兵在山地中生長，強悍過人，是天生的戰士，兩軍交戰，大渝士兵無論是體力還是耐力都不及對方，而大渝軍隊向來引以為傲的神箭術，也因為對方兵士身穿藤甲，不懼箭傷而沒有了用武之地。
田敬武老将軍的大軍依靠流仙城的堅固城池，暫時得以保全，他再次發出求援的急報。這一次緊急軍報引起的震動遠遠超過了前次。孝康帝和群臣都意識到，大渝正面臨着一個巨大的危機。慎重考慮的結果是，除去西部的關西大軍外，集結全國大約四十萬兵力，由安國将軍狄衍率領，開赴南部，力求一舉擊潰永興蠻兵。（大渝人歷來瞧不起南嶺上的民族，認為他們是未曾開化的蠻人）。
人稱“秀将軍”的安國将軍狄衍，是大渝名将狄威的兒子，也是後宮狄皇後唯一的哥哥。從小熟讀兵書戰策，每與武将争論武事，他旁征博引，妙計疊出，令參與辯論的人都不得不佩服他的智慧，甘拜下風。所以雖然并沒有經歷幾次像樣的戰事，但幾乎所有的人都堅信他是一名出色的将軍。唯有他的父親是個例外，據說狄威在世的時候，曾經很不客氣地批評狄衍是個紙上談兵的家夥，若以其為将，必遭禍患。不過鑒于狄威去世已久，已經沒有什麽人還記得這位名将的評語了。
跟随狄衍出征的還有已經升為禁軍都帥的強弩将軍方勁和護軍都督梁贊，他們所統領的禁軍和東京城護軍的大部分都将參與這次空前的征讨。此外隴北、隴西各郡的提督将軍等共計二十三人也加入了征伐的隊伍。這樣加上狄衍自己，這支讨伐大軍中具有偏将軍以上職銜的人達到了二十六個，集結了大渝全軍半數以上的精英。朝廷上下對他們的取勝沒有任何懷疑。畢竟他們要對付的只是一群剛剛開化的蠻人，雖然兇狠野蠻，但蠻人想必不會懂得真正的作戰。
大軍出征的那天，淩軒也随同其他皇子兄弟們一同前往送行，他除了對方勁有些不舍之外，對那高坐于駿馬之上的其他将軍們沒有任何特別的印象，只覺得狄大元帥舉手投足之間頗有些風流文士的做派，不似四叔震西王淩文正那樣威武豪傑。“也許，這就是他為什麽會被稱為秀将軍的原因吧”淩軒暗暗想。
對于淩軒來講，這些軍國大事還太遙遠。雖然不斷習練戰神之法，但少年時做大将軍的夢想已經漸漸遠離了淩軒，現在的他更喜愛看那園中的小苗一天天長大，享受田園耕作的樂趣中，更何況他還正暢游在愛情的甜夢裏，幸福得無暇他顧。直到有一天。
那一天午後，淩軒照例去菜園侍弄他的菜苗，他正打算為菜地施肥。菜園邊忽然走來了一群人。為首的一個，臉龐瘦弱，不時地咳嗽着，似乎是個久病體虛的病人，但雙眼炯炯有神，仔細看去，瘦弱的身軀中似乎蘊含着無窮的力量。其他幾個人，跟在他身後，顯然是這人的侍從。這人走到菜園邊，出神地望着正在勞作的淩軒，淩軒忍不住瞧了他幾眼，忽然心中一動，驚喜地大叫起來：“四皇叔”
雖然與震西王分別已經八年，雖然震西王變化如此之大，淩軒依然在極短的時間內認出了他少年世代的偶像，他跳上田頭，顧不得拍淨手上的污泥，興奮地奔了過去。震西王不由眼角一熱，他一把攬住淩軒，上下打量着他，微笑着點頭道：“你長大了，軒兒。”
淩軒疑惑地看着震西王明顯消瘦的臉頰，問道：“四叔，您病了嗎？為什麽會到東京來呢？皇祠已經修完了嗎？”
震西王輕咳了幾聲說：“我染了寒症，已經好了很多，不礙事了。這次來京，是你父皇不放心南部的戰事，叫我去嘉陵看一看，馬上就要起程了。我聽說你在這裏種菜，來看看你。”
淩軒的心一沉，自從八年前震西王交卸了兵權，朝廷就再沒有啓用過他。如今，南部到底有什麽不能解決的大事，居然要調正在病中的震西王去解決呢？難道狄衍的四十萬大軍仍不足以對抗永興蠻兵嗎？他擔心地問：“四叔，狄元帥遇到麻煩了嗎？”
震西王道：“狄元帥大軍南征，進展緩慢，你父皇命我去狄元帥軍中骧助于他。倒并非有什麽要緊的事情。”
淩軒心中稍安，又擔心地說：“可是四叔您還生着病呢。”
震西王慨然道：“我身為皇家重臣，守土有責，朝廷既有用我之處，我自然不能推托。這點兒小病，又算得了什麽呢？”
淩軒不由慚愧，臉紅道：“四叔，我也是皇家子弟，卻不能像四叔一樣，上戰場殺敵報國，我真沒用。我去求父皇許我跟您一起去。”
