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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經夜裏九點過, 冬天天黑早,到九點, 除了路燈光所及之處,其他地方都一片漆黑。
第一人民醫院裏也過了人來人往的時刻,門診大廳裏只有寥寥幾人經過。
闫然對這家醫院算是熟悉,但再熟悉,他也不知道應該去哪裏找蕭子翀, 在大廳裏亂轉了幾圈後, 有名保安看他可疑, 過來問他有什麽需要。
闫然磕磕巴巴說同學生病了, 但他不知道去哪個病房找他。
保安大叔人不錯,問:“你同學生的什麽病?”
闫然想了想,答:“感冒?”
保安大叔說:“最近是流感高發期,流感要是不嚴重, 不是肺炎的話,就只是在急診那邊輸液呢。你去那邊看看吧。只是現在是流感, 小心你也被傳染了。”
“謝謝叔叔。”闫然沒把流感當回事,從門診大樓跑去了急診樓。
急診樓此時燈火通明,人來人往,急診大廳裏便坐滿了人,闫然在裏面四處打量,沒看到蕭子翀, 他正失落, 看到了蕭子翀的父親從外面進了大廳。
蕭靜仁戴着口罩, 手裏拿着一件羽絨服和一個熱水袋,急匆匆往一邊過道走。闫然飛快跟了上去,叫他:“蕭老師!”
闫然連叫了幾聲,蕭靜仁才聽到他的聲音,轉過頭來,見是闫然,他很驚訝:“然然啊,你怎麽在這裏?你家有人生病了嗎?”
“我聽說蕭子翀病了,我……我來看看他。”闫然翻過舊歷年就要十六歲了,但他長一張很小的瓜子臉,總給人很單純的孩子氣的感覺,還像個剛上初中的學生,讓人很容易對他産生憐惜的情緒。
蕭靜仁說:“你專門來看蕭子翀的哦,他在裏面那間房裏輸液呢。”
闫然趕緊跟着他去走廊盡頭的病房,“蕭子翀嚴重嗎?”
蕭靜仁:“就是流感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N95口罩來,要闫然戴上,“戴着口罩吧,讓蕭子翀的媽看到你不戴口罩跟着我,她要說我。”
闫然覺得戴着N95口罩怪怪的,因為其他人都只戴簡單的醫用口罩,但他沒法拒絕,只得給自己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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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進了病房,蕭子翀躺在最裏面的病床上,拉着病床簾子,要不是遇到蕭靜仁,闫然是不可能找到在這個角落裏的蕭子翀的。
蕭子翀的媽媽坐在床邊,在翻看一本書,蕭子翀無聊地睜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闫然出現在床尾,憂心忡忡地看過來,蕭子翀的眸子瞬間睜大了,他眼睛一亮,叫他:“闫然,你怎麽來了。”
病房裏沒有空調不說,為了避免病毒在醫院傳播,窗戶還大開了,冷風一陣陣吹進來,非常冷。
吳岚接了蕭靜仁手裏的熱水袋,放進蕭子翀的被子裏,為他暖腳。
蕭靜仁這把那件大羽絨服加蓋在蕭子翀蓋着的被子上,又看了看輸液瓶,“護士說還要多久?”
吳岚:“至少還要大半小時呢。”
蕭靜仁叫吳岚出去,兩人有話要講,這個被簾子圍起來的病床空間,一下子就只剩下了蕭子翀和闫然。
闫然在蕭子翀靠躺着的床頭邊站定,有些拿不定主意該幹什麽,這時候,蕭子翀把手擡了起來,蕭子翀的手背上紮着輸液針頭,一亂動就有戳破血管壁的可能性。
闫然緊張地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你想做什麽,我幫你做。”
蕭子翀笑道:“我覺得……咳咳……你很想摸一下我的額頭的樣子。”
闫然一愣,紅了臉,他剛才的确是這樣想的,但又怕冒犯了蕭子翀。
蕭子翀說:“那你摸一下吧,看我退燒沒有。”
闫然磨磨蹭蹭又緊張地把手放到了蕭子翀的額頭上,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溫度,說:“好像有一點燒?”
蕭子翀道:“比之前好多了。”
闫然心疼地說:“你這幾天一直都在感冒嗎?”
