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十一年後。

十一月。

s城。

這一年的冬天天氣較冷, 十一月底,氣溫已經降到十度以下,城市各處種有很多銀杏樹,銀杏樹的葉子一片金黃,在寒風裏飄落。

這天有太陽,但依然很冷。

大街上怕冷的人都穿上了羽絨服。

闫然在一家s城知名的集團公司裏上班, 剛研究生畢業時,他就進了這家公司,他當時因為優秀直接進了公司的總部財務部。

公司的制度裏規定剛入職的財務部員工都要去分公司裏鍛煉, 闫然因為特別優秀, 所以本來不需要去分公司,但他自己申請, 依然去了位于貴州的分公司裏做了一年多, 這才調回公司總部來。

這幾年,他步步升職,在兩周前升為了財務部的副總監。

不過讓闫然自我評價, 他并不覺得自己有足夠能力足夠貢獻升這個副總監,他想,他能升職, 而不是比他年資更久經驗更豐富的其他同事升職, 只是因為第一,他是男的, 第二, 他是研究生學歷, 第三,沒有結婚沒有家累,可以随叫随到出差和加班,不管是去在深山的公司産品基地,還是跑女孩子多的銀行和稅務局,都有很多優勢。

因為覺得自己升職升得不理直氣壯,闫然升職後,先是在餐廳裏請了部門所有同事吃飯,之後,又邀請了幾位親近同事和部門一把手柱哥帶着家人到他家玩,在家裏做飯。

闫然爸媽在s城至少有五六套大大小小的房子,位置和戶型還都是非常好的,最貴的一套房子,市價在千萬以上。不過這些房子與闫然沒有什麽關系。

闫然在奶奶過世後,因為不讀博不做大學老師,還對爸媽講了自己是同性戀的事,這可把他爸媽氣得夠嗆,恨不得打死他算了。但畢竟是唯一的兒子,當然最後沒有真打死,不過,他爸媽在之後都不想理闫然。

闫然說到做到,偏不讀博,還自己找了工作去貴州的一個地級市裏上班後,他爸媽以為闫然之後會一直在貴州發展了,因為不舍得,才稍稍放下了姿态,正好他媽李梅因為子宮肌瘤變得嚴重要做手術,這才把闫然叫回了家,兩方有了和解的姿态。

雖然說是和解了,但李梅和闫天華都表示,除非闫然結婚生孩子,不然家産一分錢都不會給他。

闫然無奈不已,只得采取他從出生就一直在采取的和父母相處的辦法——你們說什麽是你們的事,我想幹什麽我就幹什麽但不會告訴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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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然是個存錢的機器,因為他沒戀愛可談,就少花很多錢,在公司裏解決早中晚三頓飯花錢很少,公司又要求穿制服,所以連買衣服的錢都省了很多,于是,在他上班兩年後,他就攢夠了首付自己在城南按揭了一套房子,房子只有六十多平,還被設計成三室一廳,可想而知,每間房都夠小的。闫然拿到房後,只做了簡單裝修,就把房子租了出去,自己依然在公司附近租房住。

他爸媽不知道闫然自己早就買了一套自己的房子,還以為他一直窮困潦倒,雖然是痛恨兒子“很不聽話”,卻也舍不得兒子太受苦,于是老兩口一合計,覺得還是應該給兒子一套房子,這樣兩人去看兒子的時候也方便住在一起,不然,闫然租的房子是和別人合住,兩人每次去看兒子,都只能看一眼就離開,不能住一起,心裏總覺得不太好。

闫然已經被父母馴化出了和父母的相處之道,他就是不願意父母來看自己的時候要留住很多天,這才和人合租房子,這下父母提出讓他搬去家裏的大房子住,闫然自然不願意。要是搬去家裏的大房子住,第一,父母會說“你住的是我們的房子”,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他不想受這份氣;第二,父母會強迫他相親,即使他說了喜歡男人,依然強迫他相親,闫然自然是非暴力不合作,随你們講得口幹舌燥,我就玩手機不聽你們講什麽。就這兩點,就讓闫然拒絕去住家裏的房子。

但闫然不能直接講出這些會讓父母暴怒的原因,就說“那些房子距離我公司太遠了,我經常要加班,住太遠不方便。”

李梅和闫天華拿闫然沒辦法,就說“你有多少錢?”

