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陸明費了些功夫才把軍服上衣上的字跡給去掉,他黑着臉,在室友們的笑鬧聲裏瞄向闫然,闫然這時候才從床上起來,一臉沒睡夠的茫然懵懂,看樣子,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

室友們除了幾個性格比較活躍的關注陸明衣服被寫“SB”的事,其他人都事不關己,對外界事沒有太大好奇,早早去排隊吃早飯了。

陸明實在查不出來到底是誰寫的,他最懷疑的是闫然和蕭子翀,但這兩人昨晚被罰站崗,淩晨四點才回宿舍,回來後就睡了,一直到早晨,兩人都沒起來過,兩人的嫌疑應該最早被清除才對。

那會是宿舍裏的誰呢?

陸明猜測了一整天,到晚上,都沒有得出結論。

這已是軍訓第五天,軍訓第六天,是野外長途拉練20公裏,會根據完成度排序,在第七天的上午,會根據拉練的成績給每個班評獎,上午的總結和頒獎典禮之後,下午他們就可以坐車回學校了。之後會放兩天周末再上課。

陸明衣服上被寫字的事,并沒有掀起什麽風波,似乎男生之間這樣的小把戲,只是簡單的惡作劇,除了當事人,其他人在笑了那一次後,後續根本不會有人關注。

闫然心中有所猜測,但他卻不太相信自己的猜測。

晚上,洗了澡後,他穿着睡衣陪蕭子翀去小賣部買吃的,避着其他人,他才問:“蕭子翀,陸明衣服上的字,你知道是誰寫的嗎?”

蕭子翀說:“昨晚不是有人跑出去網吧玩游戲嗎,我把有人跑出去的事告訴了教官,就又回了一趟宿舍。為了确認沒有其他人跑了,班主任和教官又檢查過每個宿舍,我趁着這個時候寫的。”

闫然:“……”

他一直以為蕭子翀是很理智的人,不會做這樣的意氣用事的事。

蕭子翀穿着白色的T恤和寬松的褲子,趿拉着拖鞋,語氣淡淡的:“我看陸明今天一整天都神思不屬,疑神疑鬼,這下他算是接受教訓了。不知道害自己的人是誰,誰都有針對自己的可能,這種感覺,恐怕不好受。”

闫然:“……”

蕭子翀買了一袋雞腿一袋瓜子,闫然也買了些吃的,兩人回了宿舍,蕭子翀就把瓜子分給了室友們,自己把雞腿吃完了。

郝老師這時候來了,讓班上的所有男生都跟着一起去院子裏,在那裏,女生們已經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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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老師說:“明天是野外長途拉練,你們今晚要早些睡,明天才有精神。我們昨晚抓到了出去網吧玩游戲的學生,幸好你們裏面沒有這種人,不然,按照學校的規章 制度,這種學生會被直接轉到普通班裏去。”

有人已經知道了昨晚抓到出去玩游戲的人,要是是其他班級,可能會熱情讨論這件事,但一班的這群學生,大多很獨,于是一片安靜,沒有誰讨論。

郝老師又道:“明天的野外長途拉練,我沒有你們一定要拿名次的要求,只要盡力就行。全班是一個整體,要互相幫助,特別是男生,可以多幫女生背一下食物和水,保證大家都能到達目的地。當然,要是有誰走不下去了,身體不舒服,也一定要馬上告訴我或者跟着的教官。”

“是。”大家應了。

郝老師又講了一些細節問題,就讓大家解散了。

但叫了一人留下來,是闫然。

闫然一陣心慌,他擔心陸明将他衣服上被人寫字的事告訴了老師,而他是最具有嫌疑的人。要是老師真是詢問這件事,他肯定不能出賣蕭子翀,他必須自己扛了。

闫然忐忑地站在那裏,郝老師從自己的包裏把闫然的手機拿了出來,說:“你媽今天給你打過電話,我說會晚上把手機給你,讓你給她回個電話。”

闫然之前懸着的心這下落回了實處,接過郝老師遞給他的手機,他走到一邊給他媽回了電話。

李梅除了問他吃得好嗎,軍訓是不是很累之類的問題,便也沒其他好講了。

闫然一一回了,說一切都好,他媽便又說:“我聽說你們明天是野外長途拉練,這太累了,要是你不想參加,我給你老師說一聲,說你之前吃藥身體不好,你可以不去參加。”

闫然不希望有這種特權,到時候肯定會被其他同學鄙視,再說,他認為自己完全可以堅持完拉練,畢竟班上那些瘦弱的女生都可以堅持,他怎麽能夠偷懶。

闫然說:“我覺得還好,我能跑完拉練。要是真的堅持不下去,我再和郝老師講。”