蕭子翀又咳嗽了兩聲,“還好,之前有吃藥,只是我爸媽覺得最好來輸液,讓趕緊好起來。”
闫然在他的病床邊坐下了,把胳膊撐在病床沿上看他,蕭子翀也戴了個口罩,但這更突出了他好看的眼睛。
闫然只覺心髒一陣酸軟,有點想哭,又因為這樣安靜地看着蕭子翀而覺得柔軟。
蕭子翀在床上動來動去,突然又叫闫然:“你幫我拿一下我腳下的熱水袋,被我踢到後面去了,我夠不到了。”
闫然趕緊過去為他整理熱水袋,但怕掀開被子會讓蕭子翀受涼,就只是把手伸進被子裏,手還沒摸到熱水袋,倒是摸到蕭子翀的腳了,蕭子翀光着腳沒穿襪子,觸手是濕涼又光滑的。
他的腳居然這麽冷,闫然還沒做出什麽反應,蕭子翀倒是把腳一縮,尴尬地說:“我的腳怕癢。”
我摸了蕭子翀的腳。
這個意識讓闫然産生了一點尴尬,紅了臉去看蕭子翀,蕭子翀也紅着臉,兩人一對視上,不知為什麽,就互相産生了更加奇怪尴尬的情緒。
闫然不敢再看蕭子翀,迅速摸到了那個被蕭子翀踢到了床尾的熱水袋,把熱水袋放在蕭子翀的兩只腳之間,趕緊把手退出了被子,又低着頭默默整理被子。
蕭子翀本來想說點什麽減緩此時的尴尬,但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于是也沉默了。
闫然又在椅子上坐下,兩人什麽都不講,特別奇怪,闫然只得開了話題:“你感冒了,是不是考試受了影響?”
蕭子翀想了想,說:“會吧。但應該影響不大。學過的知識點,會做的題,即使生病了,也不會忘記的。要是不會的,那就是平常不夠努力,沒做過,一生病,腦子糊塗,估計就不太能想到解題辦法。”
“哦。”闫然再想了想自己,他是被蕭子翀說過“你昨天還做過這種題型,怎麽今天又不會了”的人,他自然和蕭子翀不一樣。
“你期末考得怎麽樣?雖然這次題目出得偏難,但沒有任何超綱的題,都是平常做過的題型。”蕭子翀問闫然。
“呃。”要說,每門剛考完的時候,闫然也記得卷子上大概考了哪些題,但他們一共考試了三天,三天考了九門,這麽多門考試卷子,他到如今,全都記糊塗了,幾乎記不住幾道題了。
他思索了一陣,道:“應該,還可以吧。”
蕭子翀看他這副窘迫的模樣,就知道闫然期末考試成績又懸了。
蕭子翀在和闫然做同桌之前,他是不理解“成績差”這個概念的。
例如,剛開學時,他聽過郭宇峰說闫然成績差,但他當時對此沒概念,以為差又能差到哪裏去呢。他也不太能理解一個人做過的題之後再做又忘記了做法,他不明白為什麽會記不住,而且,他也不明白一個題型那麽簡單,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該明白的東西,為什麽會無論怎麽思考都明白不了。
但和闫然相熟之後,他經過思考,認為自己懂了,覺得闫然的問題完全可以用計算機思路來解釋,闫然就像是沒有安裝這些解題方案的軟件的計算機,想要靠系統自帶的基礎小軟件解決大問題,就又慢又難,或者就是永遠也解決不了。
蕭子翀給闫然講題,闫然思考了半小時依然把題解錯的時候,蕭子翀往往會在心裏産生“天啊,他怎麽這麽笨”的感慨,繼而認為闫然真可憐。
半個小時,闫然一直在計算,最後卻做錯了,而蕭子翀早就做完整套卷子了,還全對。
這樣一對比,能不同情闫然嗎?
蕭子翀說:“只要有進步就是好的。把能弄懂的,全都弄懂記住,成績肯定可以提高。”
闫然很怕蕭子翀覺得自己成績差不配和他做朋友,這時候聽到他的安慰,他才稍微放了點心。
他想了想,問蕭子翀:“你知道你毛衣的後續嗎?”
蕭子翀:“找到了?”
闫然明白蕭子翀不知道傳言他毛衣被燒的事,說:“沒有吧。”
蕭子翀皺眉道:“即使找到了,我也不要那件毛衣了,都被人拿去過了。”
闫然憂心忡忡,他已經明白自己父母和奶奶那些談論蕭子翀的話的意思,是指有人對蕭子翀使用了巫術。蕭子翀不知道這事,那蕭子翀的父母知不知道這件事呢?
