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東京浴火
七千多名京城各府護院和家丁排列在校軍場上,身邊是一萬名來自隴西的義勇軍兵士和三千名禁軍士兵。淩軒在方勁和義勇軍首領吳嘉的陪同下,全身披挂來到校場。他掃視全場。護院和家丁組成的隊伍最為散亂,義勇軍次之,只有三千名禁軍士兵整齊地列隊,略微顯示出正規部隊的氣象。
淩軒胸中湧過着一陣沖動,這就是自己即将指揮的人馬。他望着兩萬多張或麻木、或期待、或不安的臉,大聲說:“我是淩軒,我是你們的統帥,未來幾日,我将和你們一起同生共死,守衛東京。”
“我知道你們中有些人的家就在東京,也有人來自隴西,未來幾日,就是決定你們家人命運的日子。如果東京有失,你們在東京家人立刻就會被蠻人所害,你們隴西的家鄉也會成為蠻人的土地。只要保住了東京,就保住了你們自己家中父母妻子兒女。”
“我要将你們分成四隊,四千名弓箭手,四千名長槍手、四千名樸刀手、四千名投石手,其餘的作為後備隊。現在校場中就有這四樣兵器,你們可以自由選擇分隊。”
兩萬名兵士經過半天的篩選排列,重新列隊成五隊,手中分別拿着各自的武器,他們穿着統一的大渝兵服飾,已經看不出原有護院家丁、義勇軍和禁軍的區別。作為預備隊的四千人中弓箭手較多。
淩軒點點頭,他說:“我是要帶領你們取勝,我不要你們無謂地去死。所以我希望你們在對陣的時候一定要聽從號令。你們一定聽說過軍法無情,不過所謂軍法,是為了保全你們的性命而設的,如果你們有哪一個人膽敢不服從號令的話,我相信,不必我來取你們的人頭,蠻兵會馬上要了你們的性命,你們聽明白了嗎?”
校場上士兵大聲齊呼:“明白”,情緒熱烈,方勁和吳嘉不由相顧驚訝。他們本以為淩軒初掌兵權,必然要以嚴立威,說不定會以殺幾個桀骜不馴的家丁來震懾由護院和家丁組成的新兵。要知道,這些人自恃為豪強家奴,并不好管束。想不到,淩軒居然以這種近乎軟弱的方法來宣示軍規,不過他們也不得不承認,淩軒這辦法的确有效,甚至可以說非常有效。護院和家丁多半來自京城貧苦人家,淩軒并不要求他們為朝廷效忠出力,而是要他們為自己家人出力,這樣更容易為他們接受。淩軒也不以軍規相威脅,而是希望他們以自己的性命為重,這樣愛惜兵士性命的統帥,更讓所有兵士感動。
淩軒似乎天生具有統帥的魅力,全身披挂之後,他看上去強壯威武,頗有将軍的氣勢,一番誠摯樸實的話語,更迅速贏得了軍士們的擁戴。看現在校場內的氣氛,相信此時淩軒就算讓他們做更難的事情,他們也會在所不惜的。
淩軒再次對五隊士兵進行挑選,挑選出臨戰經驗豐富和戰技高超的兵士擔任百夫長,和千夫長,挑出來大部分都是原來禁軍的士官,淩軒對此的解釋是:“多一個會作戰的統領,部下的兵士将多一份活命的機會。”由于挑選十分公平,所有的兵士也都接受了新的統領,事實上,淩軒的任命合情合理,不像以往軍中盛行的那樣靠家世與長官的關系升遷。這又花去了整個下午的時間。
整頓好這兩萬兵士,淩軒面臨一個問題,他需要四個能幫助他守衛四個城門的統領。