李梅道:“行。你奶奶回來了,你們後天回學校了,你奶奶和杜阿姨去接你。”

闫然打完電話把手機又交給了郝老師,這才回了宿舍。

他剛回宿舍,就聽到有人在小聲嘀咕,“小燕子對闫然真是不一般。”

“也許小燕子收了闫然家裏的錢。”

闫然本來不想理睬這種言論,但想到這對郝老師的名聲不利,就說:“是我媽給我打了電話過來,我的手機在郝老師那裏,她才留我下來接電話。”

其他人見他反駁,便不敢再當面說這種壞話。

野外長途拉練,是一中高中入校軍訓的保留節目,每年都這樣,路線也一樣。

學生們大多都有心理準備,學校原則上要求每個學生都參加,但也的确有學生怕累不想參加讓家長給請病假的。

一班是最先出發的班級,學生們自己背了水和早上發的面包餅幹等幹糧,開始時尚且跑得隊列整齊,但不到半小時,隊伍便已經亂了。

其他班跑得快的學生插/入了他們的隊伍,整個學校的學生形成了一條人流,蜿蜒着向前行進。

闫然本來就較瘦弱,加上他又吃了一個月的藥,耐力比其他學生差很多,慢慢地,他就落後于其他學生,落入了後方女生們的隊伍。

女生們倒很熱情,走一段路後,有人組織停下來,她們就坐在一邊休息喝水兼分吃零食,闫然還受她們的恩惠,吃了一些零食。

拉練的路線繞着軍營外面的公路,公路是雙向單車道,道邊長着高大的榆樹,這正好是秋天,榆樹列外的稻田裏的稻谷已經收獲,水田裏留下一茬茬割過的稻樁,有麻雀在田裏啄食掉落的稻谷粒,秋風帶來清涼。

這樣的拉練,也像一次長途跋涉的秋游了。

闫然望向前後都看不到盡頭的拉練隊伍,不知道蕭子翀此時是在哪裏。

他嘆息一聲,不時都要想到那個人,讓他漸漸明白自己的那份心思,只是雖然明白,他卻并不那麽理解。

拉練的旅程像是完全沒有盡頭,闫然好不容易挨到了目的地,看到大部分人都到了,他們已經在目的地的寬闊場地裏按照班級聚集在一起。

闫然看過去,見蕭子翀正和其他人圍在一起講話,不知道談到什麽笑話,大家笑得很開心。

突然,蕭子翀像是若有所感,向闫然所在的方向投來了目光,随即,蕭子翀笑着對他招了手:“闫然,快過來。”

闫然趕緊跑了過去,他聽到班裏的其他人說:“蕭子翀,你和闫然關系真好。”

蕭子翀拉過闫然,道:“我走着走着就不見了你,還專門往後走找你,但也沒找到,我問了其他人,他們說有人堅持不下來,坐老師的車走了,我以為你坐了老師的車先回軍營了。你怎麽沒回去嗎?”

闫然沒想到他居然會找自己,他呆愣了瞬間,就眼睛一熱,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講什麽才好。

蕭子翀看他眼圈紅了,還以為他又遇到了什麽欺負,道:“怎麽了?”

闫然搖了搖頭,說:“沒什麽。”

蕭子翀道:“你到那邊去等我。”

闫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還是遵照他的話去做了。

拉練的終點是軍營的一個靶場,在山腳下,有寬闊的場地,在場地旁邊,有圍牆,蕭子翀讓闫然去的地方便是圍牆邊。

闫然坐在圍牆邊的草地上喝水,很快,就見蕭子翀摟着陸明的肩膀過來了。

見蕭子翀摟着陸明的肩膀,出于“嫉妒”,闫然本來有點介懷,但他很快就從陸明的表情明白了,蕭子翀那簡直是把陸明給挾持過來了。

走到了闫然跟前,陸明就被蕭子翀推得一踉跄,摔在了闫然的旁邊。

蕭子翀站在那裏,居高臨下看着陸明,對闫然說:“他承認,就是他做的,你問吧。”

闫然一愣,明白蕭子翀是讓自己問什麽。

陸明一臉屈辱,緊緊抿着唇,傲然地盯着闫然,闫然被他盯得背脊發麻,一時間幾乎忘了自己要做什麽。

闫然有些緊張地又喝了口水,才看向陸明,問:“你要喝水嗎?”

蕭子翀:“……”

陸明:“……”

蕭子翀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快點。一會兒所有人都到了,就要回去集合了。”

闫然這才看向陸明,到這時,闫然是真正記住陸明了。

陸明長得比較瘦小,而且有些黑,闫然鼓起勇氣,問道:“你為什麽要把我的褲腿打結欺負我?”