蕭子翀輸完液,他爸媽給他穿好襪子,為他整理好衣服,把他裹在羽絨服裏,帶他回家。
闫然在旁邊就幫着拿了點東西,去停車場坐蕭爸爸的車。
坐在車上後,蕭媽媽吳岚才對闫然說:“然然,你來看蕭子翀,我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不能不告訴你爸媽就自己跑來,你爸媽剛才打電話來問我們,說你沒在家,他們急死了,問我們看到你沒有。我們說你來了醫院,一會兒帶你回去,他們才放了心。你不該這樣讓你爸媽擔心。”
闫然羞愧地應了。
蕭子翀發燒全身無力,靠在車椅背上,此時偏頭看了看旁邊的闫然,他見闫然眼圈緋紅,就伸手過去輕輕扣住了闫然的手。
蕭子翀的腳一片冰涼,手卻一片火熱,闫然卻沒有因為他的這份體貼感到甜蜜,只是更加羞愧。他讓父母擔心,又利用蕭子翀對自己的朋友感情,實在不是個好人。
蕭子翀定然不知道自己對他有什麽樣的情愫,所以才毫無芥蒂地和自己相處,要是他知道,那他一定會覺得尴尬不自在,會遠離自己。
蕭子翀的父母沒讓闫然把蕭子翀送回家,讓他先回去對父母道個歉,以後不要再這樣讓父母擔心。
闫然應了,要開門進屋的時候,蕭子翀站在樓梯上說:“你回家了好好洗下手,我可是流感病人。”
他說着,還舉了舉自己的手,怕之前碰過闫然,把流感病毒傳染給了闫然。
闫然應了,回家後,果真被父母批了一頓。
但即使戴了口罩,又洗了手,闫然依然不幸地感染了流感病毒,他也開始發高燒了。
擔心家裏老人感染,闫奶奶被省城的長子接過去住了,闫然吃藥打針,纏綿了一周感冒才輕一些。
等他病稍微好一些,學校的成績單下來了,随着成績單下來的是寒假作業。
闫然的父母沒讓他去學校看成績,感冒好全的蕭子翀回學校看了成績和為闫然帶了寒假作業。
闫然穿着厚厚的睡衣,坐在書桌前椅子裏,一邊聽蕭子翀講話,一邊拿紙巾擤鼻涕。
闫然這次比期中考試有了進步,班級名次前進了一名,倒數第二,倒數第一變成了杜明燦。
随着班級名次前進,他的年級名次也有所前進,他考了年級三百多名。
年級三百多名,按照往年經驗,可以穩穩當當上一本,運氣好就可以上211。
闫然父母很高興了,問闫然想要什麽,會給他獎勵。
闫然看蕭子翀還在,就說:“我想想可以嗎?”
他父母應了,又讓乖兒子要繼續努力,更進一步。
闫然見父母出去了,就過去把房門關上。
闫然這才有些不自在地提出了一個問題:“我能考這麽好,全是因為你給我講題,你想要什麽,我就讓我爸媽給我買什麽。你有想要的嗎?”
蕭子翀:“……”
蕭子翀沒回答,闫然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神色,就更加不自在了,道:“這是我的心意。”
蕭子翀當然不想要闫然的任何東西,但他知道直接拒絕,毫無用處,就說:“我想要的,就是我可以自己去得到的東西,但不是簡單的,太簡單的,得到也沒什麽意思。所以,你爸媽是買不到的,你懂嗎?”
太簡單的,得到也沒什麽意思。
闫然因他這句話心下一咯噔,不知怎麽,就想到了自己對蕭子翀的暗戀。
他有些窘迫地“哦”了一聲。
闫然只好岔開話題,問他:“你這次生病了,成績沒受影響吧。”
蕭子翀剛才沒把班級成績給闫然看,他這時候從書包裏拿出了班級和年級排名的打印紙,都是從他爸的辦公電腦裏打印的。
蕭子翀把紙遞給闫然,比遞給自己父母還要鄭重。
闫然也鄭重地接過去了,一看,蕭子翀的名字在兩張紙的第一位,總分1032.5。除了語文英語政治和生物各扣了一點分,他其他都是滿分。
闫然脫口而出:“你真是天才!”