方勁和吳嘉是現成的兩個人選,但是還缺兩個。挑選百夫長和千夫長的時候,有一個年輕漢子引起了淩軒的興趣,他就是那天在城門口向淩軒陳情的年輕人,名叫鄧梁,他不是大戶人家的護院家丁,而是京城的普通百姓,聽說淩軒招兵,就報名參加了,還召集了一群同伴。淩軒見他使一手好刀,箭術也好,武勇過人,而且在同伴中非常有威望,有心讓他獨當一面。另一個人選淩軒暫時想不到,只能暫時擱置了。不過令淩軒喜出望外的是,這最後一個人選當晚就出現了。
淩軒在白雲書院讀書的時候,有一位來自南部的同窗好友,叫岳至勇。他是貴族子弟,父親是鑲敬侯爺,龍昌郡郡守,龍昌郡城破被害,全家死于非難。岳至勇滞留在京,立誓要為父親報仇,苦于沒有途徑,這時聽說淩軒率軍守城,便來投效。淩軒深知岳至勇騎射俱佳,有将軍之才,一口便答應了。
這支兩萬人的隊伍基本建成了,四名統領各自帶領四個千人隊,分別是一千弓箭手、一千投石手、一千長槍兵和一千樸刀兵。剩餘的預備隊算是淩軒的親兵。淩軒又從中挑選了千名善騎者組成鐵甲騎兵。其餘三千人皆使弓箭和長槍。
四個統領中方勁的職銜最高,為強弩将軍,在大渝,将軍是至少可以統領萬人的職銜,而方勁卻只做了四千人的統領,不過他是一個十分忠誠的臣子,認為為皇室效命是為臣者天經地義的職責,不必計較太多。
吳嘉,本來是隴西郡一個參軍,響應皇上的旨意,才聚集人馬前來勤王,他并不十分善戰,但長于組織,短短時間內能集聚上萬義勇軍,可見其才。他已人到中年,在兵士們中頗有長者的人望。
鄧梁出身平民,一天之內由一個普通百姓被提升為四千人的統帥,也曾引起許多不滿,不過他為人豪爽義氣,打仗身先士卒,加上他後來顯示出過人的武力和指揮戰陣的才能令人欽服,他統帥的這四千人最後反而成為四隊中戰力最強的。
至于岳至勇是四人當中出身最顯貴的,不過家破人亡之後,他的貴族傲氣也消散了許多。況且他在四人中到得最晚,所以并沒有因為顯貴的出身而影響與其他三人的合作。
此時探馬來報,蠻兵十五萬大軍由左軍都督葉子風率領,已接近武關,武關本是東京城的衛城,過了武關再行三天便到東京。
淩選令人在東京城外離城一裏處用巨大的木樁紮成兩道一人多高的圍牆,作為阻擋蠻兵的第一道防線。方勁認為高大的城牆外再駐圍牆恐怕也難起到阻礙蠻兵的作用,曾力圖勸阻,淩軒只是不聽。木制圍牆沿城而建,連綿數十裏,頗為壯觀,耗去了兩天時間才完成。
一切準備就緒,又過一天,探馬飛騎來報:“蠻兵已将至城南,兵馬衆多,綿延數裏,看不到隊尾。”
衆人雖知永興兵馬遲早要到,此時真的來了,心中也有些緊張,都看着坐在正中的淩軒。
淩軒挺身而起道:“四位守住城門,我先去城外抵擋一陣。”
衆人大驚,岳至勇道:“六皇子,還是讓我去吧。”
淩軒道:“城外木牆恐怕無法擋住蠻兵人馬,我先去應付一陣,你們在城頭接應,看我手勢,接應城外将士進城。”
四人聽得疑惑,既然木牆不能起效,又為什麽要費力氣建造呢?只是這時形勢危機,也顧不得多問,只好應諾一聲,各自率領人馬登上城頭。
淩軒親率四千人馬打開城門沖了出去。一千騎兵跟随淩軒沖鋒在前,其餘三千人則據守在木牆之後。
葉子風十五萬大軍此時剛到城下,立足未穩。先鋒齊丹的一萬人馬才正準備紮營,淩軒一千騎兵已經飛馬殺到。齊丹自以為兵馬衆多,東京城空虛無兵,必然只敢據守城池,萬萬沒想到城內守軍居然敢出城迎敵。慌忙上馬督戰。
淩軒一馬當先,如利箭急射而來,他長槍飛舞,瞬間已經殺了幾十個蠻兵,見齊丹盔甲鮮亮,不同一般兵卒,便高舉長槍,縱馬上前,齊丹見淩軒勇猛異常,一舉殺了自己手下衆多精兵,也不由驚怒交加,奮力沖上前來。