闫然一聽兩人要清算自己的資産,當即表示“我沒錢啊。我們公司待遇又不高,我還要給房租,還要吃穿。”

李梅“再怎麽也能存幾萬吧?”

闫然表示“真的沒有,平常人情往來也要花錢,我那些同學朋友,這幾年趕着結婚生孩子,現在都要送一千兩千才像話,我哪能存下錢來。”

李梅和闫天華都對兒子無語了。

最後李梅表示“行,我和你爸出錢在你公司旁邊給你買一套二手房,稍稍搞整一下就可以住的。”

闫然“……”父母突然釋放這種善意,讓闫然觸不及防,他想了想,問“是寫我的名字吧?”

s城在這年已經限購,只允許本城戶口和交社保兩年以上的在本城買房,倒還沒限購一個人只能買幾套。闫然的爸媽在前幾年就把戶口遷到了s城,所以這個限購政策暫時還限不住兩人繼續持有s城的房産。

李梅要被兒子氣笑了,“不寫你的名字,你還不住了嗎?”

闫然心想,正是這樣。

他小時候存了那麽多壓歲錢零花錢在李梅那裏,想要拿出來用,他還沒成年的時候,李梅說“不是正經事情哪裏能花這個錢。”并不把錢給他。等他成年了,李梅說“你借給我和你爸買房子。”再過一陣,又變成“存着給你以後娶媳婦給彩禮。”結果到現在,他媽倒是一毛不拔,把他小時候的壓歲錢零花錢都昧掉了。他奶奶留給他的遺産,明明白白寫着都是給他的,但最後也變成“你結婚生孩子就給你”,闫然被父母氣得七葷八素,還要被李梅說“你奶奶要是知道你這麽不聽話,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闫然思索了一陣,覺得自己留在父母那裏的錢,也足夠這一套房子了,就說“是啊。要是不寫我的名字,我去住着,都沒有歸宿感。”

李梅和闫天華被兒子氣笑了,但最後買了這個房子,的确是闫然全程跟着去辦的,最後産權也的确是屬于闫然。

闫然的這套房子,大概一百平,他的公司總部位置較偏,房價不高,大概花了八十多萬,後來,闫然才知道他爸媽為了給他買這個房子,是賣了另外一套房子才有這個錢。

闫然這次在這個房子裏請同事吃飯,就不只是感謝同事支持和領導提拔讓他升職,還有就是慶祝喬遷新居。

闫然沒車,這天沒有加班,傍晚六點多正常下班後,他就步行回家,大概走三四十分鐘就到家,正好完成公司的“萬步之約”的活動。

沒在城市中心,空氣要好不少,此時道路兩邊路燈已經亮起,擡頭看,晚霞褪去後的天空是一片蒼青,銀杏樹葉在這蒼青的襯托下更顯金黃明淨。

闫然拿出手機來,拍了幾張銀杏樹照片。

有一張照片效果特別好,闫然想了想,把這張照片設置為手機屏保。

他又進手機相冊裏去看了看,有一個夾子是老照片,照片因是多年前拍下的,像素不太高,看着就帶着陳舊的歲月感,但照片裏的少年,永遠年少,眉宇之間的陽光、自信和溫柔随着多少年的時光都不會變化。

闫然把相冊關了。

他知道剛才那些“不會變化”的想法都不過是自己的幻想,其實世界時時刻刻都在改變,人也是一樣的,這個世界上,永不存在不變的東西,甚至包括中子、質子、電子都會衰變。

闫然把手機放進大衣衣兜裏,每一次呼吸,都能看到冷空氣凝結呼出的水汽産生的白氣。

大騙子!

