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認錯

邝淩韻将滕玄清膝蓋上最後一小塊紅腫的地方用藥膏敷好,遂把藥罐放在桌上,起身道:

“走吧,勿讓宮主久等。”

她好不容易緩和一些的态度,這會兒又重新冷下來。

滕玄清撅了撅嘴,她的倔脾氣上來了,本想争辯兩句,但見邝淩韻冷着一張臉,她又不敢妄言,只好垂下腦袋,把一腔憤懑的情緒壓了下來,感覺都快把自己憋出毛病了。

她拿不準今天師尊是否會護着她,畢竟從一開始師尊就沒有認同她的做法。

但一想到師尊不替她撐腰,滕玄清便委屈地垂下腦袋,看起來頗為沮喪。

昨天才被師尊罰了,今天又要受到宮主責難,她怎麽這麽命苦。

都是那幾個廢物的錯。

秦碩見邝淩韻二人出來,雙手合十朝邝淩韻恭恭敬敬地行了晚輩禮,遂轉身走在前邊,領着邝淩韻二人沿路下山。

這還是邝淩韻百年來第一次下山,沒想到竟是因為自家徒弟在外惹了禍事,要去公主面前認罪擔責。

一路走來,邝淩韻頗為感慨,她百年不曾出山,宮中變化頗大,多了好些生面孔的小弟子,見面雖不識,卻因秦碩的緣故,往來之間皆駐足問禮,一個個朝氣蓬勃,倒顯得自己的确老了不少。

約摸一炷香的時間之後,邝淩韻三人抵達紫霄殿。

秦碩将邝淩韻和滕玄清帶到殿門前就行禮告退,公衆號YuriAcgn,殿中已有數人等候,新任宮主雪櫻坐于主位,旁側下手有數位宮中長老并坐,其中又以三長老甄拓位份最高。

百年來邝淩韻雖未下山,但宮中大事也都知曉一些,譬如數年前老宮主顏不悔傳位于雪櫻,攜淩雲宗前任宗主陳渝雲游四海,又如淩雲宗劍閣将開,會以半年後宮中大比的結果甄定赴淩雲宗交流的人選。

邝淩韻領着滕玄清步入大殿之時,跟在長輩身邊的幾個小弟子戰戰兢兢地縮了縮脖子。

觀他們鼻青臉腫的模樣,可想昨日滕玄清下手多重,将他們打得怕了,有長輩在身邊也露出一副怯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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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鬧得最狠的那名弟子站在甄拓身邊,果然是個有靠山的人,難怪如此嚣張。

滕玄清冷哼一聲,對這些敢做不敢當,挨了打就去告狀的孬種很是不屑。

她這冷哼引起了座上衆人的注意,三長老眉頭稍皺,嚴厲地斥責:

“這小弟子未免太無規矩,諸位長者在座,竟也敢橫眉豎目,豈不是将我等長輩皆不看在眼裏?區區築基修為,居然如此狂傲,眼高于頂,淩韻,你如何教出這等張狂之徒?”

堂上衆人神情一肅,彼此心知肚明,這是三長老要給邝淩韻一個下馬威。

不等邝淩韻答話,滕玄清先如一只炸毛的貓,一步邁出擋在師尊身前,冷厲回斥:

“弟子脾氣不好,天生如此,與吾師何幹?再者,諸公後輩子弟背後妄議尊長,實乃品性之敗,能教出如此弟子,諸位前輩又有何顏面斥吾師之過?!”

斥責她可以,但卻不能說邝淩韻的不是。她做的事她敢認,也敢當,何況,她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

“吾知今日宮主喚吾師前來理論,必會公平公正明斷是非!吾輩私下起口舌之争,彼時他們人多勢衆,弟子學藝不精,往來拳腳無眼,難以控制力道,卻也點到為止未傷他們性命,如今諸公彙聚一堂,何不論論他們昨日說了些什麽荒唐之言?!”

滕玄清一番搶白格外銳利,鋒芒畢露,也大出衆人意料,就連首座上的紫霄宮宮主也頗感興趣地勾了勾唇。

那些被打過的小弟子在佩服滕玄清有如此膽氣的同時,還有點幸災樂禍,他們倒是想看看,此人到底能有多狂,到時候長老們自會叫她吃些苦頭,長長記性。

“清兒!住口!”

邝淩韻哪裏料到滕玄清膽大包天,居然還敢當着宮主的面口無遮攔。

她上前一步,一把抓起滕玄清的後領,不管滕玄清奮力掙紮,像拎只小貓似的把她提到身後去,遂朝殿上衆人拱手賠罪:

“淩韻管教無方,讓諸位見笑了。”

末了,她回頭瞪了一眼滕玄清,喝道:

“清兒,還不向宮主認錯?”

