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梅嶺之春

“梅嶺要塞？”柳毅張大了嘴巴，有一種落入圈套的感覺。

梅嶺，東西連綿千裏橫跨在大渝中心偏南的地域上。梅嶺以南，江河廣布，氣候濕潤，物産豐饒，一直是大渝的糧倉米庫。梅嶺以北，雖也有桃花河這樣的大河，但氣候略為幹旱，谷物水果的産量相對較少，但也沒有匮乏之虞，而且礦藏豐富，金、銀、銅、鐵這些大陸上需求最多的礦藏，大渝一樣也不缺。總的來說，大渝拜天之賜，占據了這片大陸上相當富饒的一塊土地。

但是好運總是要受人嫉妒的，大渝周邊的國家沒有大渝這樣的好運。自然他們貪夢的目光就會落在這裏。大渝西部的臨海，雖然比鄰大海，但領土狹小，且多為島嶼，資源匮乏，世代以來，臨海國無時無刻不想東進以取得肥美的西鹿草場，只是一直沒有得逞。而大渝南方的永興，立國不過三十多年，也不堪忍耐南嶺上的悶熱濕嶂，一心想取得大渝美麗豐饒的南部疆域。經過一番征戰，現在大渝梅嶺以南的南方六郡全都落在永興國的手中了。

梅嶺雖然不是深入雲端的高山，但山勢險要，尋常人難以翻越，背負物資就更加不用提了。所以梅嶺南北兩側的人員往來、物資轉運，歷來都要通過位于嘉陵郡和流仙郡之間幾十裏長的梅嶺大峽谷。但梅嶺峽谷真正出名，卻是因為那年春末的一場屠殺。

是的，應該說是屠殺吧，大渝将軍狄衍帶領的四十萬大渝軍隊就在這梅嶺峽谷中煙消雲散，除了少量的殘兵外，其餘幾十萬人都化成了梅嶺峽谷中的泥土養料，滋潤着今春梅嶺上的梅花，開得豔紅如血，格外美麗迷人。

永興大軍占領了南方六郡，為了長久據守的需要，在梅嶺峽谷山勢險要處，建立了一處堅固的要塞，截斷了本來連貫的梅嶺峽谷。梅嶺峽谷的地形，本來就是易守難攻，又由于要塞建立在峽谷最狹窄的細腰上，盡管守衛要塞只有區區兩萬名兵士，但對其發動正面的攻擊幾乎是不可能成功的。據說葉謀全在親自看過梅嶺峽谷的防衛之後，曾經說了一句話：“南方六郡将永遠歸屬我永興了。”

所以聽到剛剛結拜的兄弟提到梅嶺要塞，柳毅有一種終于還是被算計了的感覺，不由道：“這麽說來，你是無法可想，才來找我的喽？”柳毅是明知故問，他以為淩軒必然會說些什麽“小弟對大哥一直十分仰慕”之類的套話。

不料淩軒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老實道：“的确如此。”

柳毅道：“我要是一直不答應的話，你又有什麽打算？”

淩軒答道：“要收複南方六郡，必先攻克梅嶺要塞，才能打通大軍南進的通道。而要攻克梅嶺峽谷，沒有大哥相助，是絕無可能的。所以小弟打定主意，就算是死纏爛打也必要求得大哥答應。幸好大哥已經答應了小弟，并沒叫小弟為難，否則小弟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柳毅無可奈何道：“你倒是很老實。”

淩軒欠身應道：“小弟不敢欺瞞大哥。”

柳毅哀嘆了一聲，道：“叫我一聲大哥，就要換梅嶺峽谷，你的算盤打得可夠精的。

所以說千萬不要為了貪心當人家大哥而随便和人結拜，特別是不能和貌似忠誠的小弟結拜，他嘴上說要和你同生共死，心裏卻想着如何讓你去送死。”

柳毅的話雖刻薄，但眼中的笑意卻暴露了他真實的心理，看起來被人利用的感覺也并不都是壞的。

不過可惜淩軒沒有注意到，仍然誠懇道：“小弟的确是有求于大哥，不過小弟與大哥結拜也是出自真心，若大哥不幸為國捐軀，小弟決不獨活。”

柳毅一笑，道：“我沒那麽容易送命，也不想早死，六弟你還是自己保重要緊，否則可不要怪我這當大哥的不與你同生共死。”

淩軒又是一呆，望着柳毅高深莫測的笑容，真有點兒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拜了個什麽樣的義兄。

梅嶺的美麗在春天是異乎尋常的，如果葉震稍有詩人的氣質，一定會因為面對滿山的美景而詩興大發，吟出些流芳千古的絕句也說不定。不過現在的他，沒有這樣的心情，他剛剛才與駐守梅嶺的左軍都督葉子丹發生過争執，正在心緒煩亂之中。

