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二節
火光将東京城的官員百姓們從夢中驚醒,人們紛紛上城來看這百年不遇的奇景。烈火燃燒了整整一晚和大半個白天,當火焰熄滅之後,原來連綿數裏的永興軍營變成了一片焦土,到處可見人和馬燒焦的屍體,像一個巨大的墳場。永興十五萬大軍僅有三萬多人逃出火場。幸好淩軒沒有下令追擊,否則生還者更少。
“昨夜的火燒得好邪啊,為什麽那些木樁一粘火星就會起那麽大火呢?”吳丹心有餘悸地問三個自己的同伴
“因為那些木樁事先被油浸泡過。”岳至勇回答,他可能是四個統領中第一個醒悟過來的。
“怎麽可能浸過油呢?”鄧梁有些傻呵呵地說,忽然張大了嘴巴“啊”了一聲,“你是說我們建木牆的那些木頭。”
“而且蠻兵身穿的藤甲也是十分容易着火的,随便一點火對他們來說就足以致命。關鍵還是要有風。南風可以使火勢迅速蔓延。但是如果沒有流星,蠻兵也不會全體回到大營裏去,也就不可能将他們全體殲滅。”岳至勇繼續分析。
四個人面面相觑,半天說不出話來,意識到淩軒從一開始就安排好了一個死亡陷阱,只等到這一夜流星和南風,就殺死了城外十幾萬敵兵,讓己方反敗為勝,四個人的後背都感覺有些許的寒意,不過更多的則是對淩軒發自內心的尊敬。
“如果我們堅守不到日子呢?又或者到期沒有流星雨,沒有南風,六皇子會怎麽辦?”鄧梁堅持不懈地問,沒人回答他的問題。其他那三個統領互視兩眼,決定也去睡覺。事實是他們堅守到了,而且流星和南風都如期而至,他們勝利了,還有什麽可問的呢?
雖然突如其來的勝利令東京全城的人感到欣喜若狂,但這場大火的直接後果卻并不令人愉快,人們必須花費數十天的時間來清理城外那片焦土,埋葬屍體,否則盛夏季節,那氣味過不久會把全城的人熏死。
不過那個始作俑者可沒管那麽多,淩軒被人擡回餘慶宮,就開始昏睡不醒,孝康帝派禦醫前來會診,禦醫左查右看也看出所以然,淩軒身上傷口頗多,到處都是鮮血,可是脈像平穩、強壯,不像是受傷失血的虛弱模樣。禦醫無可奈何,只好開了些止血清淤的藥。但淩軒昏睡一天依然不醒,孝康帝大為生氣,揚言若淩軒一天後再不醒來,便砍了這些庸醫的腦袋。
淩軒适時地在第二天的早晨醒來,救了禦醫的命。他其實并沒有什麽大礙,只是連續十多天高度緊張,他太累了,在看到最後代表勝利的火光後,他默運戰神心法中的休養心法,決定讓自己徹底地休息一下,沒想到這一休息就是連續兩天的昏睡。
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是母親柳才人淚水漣漣的雙眼,淩軒的心不自覺地一緊,“娘,您不要哭,我沒有事”他忽地一下子坐起身,牽動肋下的一處傷口,不由地“啊”地叫出聲來。
柳才人慌忙扶住他,半是嗔怪半是心疼:“你小心些!只知道好勇鬥狠,為什麽不懂得愛惜一下自己呢?”
淩軒笑了,從小到大,也不知聽了母親多少次數說了,不過經歷了這麽多天的苦戰之後,能夠再聽到母親的唠叨,這種感覺也可以稱為幸福吧。
“軒哥,你醒了,太好了,吃藥吧”雨言聞訊端着一碗藥汁走了進來。
淩軒大驚失色,“不要,不要”,淩軒從小有個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能吃一點兒苦味的東西,但凡苦瓜、苦菜一吃就吐,更不要說這一大碗苦藥了,小時候柳才人為他吃藥的事情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好在淩軒長大些後,極少生病,也就用不着吃藥。
“這是禦醫開的方子,對你的身子有好處,你得喝”柳才人接過藥碗,力圖說服淩軒。
淩軒一邊閃開藥碗,一邊以誇張的聲音畏懼地說:“娘,您饒了我吧,我身子全好了,不要吃藥了,我這就可以下床跑了。”
他打定主意抵死不吃那藥。柳才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還有幾分欣慰。兒子會撒嬌耍賴,說明身子的确沒什麽大礙了。
雨言逗淩軒:“軒哥,一會兒月兒姐來,她喂你藥,你吃不吃?”
淩軒紅了臉:“誰來,也不吃。”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一聲大喊:“皇上駕到。”
皇上從未來過餘慶宮,這一聲傳喚,讓屋內的衆人都慌了神,紛紛跪倒迎駕,淩軒也慌忙跳下床跪倒行禮。
孝康帝親手扶起他,命他躺在床上道:“你累了這麽長時間,又負了傷,好生修養身體要緊,不必拘禮了。”
孝康帝在床邊坐下,忽見床頭擺了一碗藥汁,便問:“這藥可是你的?為什麽不喝呢?”