陸明皺眉看了蕭子翀一眼,又去看闫然,他還真沒想過受害者闫然會問這樣的問題,畢竟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明擺着的嗎?

蕭子翀道:“快點回答。”

陸明哼了一聲,說:“你是真不懂還是故意耍我?”

闫然不解:“我為什麽耍你?難道不是你故意欺負我嗎?”

陸明道:“我就是看你不順眼。這麽簡單的道理,還要我告訴你?你沒有自知之明嗎?”

闫然窘迫地紅了臉,“你為什麽要看我不順眼呢,我都不認識你。”

陸明覺得闫然說不認識他就是在故意羞辱他,他磕巴了好一陣才說道:“我為什麽看你不順眼?總是像個傻逼,還讓蕭子翀一直幫你,你不覺得自己特別沒用嗎,為什麽要看你順眼。”

闫然更加窘迫了,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蕭子翀站在一邊冷笑一聲,道:“闫然,你別聽他胡說。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看不順眼的人和東西可就太多了,這世上,哪有完全讓人如意的人和事,要是看誰不順眼就要陰着害人,那他可害不過來這麽多人。他就是想着你是可以欺負的人,所以故意欺負你而已。這種人,不過是欺軟怕硬,超級沒種。你現在問了他這個問題了,得到的這個答案,滿意嗎?”

陸明羞窘地瞪向蕭子翀,蕭子翀沉着臉沒理他,只看着闫然,闫然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他滿意嗎,還是不滿意。

闫然成長過程中,受到的冷暴力和暴力的欺負有不知道多少次了,其實他一直都想問問,那些人為什麽要欺負他,現在得到了機會,答案就在意料之中和情理之中,但他的感受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坐在那裏,望着不遠處,學生們陸陸續續地走來,彙入場地上的大集體,他知道,這些人各有心思各有性格,有好有壞,讓人想親近,也同時讓人害怕。

他收回目光,看向陸明,有些傷心地說:“但是,我都從沒有傷害過你啊。還買過零食大家吃。”

陸明剛才被蕭子翀羞辱的屈辱在對上闫然傷心不解的表情後,他似乎找到了發洩的出口,越發對着闫然惡意相向:“反正就是看你不順眼。你自己不知道反省一下嗎,為什麽所有人都看你不順眼,大家都要欺負你。你不知道吧,還有好些人都讨厭你呢。”

闫然震驚地看着他,一時間簡直要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

他去看蕭子翀,蕭子翀手裏拿着一個小的一只手就能托住的sony數碼相機,正對着兩人拍攝。這是一款可以用來拍視頻的相機,但因為本身主要用途是拍照,所以攝影功能不怎麽樣,不過,這樣随便拍拍還是可以的。

闫然不明白他做這個的意思,陸明這時候發現他手裏有相機,則驚訝了一瞬,突然站起了身來。

蕭子翀這時候點開了相機裏的播放,剛才拍的內容播放了出來。

蕭子翀直接把相機遞給陸明,“你自己看吧。”

陸明驚愕不已,他以前沒接觸過這樣的數碼相機,對着相機上半個手掌大的屏幕,看到了自己剛才對闫然惡語相向的樣子。

他神色猙獰,惡意滿滿,像個惡魔一樣把那些惡毒的話對着闫然傾瀉。

視頻裏一直都只拍了陸明一個人,沒有拍到闫然。

陸明先是被自己口出惡言的惡意吓到了,馬上又意識到這些東西被蕭子翀拍了下來,更是被吓到。

他在相機上一陣慌亂亂按,總算得以關掉了視頻,但他知道那個視頻存在裏面,就要去摔那個相機,蕭子翀說:“還給我吧。這個相機值九千多塊。你摔壞了,肯定賴不掉。”

陸明被這個相機的價值吓到了,顫着手把相機還給了蕭子翀。

蕭子翀說:“闫然,你要陸明對你道歉嗎?”

闫然呆呆地看着兩人,陸明剛才的話對他造成了極大的打擊,他一時根本沒精神和力氣做出任何反應。

蕭子翀嘆息一聲,過去揉了闫然的頭發一把,“你看,你之前都不認識陸明,也沒有做過傷害他的事,你沒有任何錯,但陸明欺負你,他自己也明白他錯了,既然這樣,你又為什麽要這樣難過。”

闫然不想說話,他覺得蕭子翀又聰明又殘忍,自己本來是窩在一個安全的殼子裏的烏龜,卻非要被拉出龜殼,露出赤/裸/裸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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