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師恩

邝淩韻此話一出,一衆小弟子駭然色變,其師長也沉了臉色。

雪櫻意外地挑了挑眉,原來邝淩韻是在這裏等着,她果然不會讓自己的徒弟白受委屈。

但最為震驚的還是滕玄清。

她猛地擡頭,訝然望向邝淩韻冷銳的側臉,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

雪櫻尚未開口,側位下方距離邝淩韻最近的一位中年男子便冷着臉道:

“邝師妹這是何意?宮主已叫吾等不再追究,此事便就此揭過,邝師妹何故再起争端?”

邝淩韻瞥了他一眼,眼中冷冽的銳氣與先前判若兩人:

“師兄此言差矣,宮主不再追究清兒傷人之事,是因為清兒已經認錯并受到責罰,但是,諸位宮中弟子挑事在先,可未見諸公訓導指正。”

言罷,她又擡頭看向雪櫻:

“淩韻敢問宮主,如此嚴教他人弟子,卻對座下門人疏于管教,是否于理不合?宮中弟子犯錯,不論所屬何人門下,都該一視同仁,弗若,假使戒律對不同弟子還有嚴疏之分,宮規豈非兒戲?”

她話音落下,先前嚼舌非議的小弟子們一個個臉色煞白,膽怯地躲在自家長輩身後,唯恐宮主點頭,他們今日便算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淩韻師侄言重了!”三長老此時臉色非常難看,搶在雪櫻之前開口,“衆小輩在師侄愛徒手中吃了苦頭,已算嘗到教訓,吾等做長輩的,何故如此斤斤計較?”

“呵。”邝淩韻一聲冷笑,不卑不亢地駁斥,“為難清兒之時不見諸君大度,如今換了自家門下弟子,倒嫌淩韻斤斤計較了?小輩私下毆鬥各有損傷本是常事,但錯就是錯,一碼歸一碼,還請三長老就事論事,莫偏頗了才好。”

“邝淩韻!”三長老橫眉豎目,震怒之至,竟直呼其名,“身為尊長,這般揪着小輩無知之言不放,恐怕有失身份!”

邝淩韻一再逼進,真正惹惱了他。

“三長老。”邝淩韻并不因三長老震怒而怯場,面無表情地哼道,“諸公所教弟子對前輩不敬,背後妄論他人短長,淩韻還未奏請宮主,清算爾等管教不嚴之過,你倒是主動送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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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拂衣袖,冷冽地說下去:

“清兒有過,但淩韻一心維護宮規,縱使心疼,也不曾偏袒,怎麽到了三長老這裏,懲戒宮中有過弟子,竟這般為難?”

“今日淩韻還非得請宮主評斷是非,三長老若覺門下弟子無過,受了委屈,大可來找淩韻的麻煩,還是說,揪着淩韻門下剛築基的小弟子呈威風,便是諸位的能耐?”

三長老氣急,邝淩韻分明是要折損他的顏面,當着宮主的面打他的臉。

他捏碎了座椅扶手,還待再說什麽,雪櫻卻冷下臉來,言道:

“三長老,注意你的身份。”

三長老心神一震,明白了雪櫻言下之意,頓時臉色發白。

座下其餘長老和小弟子們,也都紛紛臉色一變,心頭暗道不好。

“淩韻師侄所言不錯。”雪櫻震懾了三長老,這才開口,“錯即是錯,宮規也非兒戲,宮中弟子長老不論位份高低,皆應一視同仁,諸君座下弟子既然犯了錯,就該受到責罰。”

她說着,忽而擡起手來,指尖一彈,殿上乍起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先前在旁幸災樂禍的小弟子們這會兒一個個狼狽地捂着臉,嘴角高高腫起,難堪地跪在地上。

有兩個修為弱的,竟疼得趴在地上起不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卻不敢放聲哭鬧。

宮主親自出手懲戒口無遮攔的小弟子,一衆長老甚至來不及反應,他們座下的弟子便已受了掌掴之罰。

但此事并未結束,雪櫻淡漠的視線于殿中環顧,冷冷地說道:

“爾等因私心袒護門人,對座下弟子疏于管教,一并論罪,從今日起,回各宮閉門思過兩個月,非本座傳召,不得踏出宮門。”

甄拓陰着臉抿緊唇,太陽穴突突直跳,陰厲地掃了滕玄清師徒一眼,強壓下心頭怒氣,回答:

“遵命。”

衆長老頓時面如死灰。

邝淩韻拱手一拜:

“多謝宮主。”

雪櫻擺了擺手,道:

“領着你的徒弟回去吧。”

邝淩韻目的已經達到,道了一聲“晚輩告退”,便扶起還在發愣的滕玄清,潇灑地離開了紫霄殿。

二人回到山中小院,邝淩韻送滕玄清回房,随後關了屋門,讓滕玄清先将上衣褪下,看看肩頭傷勢如何。

滕玄清呆呆站着,邝淩韻話音落下,不見她動作,不由有些擔心,蹙起眉頭走過去,扶着她的胳膊問道:

“怎麽了?是不是肩膀疼得厲害,不易寬衣?”