兩人馬匹接近,交錯的空當,淩軒長槍微挺,隔開齊丹的大刀,接着迅捷地回馬一槍,長槍穿透了齊丹的戰甲,齊丹大叫一聲,倒卧于馬下。
此時葉子風已聞訊帶領大軍猛撲過來,淩軒手下一千騎兵頗難支撐,淩軒長嘯一聲,帶領衆騎兵撥馬狂奔回來。永興前鋒兵士尾追而來,據守在木牆後的三千弓箭手一齊發箭,箭雨紛紛,永興兵雖有藤甲護身,追擊的步伐也被迫緩了。
淩軒舉手示意,駐守南城的方勁慌忙打開城門,一千騎兵率先奔進城內。淩軒在木欄之後率軍将永興兵士略作阻擋,便帶着剩下的三千兵士退回城內。淩軒直等最後一個兵士進了城,才飛馬進城門。城門緩緩落下,此時永興兵馬據城門不過十步,方勁一聲令下,城上弓箭手亂箭齊發,将永興軍逼退。
淩軒雖斬敵将,挫傷對方銳氣,不過城外耗費人工建造的木牆第一道防線卻完全丢棄了。好在兵士損傷不大,清點之後,只有四十多名騎兵被害,還有百人受了輕傷,其餘都安全退回城內。
永興大軍也沒有接着攻城,就地安營紮寨,永興兵士見城外木牆所用木料上好堅固,紛紛将木牆拆下,用來搭建自己的營寨。大渝兵在城頭見了,頗感氣餒。
孝康帝聞聽蠻兵到來,親自上城來看,淩軒接了父皇,兩人并立城頭。孝康帝見城外永興兵馬的營帳連接,似乎無窮無盡,不由心急如焚,半晌沒有出聲。似乎是看出了孝康帝的心事,淩軒道:“父皇放心,只要有兒臣在,決不容蠻兵入城半步,傷害父皇。”孝康帝看他目光清亮,語氣堅決,仿佛立誓一般。忽然想起八年前首陽山中的往事,心中不由一動,“這是上天賜給我的兒子嗎?為什麽在危難關頭,總是他擋在我面前?”
經過一個平靜的夜晚,永興大軍終于展開了攻勢,他們潮水般湧到城下,無數雲梯靠上城牆,永興兵馬吶喊着大渝人聽不懂的語言,奮力爬上雲梯。四面城門都是如此。
淩軒率領親兵,四城督戰,遇到險情,就親自上陣。
永興兵一輪輪的進攻接連被打退,永興兵開始日夜不停輪番攻擊,大渝官兵一體,拼死守衛,相持已經三日。
丞相許敬親自帶領城中百姓來前線支援,将飯菜飲食,在交戰的間歇送給參戰的将士,東京城內同仇敵忾,空前團結。
經過幾天交戰,大渝軍也總結經驗,弓箭手只在蠻兵爬到半空中射擊,專射對方臉部,由于距離較勁,命中頗高。投石手也找準竅門,不會一味亂投。長槍和樸刀長短配合,擊殺爬上城頭的敵兵頗為有效。
不過經過三天激戰,兩萬軍士多半負傷,淩軒的四千預備隊也多半補充到了各城,他手下只剩兩百人馬,四處解圍,哪裏有危機,就撲到哪裏。饒是淩軒武功高強,身上也大大小小受了不少傷。
到了第四天上,蠻兵不知從何處搞來數十顆巨木,綁紮在一起,轟隆隆地撞擊城門。不久南門就被撞得泥土紛飛,遙遙欲墜。方勁大驚,飛報淩軒。淩軒親臨城頭,帶領兵卒,奮勇殺敵,并派方勁帶人加固城門。
此時大渝兵士幾乎個個帶傷,但見主帥親臨險地,身先士卒,深受鼓舞,依然冒死守城。丞相許敬與兵部尚書等官員也一齊出動,帶領百姓運送物資上城,如此拼死又支撐了兩日。
第五日深夜,永興兵難得地暫時停止了攻擊。方勁疲憊欲死,忽見淩軒坐在城樓一角,便走過去道:“六皇子,你已連續五天沒有歇息了,快歇歇吧”
卻見淩軒擡着頭癡癡地仰望着天空,口中喃喃道:“為什麽還不來?該來了吧!”