震西王本來見到淩軒在菜園耕種，以為他已經甘心庸碌一生，不複少年時的熱情，也頗有些失望，此刻聽淩軒這麽說，大為安慰。說：“軍情緊急，我不能等你了。不過只要你有這份報國之心，遲早會有用武之地的。軒兒，你要記住，身為皇家子弟，不能只一味顧着自己享樂安逸，守衛國土，保我大渝江山社稷更是我皇家子弟的職責所在。”
淩軒垂手受教，道：“軒兒謹記四叔教導，祝四叔早日凱旋歸來。”
這是一次短暫相會，震西王委婉的批評，令淩軒感到十分內疚慚愧，震西王不顧病弱之身，趕赴征伐大軍中出力，而自己卻整日沉湎于安逸的田園愛情夢裏，這樣的對比未免太過強烈。
不過即使這時淩軒跑到孝康帝面前要求加入大軍，多半也會被斥為小孩子的一時沖動之舉，而不會受到重視。所以雖然淩軒有心如此，也因為害怕受到父皇的斥責，不敢真正有所行動。但他确實改變了以往那種漠不關心的态度，開始關注南方的戰局，這一半是因為對國事的關注，另一半則是出于對震西王的牽挂。
南方戰場上不久傳來了令人震驚的消息，大元帥狄衍率領的四十萬大軍在流仙郡遭遇伏兵。除了方勁和梁贊兩位将軍統帥的禁軍和護軍人馬苦戰之後，部分突圍。其它各部基本被全殲。
事實證明了名将狄威的預言。狄衍的确是個誇誇其談，不真正懂得用兵的家夥，他甚至缺乏作為統帥的常識。他手中有四十萬大軍，集結了幾乎所有大渝可以動用的精兵，但也相對的有個缺點，就是各部原先統帥各異，號令不齊。為此，狄衍要求各軍統領皆在中軍聽令，由他下令之後，統一行動。他的本意是要樹立權威，卻沒想過各部少了統領，必将埋下失敗的隐患。
大軍過了嘉陵，進入流仙郡境內之後，一路不斷遭遇永興軍的襲擾，進程緩慢。狄衍進軍心切，到達梅嶺峽谷時，他不顧梁贊等人反對，命令全軍快速通行。四十萬大軍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長蛇，蜿蜒在峽谷之中。
永興統帥葉謀全精通兵法，早已分出兩路兵馬，由前軍都督葉子丹，左軍都督葉子風率領，駐守在梅嶺關口。見大渝軍進入峽谷，便迎頭截擊，猛烈攻擊之下，大渝軍前軍損失慘重。四十萬大軍擠在狹窄的谷內，無法展開大隊陣行還擊，只能不斷後撤。
永興兵雖少，但戰士強悍，特別是葉子丹和葉子風兩人，率領兵卒在谷內山地來回沖殺，無人可敵。而大渝隊伍慌亂，馬驚人亂，各部又沒有指揮，互相傾軋，傷亡慘重。方勁與梁贊因為最後進谷，又正在本部，才勉強收攏本部，邊戰邊退。
而元帥狄衍與其它将領則沒有這樣的好運，永興兵馬窮追不舍，敗兵堵塞谷口，不能脫逃。混亂中大多戰死在梅嶺峽谷以內。
震西王趕到嘉陵的時候，只來得及收攏己方的敗兵。四十萬大軍能夠敗逃回來的不過七、八萬人，其餘或戰死，或投敵。震西王大驚之餘，派方勁立刻趕回東京報信，自己在嘉陵收集殘兵，準備死守嘉陵，與永興決戰。嘉陵算是大渝南北之間的橋梁門戶。如果嘉陵丢失，永興大軍将長驅直入，再無阻礙。
大渝經此一戰，元氣大傷。不久，又傳來消息，困守流仙的柱國将軍田敬武老将軍率領二十萬大軍降了永興。這訊息剛到東京時，孝康帝與衆臣都不相信，田敬武出身武将世家，世代忠良，忠心保國，從無二心，怎麽會做出如此叛逆之事？
但不久，消息就得到證實，田敬武投敵之後，被葉謀全任命為大渝南方六郡的都督，統領所有原大渝的降兵，與永興後軍都督葉傑一起鎮守六郡。而葉謀全則親率其餘三十萬永興大軍直逼嘉陵，震西王據守嘉陵，帶兵死守，但嘉陵郡大部被永興占據，只有嘉陵城仍在震西王的堅守之下。永興大軍久攻不下，進軍暫時受阻。
孝康帝急怒之下，下旨查抄了田敬武全家，男子一律處斬，女子賣為奴隸。不過，這雖然可以出心頭之氣，警戒後人，并不能緩解目前的危機。孝康帝無奈之下，只能下旨動用關西将軍張天放的二十萬關西兵馬，命他派兵趕往嘉陵解圍。并傳旨全國各州郡，盡起義勇之軍，共禦外辱。大渝江山正處于風雨飄搖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