闫然在心裏想。

蕭子翀說過的,他永遠是蕭子翀最好的朋友,兩人都不能忘記同對方的感情。

其實,根本就做不到吧。

高中時候的圈子太小了,每天除了學習,就是吃飯睡覺,根本不需要也沒機會去接觸除了同學和家人之外的人,遇到的事情也不可能複雜,那時候,總覺得自己身邊的世界就是整個世界,對自己身邊的人的感情永遠不會改變。

那時候真是太單純,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世界上的人有多麽多。

工作之後,走的地方多了,遇到的人多了,就會明白,上學時候的圈子真的太小了,但也會明白,認識的人越多,能相信的會托付感情的人就越少。

闫然想,我一個一直就在s城打轉的人尚且這麽想,像蕭子翀那樣的,上大學時就參加很多活動,走不少國家,上研究生和工作之後更是接觸更多人走遍世界各地。他看的世界那麽大,遇到的人那麽多,他肯定早就忘記高中時候說過的話了吧,也許甚至會覺得那時候的自己真的很傻很天真呢。

大騙子!

明明說過的,永遠都會是好朋友,其實從上大學之後,就根本沒怎麽聯系過了。

曾經和蕭子翀在一起的時光,在闫然的心裏,就像被凍結在水晶滴膠裏的永生花,永遠那麽鮮明,就在眼前,但再不可能真正觸摸到。

闫然走回了家,因為在公司食堂吃過晚飯了,所以不用再自己做飯。

他去洗了澡,打開電視,坐在沙發裏一邊看湖南衛視一邊打開手機裏的陰陽師手游。

他以前是沒有玩游戲的習慣的,但閨蜜群裏在玩這個游戲,就叫他一起玩,本來闫然是拒絕的,沒想到他被閨蜜逼着注冊了一個賬號,開始抽卡,哪成想,第一次抽十張卡,抽到了兩張ssr,于是被大家講解他的運氣到底有多好,他不知道是被這個所謂運氣好引誘,還是覺得既然大家這麽想讓他一起玩,那他就玩吧,他就開始玩這個游戲了。并不是每天都玩,就是想到了就玩玩。

這個賬號的運氣也的确不錯,抽卡一直能抽到好卡,至今已被閨蜜群奉為歐神號,誰想玩這個號,就誰登陸就行。

闫然一邊聽着湖南衛視裏的聲音,一邊不時點擊一下游戲,一邊又進閨蜜微信群裏說兩句。其實他不怎麽在群裏發言,大多數時候是看別人聊天。

偶爾不加班,這樣的悠閑時刻,對闫然來說,倒是很不錯的。

又從微信群切換到游戲,突然,手機有了來電。

闫然看到來電是誰後,他整個人都驚了一下,随即就非常緊張,将游戲和微信全都退出,這才接起電話。

“喂?”闫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聲音,讓它聽起來自然又平靜。

“闫然?”這是一個清朗又沉穩的男聲。

雖然現在的蕭子翀的聲音和少年時代有了一些變化,但闫然依然不會分辨錯。只是聽到這個聲音,就足以讓闫然緊張、激動又不得不做出鎮定和自然的樣子。

“是我。蕭子翀啊,你有什麽事嗎?”闫然故作冷淡地問道。

“呃,是這樣的。我正好回了s城,想約你吃飯,你有空嗎?”

“!!!!”闫然的腦子裏像是炸了絢爛的煙花。其實蕭子翀以前回s城,也請他吃過飯的,不過,僅有一次而已。這一次,想來也不是什麽特別的邀請。

“我……我已經吃過了。”闫然回答,回完,他就意識到自己真是個傻逼,于是趕緊補救“你現在在哪裏呀?”

蕭子翀“我剛下飛機。”

闫然“那,我現在就住在機場不遠,你要不要來我家這裏吃飯?這邊也有酒店。”雖然酒店不怎麽樣。

蕭子翀好像是笑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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