滕玄清這才如夢初醒,兩眼一紅,眼淚嘩啦淌下來。她不顧肩頭疼痛,猛地朝前一撲,一把抱住邝淩韻的腰身,窩進後者懷裏,嗚嗚咽咽含糊不清地說道:

“嗚嗚……師尊……清兒還以為師尊當真生氣,往後再不認清兒了……”

“怎會?傻孩子。”邝淩韻無奈地搖了搖頭,“當時若為師不如此疾言厲色,你怎肯聽勸?今日為師當衆罰你,委屈你了。”

“沒有,清兒不委屈。”滕玄清聽罷,在邝淩韻懷裏一個勁兒搖頭,将鼻涕眼淚一股腦全蹭在邝淩韻的衣領上,“清兒觸犯宮規,連累了師尊,只恨沒有早些明白師尊苦心,令師尊為難了。”

若她早早配合認錯,三長老怎會有機會對邝淩韻說出那般難聽的話。

邝淩韻明明那樣護她,她卻後知後覺,不能領會師尊苦心,當真愚鈍至極。

“好了,不哭了。”邝淩韻輕柔地搓了搓滕玄清的發頂,“快讓為師看看你肩上傷勢如何。”

滕玄清聽話點頭,于是在邝淩韻的幫助下褪去外衣,松了衣帶,将衣領拉開,露出受傷的肩膀。

原本白皙細嫩的肌膚這時候泛着淤青,關節處紅腫起來,想是很疼的。

邝淩韻一見這傷,頓時心疼得擰起眉頭,她雖只用了不到一成的掌力,但滕玄清年紀尚小,修為也還淺薄,實在難以承受。

“先坐下吧。”

她輕嘆一口氣,讓滕玄清在椅子上坐好,伸手覆蓋滕玄清肩上紅腫的傷處,一股溫熱的暖流順着肩上經絡湧入身體,疼痛的感覺頓時便疏解了一些。

痛麻的肩膀這會兒漸漸恢複了知覺,疼痛之外的觸感慢慢浮現,邝淩韻溫暖而柔軟的掌心順着滕玄清肩頭輕輕滑動,酥酥癢癢的,令滕玄清不覺間兩頰泛紅。

不過因為她剛剛哭過,此時也未停止抽噎,一雙眼睛紅得像兔子似的,對比之下臉上暈紅并不明顯,邝淩韻專心替滕玄清疏通經絡,療愈傷情,不曾發覺滕玄清這點異樣。

一炷香後,滕玄清肩頭傷勢緩解了許多,邝淩韻又給她上了藥,這才叫滕玄清重新穿好衣服。

“師尊。”

見邝淩韻忙前忙後,将她換下的衣服收起來準備拿出去清洗,滕玄清吸了吸鼻子,黏黏糊糊地喚了一聲。

“嗯?”邝淩韻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滕玄清,“怎麽了?”

“往後師尊會不會真的不認清兒?”

滕玄清癟着嘴地問,一想到今天邝淩韻對她說的那番話,她便覺得心裏既委屈難過,還有些後怕。

“當然不會。”邝淩韻走回來揉了揉滕玄清的腦袋,“清兒一直都是為師最疼愛的弟子。”

“那清兒闖禍了呢?”

滕玄清又問。

“不怕。”邝淩韻微笑着說,“有為師替你擔着,天塌下來,也砸不着你。”

滕玄清被安撫好了,咧着嘴露出笑臉來。

“但是,有一點你需得明白。”

邝淩韻忽而臉色一肅,吓得滕玄清一激靈,愣怔地仰頭望着她,聽她繼續說道:

“往後你再因故與人動手,需第一時間告訴為師,切莫私自隐瞞,等到宮主那邊派了人來通知為師,為師才知曉你在外邊做的事情。”

邝淩韻語重心長,無奈地解釋自己今日如此震怒的真正原因:

“為師在山中修行,難通消息,萬一那幾個老小兒不要臉不要皮,親自出手擒你,雖不至于傷你性命,但到底少不了吃些苦頭,你怎能這般大意?”

滕玄清這才明白邝淩韻的苦心,她喉頭哽咽,一再保證自己以後不會再給師尊惹麻煩,邝淩韻擡手拍了一下她的腦門,恨鐵不成鋼地低聲斥責:

“愚鈍!為師與你說這些,不是叫你莫給為師惹麻煩,為師不懼任何人,而是,你要懂得保護自己,性子這般烈,不懂屈直,在外是會吃虧的!”

滕玄清誇張地哎喲一聲,讨饒叫疼,捂着腦門朝邝淩韻撒嬌:

“弟子知錯了!師尊勿惱!”

見她這般模樣,邝淩韻如何能再氣得起來,心頭縱有天大火氣,也被澆得一幹二淨,只得輕嘆一聲:

“這兩日你便好好養傷,修行練功不在這一時,等傷好了,為師再教你一套新的功法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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