以前蕭子翀多少會謙虛一下,這次卻喜笑顏開:“那是當然。”
闫然都頗有點不習慣,因為蕭子翀不是張揚的人,以前可不會這樣講話,但他馬上意識到蕭子翀這次會比以前拿第一高興,是因為這是他在生病的情況下進行的考試,而且還有人對他使用巫術,但他絲毫沒受這些的影響。
我因為考了年級三百多名就夠高興了,但蕭子翀總是年級第一,我倆的差距,這一生都無法拉近。
闫然心有所感,不由問:“蕭子翀,你的理想是什麽?”
以前寫作文,總要寫“我的理想”,班裏大部分同學寫想做科學家,闫然也寫想做科學家,但他其實根本沒有這個理想,或者說他至今沒有理想,他就想以後工作了,自己掙錢養家,再無其他。
既現實,又迷茫。
蕭子翀很坦然地說:“我暫時沒有那麽明确的理想。秦素哥放寒假要回來,我會問問他,我不知道很多東西,無法說我以後一定想做什麽。”
秦素,比兩人大了好幾歲,現在在上大學。他是闫然父親和蕭子翀母親的領導的兒子,從小性格就很穩重,時常得到大人們的交口稱贊,蕭子翀好像的确是和他走得比較近。
闫然因為性格太內向,和小區裏的任何大大小小的孩子都不親近,所以也沒和秦素講過幾句話,不方便有問題去問他。
但蕭子翀想去找他,闫然就也想跟去,想知道蕭子翀會和他說些什麽。他現在對蕭子翀的一切都感興趣,雖然他完全弄不懂蕭子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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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闫然坐在書桌前,一手抱着熱水袋,一手捏着筆,寫寒假作業的作文。
這時候,李梅敲了他的門進屋來了,叫他:“闫然,你快收拾收拾東西。”
闫然震驚地擡頭側身看他媽:“媽,有什麽事嗎?”
李梅道:“蕭子翀家裏要送他去寶光寺裏住兩天,我和他家說了一聲,讓你也去。”
闫然:“!!”
闫然只是理科差,這種事上的理解力可不差,他馬上明白是因為什麽了。
別看所有人都在從事着科學的工作,但涉及子女的生命安全和命運的事,父母往往不敢不敬畏。
可能是蕭子翀的父母相信那所謂的“拿蕭子翀的毛衣做巫術”的事,要讓他去寺院裏消災之類的。
寶光寺距離M市并不近,但也不特別遠。它是省內最大的寺院,也是南方四大禪院之一,據說特別靈。
明朝首輔楊廷和和他的兒子、考取了狀元的楊慎,他們便是寶光寺所在的新都人,在明朝,楊廷和捐建過寶光寺,所以,要考試的學子,也喜歡到這裏拜拜。
闫然提着他的行李箱,跟着他媽下到單元樓下,就見蕭子翀在他爸的車前和他爸發火:“你們太迷信了,我不去,我不去!”
他态度非常堅決,但他爸把他扣在車邊,不讓他跑回家去。
吳岚在旁邊說:“只是讓你過去清修幾天,過幾天苦日子,抵觸成這樣。”
蕭子翀一向很服氣他媽,這時候卻不服氣了,說:“你這只是激将法。”
闫然拖着自己的行李箱,站在那裏,窘迫不已,進退兩難。
蕭子翀目光朝他掃來,吳岚也看到了闫然,就說:“闫然也要去。”
闫然紅了臉,他想,要是我表現得很迷信,蕭子翀會不會看不起我了。
蕭子翀愕然地看着闫然,問:“闫然去做什麽?”
吳岚說:“闫然之前病了那麽久,去寺院裏住幾天,驅邪除厄,是一種風俗嘛。”
蕭子翀遲疑的目光從在場的所有人的身上掃過,最後又看了看自家的車,問:“闫然是坐我爸的車?”
吳岚:“當然是的。不然,兩個車送,也忒麻煩了。就你爸送你們兩個過去。這要過年了,家裏事也多着呢,我要留家裏。”
蕭子翀沉默了半晌,說:“那行吧。我再回房間拿幾本書帶着看。”
蕭子翀快速往樓道跑去了,路過闫然身邊的時候,還說:“你感冒都沒好全呢,你進車裏去坐着等我,別在這裏冷到了。”
闫然:“……”
在場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可能大家是到如今才意識到,兩個男孩子,好像關系比他們想的還要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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