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很快節目就要開始了, 闫然給他媽打了個電話,從側門進了劇場。

學校的這個文化樓, 投資甚巨。花費的經費, 有一部分是政府給學校的撥款, 還有一部分是有些富豪家長的資助,還有一部分是市裏的其他部門做的投資, 這樣,他們以後來使用這個文化樓, 不用給錢, 只需要申請就行。

劇場的舞臺很大, 觀衆席分成了三個圈層, 包括一樓的第一層,後方二樓的第二層, 以及上方三樓的第三層。

距離舞臺最近的是第一層, 但觀賞位置最好的是第三層。

闫然之前以為自己跟着媽是在第一層的前兩排, 沒想是在第三層的第一二排,除了他媽在,他還看到了自己二舅。

闫然過去, 就被他二舅拉住了。

之前他二舅對他媽說出過“再生一個”的話, 之後的檢查證明闫然并沒有感染HIV,闫然父母自然不用再生一個。

他二舅其實很喜歡闫然, 主要是因為闫然很“乖巧”。

市裏有很多機構, 但最好的學校和最好的醫院的領導, 是最容易達成“人面廣”這種成就的。

因為誰家裏都會有孩子要上學, 誰家裏都會有人要生病。即使自家的直系親屬會送去省城上學或者治病,但怎麽着也有其他旁系親屬在這方面有所求。所以學校和醫院的領導最容易“吃得開”。

這次新年晚會,學校請了市裏一幹領導,這些人自然要給校領導面子,即使對這種新年晚會絲毫不感興趣,或者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卻也不得不至少來露面打個招呼,完全沒出現的人很少。

二舅把闫然拉在自己身邊,好像闫然還是個小學生似的,摸他頭發面頰,見闫然要躲,又寵愛地說:“男孩子別這麽害羞。”

又把他介紹給周圍坐的市裏的領導,大家也無不給他面子,要誇闫然幾句,闫然一陣窘迫,像個木偶似的給叔叔阿姨打招呼,其實他知道這些叔叔阿姨轉頭肯定就忘記他了,但像個猴子似的去做這一圈表演,依然讓他尴尬。

晚會總算開始了,闫然從他二舅的手裏掙脫出去,跑去他媽旁邊的位置坐下,從書包裏拿了相機,找好的角度拍下方的舞臺。

雖然三樓的視線不錯,但距離舞臺很遠,闫然手裏的相機鏡頭并不是長焦鏡頭,即使能拍到舞臺,但也拍不出高質量來。

蕭子翀和他的搭檔,高三的美女學姐出現在了舞臺上,闫然馬上去拍蕭子翀,發現拍得有些糊後,闫然就一陣懊惱,回頭看了他媽一眼,他想買更好的鏡頭了,但他也知道長焦鏡頭到底有多貴,于是只得想,恐怕要開始好好存錢了,要是開始存錢,不知道還有沒有錢請蕭子翀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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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然開始為錢發愁。

蕭子翀的英語口語十分标準,又可以完全脫稿,這在一個地級市的學生裏是極難得的,連坐在三層的不少領導也對他非常感興趣,詢問“這是誰家的孩子?”

這個市就這麽大,他們自動将“如此出衆”的孩子歸為認識的人家才能培養出來的孩子一類。

陪看節目的校領導把蕭子翀介紹了一番,說是學校老師家的小孩兒,不只是英語好,其他科目也很好,中考第一,本來要去省城上學,被他們學校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争取下來了。現在好學生都往省城跑,作為市裏最好的高中,也面對很多壓力。

闫然在一邊聽着校領導撒謊,蕭子翀明明是自己想要留下來的,學校真有為了争取他付出什麽努力嗎?

但官場的那一套就是,不管是不是睜眼說瞎話,都很少有人會故意下人面子,動聽的話倒是有一堆跟上來。

闫然在心裏嘆:“真是虛僞啊。”

領導們坐不了多久,晚會繼續進行,就有不少人以“有事”為由先走了,他們到來已經“給了面子”,所以校領導“依依不舍”送了他們離開文化樓。

闫然的二舅也很快走了,就留了他媽還坐在那裏陪着兒子。

其實闫然倒希望他媽也趕緊有事離開,這樣他可以跑到一樓去找個角落拍照,但他媽一心要陪兒子,堅決不動,闫然也是有苦講不出了。

新年晚會是一中一年一度的盛會,雖然這裏只是一個地級市,但有才的學生倒不少。

闫然很關注班上的節目,等杜明燦和柯林林上臺,他給了最熱烈的掌聲。

杜明燦長得很高,現在才高一,就有180公分了,據說他年齡也比班裏學生的平均年齡大一些。他在班上一直很沉默,不止成績差,也讓人看不出有什麽特點。但他此時在舞臺上,抱着吉他,站在立式話筒前,唱周傑倫的《東風破》,他在光裏,就像變了個人,醒目而讓人震撼。

柯林林穿着白色的裙子,繞在杜明燦的周圍,為他做襯托。

這是周傑倫特別紅的時候,學校裏幾乎沒有人沒聽過周傑倫的歌,即使不會專門去找周傑倫的磁帶,校園每天的廣播裏,也總會放他的歌。

兩人的這首歌,在學生之間非常有群衆基礎,歌唱完後,得到了近乎經久不息的掌聲,但坐在三層看臺上的領導們,大多不能明白為什麽這首歌能引起這麽大的反響。

李梅見兒子熱烈地鼓掌,便問他:“這首歌很好聽嗎?不是怪怪的嗎?”