“師尊!”滕玄清不服氣,倔着一根筋不肯低頭,“弟子何錯之有?認無過之錯,豈非不辨是非黑白?”

“呵,這小弟子真是有趣得緊。”

不等邝淩韻繼續訓斥滕玄清,宮主雪櫻忽而開口。她微笑着說出這句話,不知究竟是褒是貶。

三長老也冷笑起來,陰陽怪氣地說道:

“這般不服管教,不聽師長之言,枉費了其師一番苦心。”

他們怎會看不出來,邝淩韻打算在衆人責難之前,讓滕玄清先行認錯,這樣即便事後宮主要罰,也會因為滕玄清的态度從輕處理。

滕玄清哪裏聽得這話,形貌兇狠地瞪向三長老。

然則三長老并不懼她,只一聲冷哼,滕玄清便覺肩膀一沉,仿佛有山岳從頭頂壓下來,胸口悶痛,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雙膝一軟,若非她意志堅定,這一下就讓她跪在地上了。

“清兒!”邝淩韻面沉如水,聲音也擡高了些,伸手按住滕玄清的肩膀,替她擋掉三長老的餘威,越加嚴厲地呵斥,“若你再不聽話,為師今日便不認你這逆徒!”

滕玄清心神一震,臉露駭然之色,不可置信地望着邝淩韻。

她怎麽也想不到邝淩韻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邝淩韻養了她十幾年,于她而言亦師亦母,是她最信任也最依賴的人,然而邝淩韻竟因為她今日不肯認錯,就說不再認她了。

她的雙眼飛快泛紅,先前被邝淩韻罰跪一日一夜也沒有哭,這會兒卻因為邝淩韻一句話,她緊繃的心神剎那間崩潰了,眼淚大滴大滴地從她臉上滾下來。

連向來最疼愛她的師尊今日也不護她。

滕玄清的眼淚讓邝淩韻心中一痛,她何曾讓滕玄清受過這等委屈?

但她卻不得不教滕玄清如此,滕玄清犯了宮規,且不說衆位長老不會輕易罷休,最要緊的是滕玄清性子烈,剛過易折,滕玄清若不能明白這個道理,往後遲早還會吃虧。

今日有她在,無人會真正對滕玄清動手,但她若不在呢?

所以,她狠心板起臉來,喝道:

“跪下!”

滕玄清身子晃了晃,再不做抵抗,雙膝一彎,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她形容頹喪,失魂落魄。

一衆小弟子拍手稱快,簡直出了一口惡氣!

邝淩韻猛地咬牙,不忍再看,卻不得不繼續喝問:

“不論事因為何,你私下與同門毆鬥,便是犯了宮規,還屢次挑釁,冒犯師長,此錯,你認還是不認?!”

“認。”

滕玄清垂着頭,有氣無力地回答。

“大聲一點!”

“認!弟子認錯!”滕玄清咬牙切齒地咆哮,“弟子不該與同門私鬥!更不該忤逆師長,違背宮規戒律!師尊在上,弟子領罰!”

“好。”

邝淩韻沉痛地閉上雙眼,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掌拍在滕玄清肩頭。

滕玄清悶哼一聲,嘴角有猩紅的鮮血滑了下來,可見這一掌拍實了,已叫她受了暗創。但她依舊筆挺地跪着,身子晃都不晃。

“宮主。”邝淩韻收回目光,上前兩步朝雪櫻躬身,“吾徒已認錯領罰,淩韻代為教訓,教不嚴,師之惰,淩韻也願領罰,還請宮主降罪。”

邝淩韻下手着實很重,雖未傷其根本,但是那一掌也足夠滕玄清養個十天半個月,比起其他小弟子所受之傷,只重不輕。

雪櫻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你的态度我們有目共睹,想必諸位長老也不會再繼續追究。”

座下衆人面面相觑,三長老皺了皺眉,邝淩韻出手太快,以至于他們都沒來得及反應,滕玄清便已領了罰,這下宮主開口了,他們也不好繼續糾纏,便道:

“如此,此事便揭過吧,還望淩韻師侄往後嚴肅約束弟子,莫再讓類似之事發生。”

“是。”

邝淩韻垂首,恭敬回答。

她頓了一息時間,并未帶着滕玄清退出紫霄殿,忽而又擡起頭來,直視着雪櫻的雙眼,繼續說道:

“但是,淩韻還有一事,請宮主裁斷。”

雪櫻面露疑惑,問道:

“何事?”

“吾徒犯了宮規,已認錯領罰,但是,在座諸位宮中弟子品性不端,不敬前輩,背後妄議他人是非,其行徑相比吾徒猶有過之,難道就不該罰嗎?!”

邝淩韻臉色嚴厲,言語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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