方勁不明所以,問:“什麽該來了。”
淩軒道:“救星!”
方勁更加奇怪:“什麽救星?”
淩軒不答,只是看着天空不語,忽然他跳起身興奮地叫道:“來了,來了”
方勁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夏夜的天空,繁星點點,天空中無數顆流星帶着眩目的異彩滑過天際,異常美麗動人。不由失望道:“流星雨啊!”
淩軒點點頭道:“是流星雨,也是我們的救星。蠻人迷信,見到流星,都會認為是上天發怒的征兆,今晚他們必然回歸大營,不會再來攻城了。”
方勁喜道:“那樣最好,我們也可以好好修養一下,明早好打起精神再和他們相鬥。”
淩軒忽然微笑:“不會有明天了。方大哥,流星已來了,風也要來了,你快去召集各部,今夜就是蠻兵的死期。”
方勁大驚,望着淩軒遲疑不決,淩軒道:“快去,晚了風向一轉,就來不及了。”
半夜過後,蠻兵果然陸續回營,沒有再繼續攻城,而全體大渝騎兵則悄悄集結在南城門口整裝待命,按照淩軒的命令,他們都随身裝滿了弓箭,火石等引火之物。
他們都在靜靜地等待,等待主帥的指令。忽然起風了,風力逐漸在加強,到後來人站在空地上似乎也會被吹倒,這是等候已久的南風。淩軒手一揮,城門無聲地開了,大渝兵迅速地沖出城門,沖向永興軍的大營。他們到達箭矢可達的距離時,紛紛停下馬匹舉箭射去。千萬只燃燒的火箭射中了永興大營的圍牆,火苗驚人地騰空竄起。在巨風的吹送下,火焰異常迅速地在永興大營中蔓延開來。
淩軒帶領騎兵,緩緩地回到城內,當他們再次站上城頭,眺望不遠處的永興大營時,那裏已經變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火海,大渝兵士們歡呼起來,多日的苦戰,就在他們已經感到快要絕望的時候,忽然一切都結束了,他們取勝了,這怎能不令他們高興?
不過很快歡呼結束了,城頭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沉默了,眼前的慘景用人間煉獄來形容并不過分。火焰籠罩着的永興兵營,到處可見掙紮的人影,耳邊不時傳來人與馬的悲鳴,永興大營仿佛一個巨大的火炬,站在城頭的人們也仿佛能夠感受到那烈焰帶來的灼人熱浪。整個東京仿佛都沐浴在沖天的火光中。
“六皇子,是否再派兵突襲”方勁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問淩軒,他看到永興有個別營帳由于離大營較遠,并沒有被火所燒,那些兵士正在驚慌地準備逃跑。
“不必了,今夜讓我們休息吧。”淩軒搖頭說,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很累,要睡覺”話沒說完,他倒在了地上,衆人慌忙上前,發現淩軒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已經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