闫然疑惑地看着他媽,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好半天才嗫嚅回答,“這是周傑倫的歌啊。歌詞很好聽的。”

李梅搖了搖頭。

闫然知道和她講不到一塊兒去,就沒再解釋。

《東風破》這麽受歡迎,但頒獎時,卻根本沒有入圍任何獎項,連三等獎都沒有。

學生們全都很無語,每次的獲獎節目都是贊美祖國的一系列節目,闫然趴在三層的欄杆上,有些失望地看着舞臺上的領導做最後的總結致辭,下面已經有不少學生陸陸續續起身回家了,絲毫不想給領導面子,只有班主任守着的班級,在這時候還依然保持着紀律。

李梅叫闫然:“然然,走,回家了。”

闫然回頭看一直看了全場的他媽,“我要去後臺,蕭子翀說不定還要我幫他拿東西,你自己先回家吧。”

李梅有點不爽,自己陪了兒子幾個小時看節目,讓兒子陪自己回家,居然就被拒絕了。

李梅想說闫然幾句,闫然已經為難道:“媽,我送你到門口吧,我再去後臺幫些忙。”

李梅只得應了。

送走了媽,闫然跑到後臺,蕭子翀正在收拾自己的東西,他沒帶什麽東西到後臺,更沒有值錢的東西,所以,他才沒把自己的物品讓闫然為自己拿着,而是把東西放在了後臺更衣室的椅子上。

後臺更衣室很大,足夠他有一把椅子放東西。

闫然進男生更衣室,見裏面沒幾個人了,不少同學在表演完自己的節目後就收拾了自己的東西離開了,此時還留在裏面的,只有主持人蕭子翀,以及另一個高二的男主持,再就是學生會裏的幾名負責後勤的同學,還有老師。

闫然蹭到蕭子翀跟前去,對他笑道:“蕭子翀!”

蕭子翀回頭看了他一眼,眉頭卻皺着,“你來了。”

“嗯。我讓我媽先回去了,我來等你一起回去。你有沒有東西,我幫你拿。”

“我的毛衣不見了。”蕭子翀沉着臉說。

是他爸媽今年為他買的新毛衣,倒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但是,衣服掉了,終歸心情不好。

“啊?”闫然很驚訝,“是那件黑色有暗紅色紋路的毛衣嗎?”

蕭子翀點頭。

“要不問問老師吧。”

蕭子翀:“問了,都說沒看到。我的東西都在這個椅子上,校服這些更容易被拿錯的衣服都在,就毛衣不見了。我毛衣還是放在所有衣服下面的。像是被故意拿走了。”

闫然看了看房間裏其他人,有老師過來說:“大家也都找了,的确是沒有看到。你那件毛衣很貴嗎?”

這位老師做了很多年老師了,對名牌比較敏感,一看闫然身上穿着別人家全年的收入,還以為蕭子翀丢掉的毛衣也是這樣的大牌。

蕭子翀:“倒不是很貴,就是很一般的毛衣。”他爸媽才沒錢給他買貴的衣服呢。

老師說:“那你把樣子講給我聽,我再找人問問吧。估計是被誰拿錯了。會還回來的。”

蕭子翀只得接受了這個提議。

闫然看蕭子翀只有校服外套可以穿了,怕他冷,就說:“我把我的毛衣給你穿吧。我的這個還挺暖和的。”

傻不傻啊。蕭子翀笑看了闫然一眼,“我比你高這麽多,哪裏穿得了你的衣服。再說,你給我了,你不冷嗎?”

闫然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再看了看蕭子翀,發現蕭子翀可能的确是沒法穿。

蕭子翀說:“我不冷,只是丢了毛衣心情不好,走吧,回去。”

高中占地很廣,這座文藝樓距離教學樓挺遠,而學校正門在教學樓的不遠處,兩人為了走近路,從距離文藝樓不遠的小門出了學校。

這道小門基本上不對學生開放,只是蕭子翀經常和他爸從這道小門出入,這道門的門衛和蕭子翀熟了,才讓兩個小孩兒出去了。

這道門後面是一條巷子,一向冷清,更何況現在很晚了,更是一個人也沒有。

闫然心下毛毛的,有點害怕,蕭子翀拉住他的手,“走吧,這條路出去,可以到我們小區的後門,就是7單元那邊的那道門。”

闫然:“我都沒走過這邊。”

蕭子翀:“你一個人不要走這邊,這邊一直都沒什麽人走,也許會有危險。”