“我是父王的獨子，卻要我聽命于一個都督，其它的都督倒還罷了，偏偏還是從東京大敗而歸的葉子風。真是豈有此理。”葉震越想越是不快。葉震是葉謀全的獨子，自幼随父親在大軍中長大，自覺智勇雙全，這次領兵北進，頗有戰功，以為父王必然要對自己提拔重用，不料葉謀全南歸之時，卻叫他跟在葉子風身邊，守衛梅嶺。

葉子風雖然也算是永興王族，但與葉震比起來卻又是遠支了，雖然論輩分是葉震的族叔，但葉震向來是不太服氣他的。幾天前，葉震也不記得是為了何事又與葉子風發生沖突，葉子風惱怒之極，險些要對葉斌施以軍法，若非旁邊衆人求情，恐怕葉震今天難逃一場軍棍，不過葉子風也沒輕饒了他，想必平日早已受夠了葉震的無禮，這次要好好清算清算，他命葉震帶人在梅嶺峽谷要塞周圍巡營十天，一想到無端受此侮辱，還不得不俯首帖耳地聽命，葉震的怒氣更盛了。

“不過是個左軍都督，居然敢對我喝來斥去的”葉震憤怒地拔出長刀，對身邊的梅樹一通亂斬，發洩着心中的不滿。

“将軍，那邊似乎有人過來。”葉震身邊眼尖的兵士指着通向流仙郡方向的峽谷向葉震報告。

葉震聞聲向那平日寂靜無人的峽谷中望去，果然看見一小隊人向要塞的方向緩緩行來，除了人馬之外，好像還有些牛車，随着隊伍的接近，可以看出每輛車上都裝了不少酒壇子。

“最前面的好像是柳将軍”兵士繼續發揮他的特長。

“柳毅？”聽到來人的名字，葉震覺得心情好很多，雖然柳毅不過是個大渝降将，但卻是個知情識趣，好相處的人。

“柳将軍奉命駐守鶴祥，為何會突然來到梅嶺？”身邊的兵士還在疑惑，葉震已經催馬迎了上去。

“小王爺，莫将參見小王爺。”柳毅一見到葉震就趕忙跳下馬行禮，疑惑地看了眼葉震身邊的兵士之後，柳毅又贊道：“小王爺，您千金之軀，不辭勞苦，親自出山巡營，真是令人感佩。”

葉震不願提被葉子風責罰的事情，便問道：“柳毅，你不在鶴祥駐守，跑到梅嶺來做什麽？”

柳毅笑道：“小王爺忘了，明天就是祭酒日，末将知道小王爺在梅嶺辛苦，特地在各處收羅了些美酒來孝敬小王爺。”

葉震最是好酒，聽了柳毅的話喜道：“總算你還記得我，日後我定不會忘了你這片心意。”說完，便命手下兵士将那些裝滿了酒壇的牛車接了過來。照規矩，沒有葉子風的許可，任何外人都不能随便進入要塞，就算是押運糧草的車輛一向也是在要塞外交接。

柳毅有點兒遺憾道：“末将新近遇到異人，學到一種調酒法，頗覺新奇，本來還想和小王爺切磋一二，看來只有改期了？”

葉震頗覺尴尬，道：“沒有葉子風的令牌，這要塞你…”

柳毅笑道：“無妨，無妨，實在話說，末将覺得葉王爺讓小王爺屈居葉都督之下，實在是太委屈小王爺了，末将知道小王爺難處，末将這就告辭了。”

葉震臉上青白變色，惱道：“且慢，今日天色不早了，你就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走吧。”

柳毅奇道：“可是私自放人入要塞，若被葉都督發覺，小王爺怕不好交待吧？”

葉震哼道：“事事都要向他交待，我還算什麽小王爺。”

于是柳毅一行數十人進入了要塞，葉震之所以放心讓柳毅等人入城，除了因為受柳毅言詞所激，還有一點，是因為柳毅一行人數不多。數十個騎兵，混在葉震手下的兵卒中間，根本無人發覺。葉震打算将柳毅安排在自己房內歇息一晚，第二天一早送走，只要這一晚不出事，即使以後被葉子風發覺，自己也有話說。

當晚葉震便與柳毅在房內痛飲，算是提前慶祝即将來臨的祭酒日，柳毅的調酒技能固然高超，但是柳毅的談話比美酒更能醉人，快到子夜時分，葉震便抱着酒壇，醉倒在柳毅對面的桌上。