淩軒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雨言在旁道:“回禀父皇,軒哥怕苦,不肯喝藥。”
孝康帝聽了哈哈大笑,端起碗道:“朕看你在戰場對敵,無所畏懼,怎麽會怕吃這點苦呢?快喝了吧。”
淩軒不敢再耍賴,應道:“是”,接過藥碗,咬着牙一飲而盡。
雨言接過空碗,還不放過淩軒,又道:“父皇,您在這裏,軒哥就把藥喝了,等您一走,軒哥又會不肯喝藥的。”
淩軒瞪了雨言一眼,忙道:“父皇,兒臣身子已經好了,實在不必再吃藥了。”
孝康帝見他說得着急,顯然是真的怕吃藥,笑罵道:“不行,你身上傷口一天不複元,就要好好喝藥。你不必瞪雨言,這是朕的旨意,你要是不好好喝藥,就是抗旨。”
淩軒一呆,無奈道:“兒臣遵旨。”
雨言見計謀得手,哪裏怕淩軒瞪她,只管得意洋洋,柳氏在旁見了也不禁莞爾。
孝康帝見淩軒身體果然并無大礙,心中快慰,又勉勵了淩軒幾句方才離開。
雨言待孝康帝走後,走上前來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耍賴不吃藥,饒你是什麽智勇無雙的大英雄,總有人治得了你。”
淩軒氣道:“你也莫得意,将來也不知誰來治你呢?”
雨言大羞,兄妹倆兒在房中拌嘴,吵個不停,這情景柳才人見得多了,也不來理睬。
當天中午雨言端來更大一碗藥,淩軒雖然愁眉苦臉,但卻老老實實地喝了。柳才人見淩軒多年的毛病居然被孝康帝一句話就治好了,不禁連連搖頭嘆息。
到了晚上,雨言帶着宮女用一個大托盤托了三碗藥進來。看淩軒面露恐怖之色,雨言笑道:“軒哥,這兩碗藥可都是按禦醫們開的藥方熬的,他們給你診治過,除了原先那止血清淤的,又加了個生肌補血的方子。至于這一碗則是父皇才剛派人親賜的療傷聖藥,你喝不喝?”
淩軒知道躲不過去,心一橫,抓起藥碗,将三碗藥盡數灌到嘴裏,苦澀的藥汁嗆得他連咳了數聲,險些将吞下去的藥又吐出來。見雨言在旁掩嘴偷笑,不由哀嘆道:“雨言,哥哥以往是否待你不夠好?”
雨言笑出聲來,道:“軒哥平日天不怕地不怕,想不到也有這樣狼狽的時候,月兒姐,你說好笑不好笑?”
淩軒一愣,這才看出雨言剛才帶進來的宮女有些眼熟,只是她一直低着頭,淩軒又只顧着吃藥,也沒在意。這時聽雨言一說,方才發覺,驚喜交加,跳起身來:“月兒”
那宮女擡起頭,笑顏如花,正是肖月如。淩軒和她相戀已久,只是這麽面對面卻是第一次。能看見活生生的月兒來到自己身邊,淩軒覺得自己這些日子的辛苦都有了報償。他一向只借書信表達情思,真的見到月兒卻不知該說些什麽,讷讷半天方才問道:“你怎麽來了?”
雨言見狀早已識趣地退了出去,留兩個相戀的人獨自在房裏。
月兒紅着臉,輕聲道:“雨言說你受了重傷,昏迷不醒,我才來看看,想不到她居然騙我。你既然沒事,我要走了。”
淩軒聽了,心中對雨言感激,忙說:“我是昏迷了兩天,才剛醒來的。月兒,既然來了,就坐坐吧,我很…想你。”
月兒低垂了頭,連耳根也紅透了,半晌才道:“你現在是大英雄了,十多天都沒回信給我,你心裏哪裏還會在意我這小女子。”
淩軒慌道:“不是的,這十多天我都在忙着守城的事情,才沒給你寫信,”
月兒仍是低着頭,不過嘴角卻滿是笑意,淩軒知道她并沒真正生氣,心中一松,鼓足勇氣,拉過月兒的雙手放在胸前柔聲道:“無論何時何地,我這心裏頭始終都只有你一個。”
月兒依在淩軒身上,用輕不可聞的聲音說:“再過一個月,我的孝期就滿了,我爺爺也正在京裏,你那時去見他,他老人家一定很高興。”
淩軒一愣,琢磨了半天才明白,月兒是要自己去登門提親。猶豫半天他說:“月兒,我等不到一個月的。”
月兒一驚,擡頭看着淩軒,淩軒道:“這次據守東京,雖然僥幸取勝,但我大渝半壁江山仍陷于蠻兵之手,四叔被困在嘉陵已經快四個月了,嘉陵危在旦夕,父皇為此日夜憂心。我身為皇室子弟,不能只顧着自己安樂,忘了國家危難。我已經想好了,明天我就向父皇請命,率軍趕赴嘉陵增援四叔,不打敗蠻兵,不收複失地,決不回京。”
月兒嘆了口氣道:“男兒殺敵報國,建功立業,理所當然,大哥,你去吧。”
淩軒問:“月兒,你可願意等我,最多三年,我必回京,那時就是我們長相厮守的日子。”
月兒輕聲道:“大哥,你放心去吧,只盼大哥莫忘了,在京城的月兒會日夜祈禱,等着大哥大軍凱旋的一天。”
淩軒心潮翻湧,不能抑制,将月兒緊緊擁在懷中,道:“我的好月兒,走到天涯海角,我都會記得,東京城裏,有我最愛的月兒。”月兒并沒有回答,只有她的淚水在淩軒的胸前染出了一片濕漉漉的涼意。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人生可以重新選擇,不知道淩軒是否還會做出這個影響他一生命運的決定。不過現在他的心意已決,他拿出當年孝康帝賜給他的九龍玉佩,交給月兒說:“我今生一定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月兒送給淩軒一方手帕,她說:“我的心,我的人,都交給你了。”
互贈信物,山盟海誓之後,兩個相戀至深的年輕人終于灑淚而別,等待他們的将是一段長時間的分離和相思,這本是他們自願承受的。可是在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價之後,他們真的可以如願相守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