闫然:“那你還走。”

蕭子翀:“我又不怕。”

闫然:“之前你不是念那句古文,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嗎,你說意思是,嗯,要愛惜自己,不能去随便涉險。”

蕭子翀一愣,“但我以前練過武術的,現在依然會一些招數,我又不怕。是你比較怕。”

闫然:“但是,你是比我有用的人,你更不該遇到危險啊。”

蕭子翀側頭盯着闫然看,“你在說什麽啊,什麽叫我是比你更有用的人?大家都是自己的,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生命,你怎麽又開始看不起自己,你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闫然意識到蕭子翀好像是要真生氣,他不安起來,“我知道,我就是覺得你比較重要而已。”

蕭子翀想說根本沒這回事,但最後只說了一句“你也很重要”。

“是嗎?”闫然沒有什麽底氣。

“當然。”蕭子翀肯定地說。

闫然沒有信心地說:“我今天看到杜明燦唱歌那麽好,就挺羨慕他的,我就沒有任何才藝。”主要是成績比杜明燦還差。他作為倒數第一總盯着倒數第二名這件事,他不敢告訴蕭子翀。

“他唱歌好,是他喜歡唱歌,所以去唱歌,所以好。要是他不喜歡唱歌,你覺得他能唱那麽好嗎?”蕭子翀問。

“估計沒有辦法。”

“這就對了。他做他喜歡的事,而且做得比較好,這不是應該的嗎?你有喜歡什麽嗎?”

喜歡你啊。闫然這樣在心裏想,但不敢講。

“暫時還沒有。”

“那你沒有這樣的才藝,不是應該的嗎?等你以後有了很喜歡的事,認真去做好,不就行了。大家都過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存在方式,你完全不用和別人那麽比較,你有你的優點。”蕭子翀說。

闫然很想點頭,但又覺得這樣點頭顯得非常自戀,他便只含糊地“嗯嗯”了兩聲。

**

元旦之後放了兩天假,假期後再回到學校,就要進入期末準備模式了。

到期末考試前,蕭子翀再去找新年晚會負責後勤的老師,對方告訴他,問了所有參加節目的同學和後勤了,都說沒有拿蕭子翀的毛衣。

而因為後勤老師找很多人問毛衣的事,導致學校不少同學都知道“高一蕭子翀的毛衣被人拿了”這件事。對于為什麽有人拿蕭子翀的毛衣,則是有無數種猜測。

蕭子翀倒不是心疼那件毛衣,他爸媽之後又給他買了一件新毛衣,他只是覺得很不爽,并且意識到他的毛衣真是被人故意拿走的。

期末考試那幾天,天氣特別冷,蕭子翀在考試期間感冒了,一直在咳嗽。

闫然和蕭子翀不在同一個考場,蕭子翀怕把感冒傳給本來成績就不好的闫然,影響闫然發揮,這幾天他就沒見闫然。

考試結束之後,闫然才從他爸媽嘴裏知道蕭子翀感冒了,而且發展成了重感冒,送去了人民醫院輸液。

但闫然爸媽談論這件事時,不是要談蕭子翀去人民醫院輸液的事,而是另一件。

“蕭子翀的毛衣不是丢了嗎?學校也沒查出來是誰拿的。後來查到學校後操場圍牆邊有人燒紙和衣服,有人說那是蕭子翀的毛衣!”

李梅神神道道地講了這句話。

“啊?真的?”闫然奶奶一驚一乍。

“別亂說,現在還有誰信這些?”闫天華雖然在糾正老婆和老母親的想法,但語氣一點也不堅定。

別看闫然家裏一家都是知識分子,卻個個都比較迷信。

闫奶奶時常要去廟裏拜拜,李梅在小學,特別相信風水,學校出現大規模的孩子生病,她甚至會讓學校的後勤部門趕緊請風水先生把花圃重新布置一遍,闫天華稍稍好點,但立場也并不堅定。

闫然聽到,剛開始他沒意識到父母在講什麽,只是這事涉及到蕭子翀,他才特別關注,問:“有人把蕭子翀的毛衣燒了?是不是要毀掉證據?”

闫奶奶:“你小孩子家家,來偷聽大人講話?!這種話聽不得,呸呸,快回你自己房間去看書。”

闫然回了自己卧室,但是開了一條門縫,躲在門後偷聽。

“看蕭子翀這次考試病成這樣,現在都去人民醫院住院了,說不定就是那個意思,有人故意從他身上竊運,這是最可能的了!”李梅斬釘截鐵地說。

闫然:“……”

天啊,居然在發生這麽可怕的事。

闫然不敢去問爸媽和奶奶有關蕭子翀的事的具體情況,只偷偷出門,去了一趟蕭子翀家裏,蕭子翀家裏空無一人,想來他爸媽也在人民醫院照顧他?

闫然又偷偷出了小區,打了一輛小三輪車,去了人民醫院。

市裏有幾家人民醫院,但大家嘴裏不加第幾的話,那就是特指第一人民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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