柳毅起身打開房門。看見葉震的親兵們也如同預料中的那樣，東倒西歪地醉了一地。

柳毅笑了笑，自己的親衛做事看來還是很令人放心的。他走到裝酒壇的後院，在三個特別巨大的酒壇前停下來，依照約定敲擊了三下。立刻，又有三個勁裝男子從酒壇中鑽了出來。

“六弟，你一向行事光明磊落，為何今次想出這等陰險的法子來？”柳毅一邊将酒壇中的美酒一滴不剩地倒在周邊的地上，一邊好奇地問身邊做着同樣事情的淩軒。

淩軒的臉色如何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只聽他道：“大哥難道沒聽說過“兵者，詭道也”，用兵之道，只求取勝，無所謂陰險還是磊落。不過，這次的手段确是有點兒陰險，只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別的辦法。“

“只要你将來不将這種法子用在我身上，狡詐陰狠，倒合我的脾胃。”柳毅無所謂地說着倒完了最後一壇酒。

火焰在夜空中升起，初時不大，不一刻就變得不可收拾了。半夜突發的火情驚動了這要塞中的所有将士。

匆忙趕來的葉子風看到葉震失火的房子，心膽俱碎，吼叫着問周圍的兵将：“怎麽回事？怎麽會失火的？”

一個戰戰兢兢的偏将出列回道：“都督，好像是小王爺在屋內飲酒，不小心引動了火石。”此時空氣中的确有濃郁的酒氣。

“小王爺人呢？”葉子風繼續問

“還在裏邊。”偏将依然戰戰兢兢。

“那還愣着幹什麽？還不趕快去救火，若是救不出小王爺，本督要了你們的狗命。”

葉子風大吼道。雖然這麽說，不過葉子風也知道，只看那房中的火勢，葉震多半是沒得救了。

“哼”一聲清脆的冷哼從人群中發出，幾乎所有的人都聽到了。葉子風也不例外，他立刻分辨出這冷哼聲出自一個衛兵打扮的青年。

“你是何人？”葉子風怒不可遏，“竟敢對本督無禮！”

那年輕的衛兵顯然無所畏懼，走出來向葉子風簡慢地施了一禮道：“回都督，小人是小王爺的親随衛兵。小人不敢對都督無禮，小人只是覺得可笑。”

“可笑？有什麽可笑？”葉子風怒喝道。

“明明是都督命人放火要燒死我家小王爺，又在這裏假充好人，要救我家小王爺，這不可笑嗎？”年輕的衛兵說出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震驚不已。

“你敢是瘋了嗎？本督何時要燒死小王爺。”葉子風驚怒不已。

“小人沒有瘋。小王爺一向酒量極好，三五壇酒奈何不了他。怎麽會輕易喝醉？況且就算是小王爺酒醉不小心起火，這房裏的衛士又怎麽會一聲不響，這火又怎麽可能一下子就大得不可收拾？各位将軍現在聞到的酒氣這麽濃，分明是這房子的周圍早就被人用烈酒澆透，然後再縱火焚燒，那兇手陰狠毒辣，害人之後反而誣賴小王爺飲酒誤事，自己害死自己。”

“你到底是何人？本督從前怎麽沒有見過你？”葉子風見随着那兵士侃侃而談，周邊的衆将看向自己的眼光中都充滿了疑慮，幾個葉震手下的偏将眼中好像要噴火一般了，竟像是已經認定了自己是兇手，不由又是驚訝，又是害怕。

“回都督，小人已經說過，小人是小王爺身邊新進的衛兵，今晚小人恰好吃壞了肚子，多跑了幾趟毛廁，沒想到竟湊巧撿回了一條性命，可惜小王爺和小人的兄弟們就沒有小人的幸運，逃不脫都督的毒手。”

“你這兵士，忒無禮，就算小王爺是被人所害，又怎好一口咬定是葉都督所為？”葉子風身邊的一個老将發話。

“回老将軍，小人不敢無禮，小王爺平素待小人恩重，小人看他含冤不白，怎能裝聾作啞，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這要塞之內并無外人，除了葉都督，誰還與小王爺有仇，不是葉都督所為，又是何人？”年輕的衛兵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葉子風此刻真是百口莫辨，忽然他心頭一驚，眼前這青年兵士只憑三言兩語，就将個沒影的謀殺小王爺的罪名死死賴在自己頭上，一個小小的衛兵哪有如此之才，又哪有這種膽量？他緊緊盯着那年輕的衛兵，見他氣宇軒昂，舉止從容，談話間竟仿佛有萬夫莫當的氣勢，忽然間全身打了個機靈，恍然大悟道：“我認得你，你是…。”

一支響箭伴着一聲大吼迎面撲向葉子風，他利落地躲開了頭一箭，卻被呼嘯而來的第二、第三支箭射中了面門，沒能說完自己平生的最後一句話。

“為小王爺報仇”，射出連珠三箭的同時，一直躲在人群中，暗暗贊嘆淩軒演技的柳毅，發出了一聲聽上去義憤填膺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