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節
、秀四人而已。雖然慘淡,終究是勝了。
連誠死在江快雪三步之外,平時精心修飾的長髯上血跡斑斑,亂成一團。江快雪蹲在他旁邊,慢慢整理他胡子。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卻不見淚水,低聲問他:“你們走都走了,為什麽要回來?難道我說的話是不作數的?”聲音像從深井中傳來,壓抑而模糊。
“小……姐。”
江快雪霍然回頭,看到一個血葫蘆似的人,微微翕動嘴唇,正努力對自己露出微笑。她用衣袖為他拭去血污,露出一張年輕的臉,是連誠的長孫飛光。“小姐的話……自然作數。你傳書召我們回來……我們就回來。”他劇烈地咳着,頸項的傷口湧出大量鮮血。
江快雪全身一震,在他耳邊一字字地問:“飛光,你說是我召你們回來的?”目光卻落在連秀人身上,利如箭镞。連秀人一顫,低聲道:“不是我,秀人豈敢逆了小姐的意思。”
連飛光的神智已經渙散,聽不到江快雪的話了。他斷斷續續地道:“小姐,我想陪你游歷天下……到那些你喜歡的地方……但是你不能……我也不敢。”他微微嘆了口氣,聲音已漸不可聞,“我喜歡你啊。”
江快雪想:“這一生,我不可習武,不可遠行,不可有喜怒哀樂,不可嫁作人妻。如此荒涼乏味的人生,哪裏值得人這樣拼死護衛?”她從不知他心事,從未聽過這樣的缱绻言語,細細回味,心口暴痛,頓時厥了過去。
連秀人取出天王護心丹,硬頂入江快雪牙關。趙扶風握着江快雪腕子,穩住她亂絲般的脈象。連秀人輕輕籲了口氣,轉頭卻見徐輝夜在院裏逡巡,凡沒斷氣的殺手,他就補上一劍。晨光照着他清俊的臉,使連秀人的心微微一沉。她垂下眼簾,卻聽徐輝夜用譏诮的語調道:“十九個重傷的,都是刀傷。想不到你在這種情況下仍然遵守‘神刀門下,不殺一人’的戒條。”
趙扶風淡淡道:“但使人生,不使人死。若做不到這一點,可就枉為神刀弟子了。”如果說神刀戒條初現血雨腥風的江湖,大家都只當是個笑話,數十年後,它卻成為一種神聖武功的昭示。寬大仁慈依托的是一種超越人想象的武功。
徐輝夜肅然道:“是麽?我不會寬恕敵人,更不愛做無謂的好人,給自己留下後患。”他的劍利落地切開最後一名殺手的喉嚨,“與其讓他們生不如死地活着,不如痛痛快快地送他們上路。”
趙扶風道:“我敬畏生命,不以為自己有替人決斷的資格。”
徐輝夜揚起眉毛,“神刀門下,果然不可以用常理揣度。”趙扶風默然,不再與他争辯。他秉持本門戒條行事,不須求得旁人諒解。
天色大亮,連家已有親友聽說昨日西園會之事,趕來增援及吊唁,見到的卻是這地獄般的景象。
二月初一夜後,武林中最令人景仰的世家從此衰落,而勢力最大的殺手組織亦從此消亡。
4、生如夏花
“當絕望以快樂的形式出現時,它是深不可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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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山大-雅爾丹
寂寞的人,會以為時間是荒漠,永遠都走不出去。相愛的人,總覺得時間如逝水,再留戀也遮挽不住。而駕馭太陽、驅策四季的羲和大神,從不曾停下也不曾加快他冷酷的腳步。
夏天已經來臨。
寂寞午後,舞花庭院,徐輝夜的醉意已經有了十分。他靠在軟榻上,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握着劍,漫不經心地劃着。劍光白練一般飛舞,削落滿架薔薇如雨。
連秀人拿着繃帶和金創藥走進來,為徐輝夜換藥。他并不配合,大剌剌地躺着,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她又和趙扶風出去了麽?”
連秀人低聲道:“是,小姐想買衫子,趙公子陪她逛街去了。”
徐輝夜的手突然痙攣,口氣卻淡,“原來你還是會說話的,我以為你是個啞巴。”
連秀人隐忍地嘆了口氣,挽起他的袖子,卻見本已結痂的傷口又迸裂開來。她咬着嘴唇,“公子若總是這樣作踐自己身子,就算我天天都來換藥,也是枉然。”
徐輝夜摸摸她的臉,撥弄着她的耳墜子,“怎麽,你心痛?”
連秀人料不到他酒後竟是如此輕佻,直起身道:“請公子自重。若不是小姐吩咐我照顧你,我才不會……”聲音猝然止住,他伸手一帶,她立腳不住,竟跌在他身上。感覺到他的傷口又滲出血來,她不敢再掙紮,懇求道:“公子,你的傷……”
徐輝夜眼睛發紅,滿布血絲,捏着她的下颌道:“哼,口是心非的女人,是你自己要關心我吧。”
“是又怎樣?”她漲紅了臉,“這不代表你就可以輕薄我。”
“我不可以?”徐輝夜貼着她的臉,“不可以麽?”他眼底不見感情的波動,卻閃着暗夜的冰冷光輝,越是靠近越是奪人。連秀人全身發抖,不知所措。他低下頭,輕輕吮着她嘴唇,淺啜深飲,令她忘卻身外。在她伸出纖巧舌尖想要回應時,他忽然松手,看着她微微汗濕的緋紅面頰,不語。
連秀人難堪地閉緊了眼睛,“是,自從那年陪小姐去姑蘇,在虎丘遇到公子,我就不曾忘記你。我從來沒有想過,小姐會留你住在家裏,我……”
她感覺到他的手輕柔地在自己頭發上撫過,他的聲音低沉,“我又何嘗不是,醒着夢着都是你。”她歡喜得快要窒息。
徐輝夜解開她衣杉,印下無數吻痕,深如薔薇淺如撄。他的氣息有如秋天的樹林,充滿頹敗的清味。他靠着她胸膛,溫柔地說着呓語:“自從見到你,我就颠倒日夜,沒有一刻忘記過你。吃飯為你,睡覺為你,拔劍為你,只為重新見到你。可你是連子歸的外孫女,深閨裏的大小姐,想要遠遠地看你一眼,都那麽難。我終于等到了這一刻,快雪,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連秀人的手垂了下來,緊緊地攥着錦褥的長流蘇。自始至終,她都維持着這種溺水者的姿勢。一朵被揉碎的薔薇從榻上跌落地上。枝頭初放的純白,片刻間零落成泥,猶有細細香氣,如她哀傷而卑微的愛。
壽安坊官巷的花市,集中了臨安頂尖的飾品、服裝鋪子,《夢粱錄》中形容為“極盡工巧、前所罕有者,悉皆有之。”
趙扶風陪江快雪走在市中,困惑地道:“快雪,你不是要買裙子嗎?怎麽看都不看一眼。”
江快雪疲乏地道:“哦,我只是想到人多熱鬧的地方走一走。我不願意整天呆在空宅子裏。”
趙扶風嘆了口氣,“還在做噩夢嗎?你知道自己瘦了多少?有些事情,要慢慢忘記。”
江快雪停下腳步,盯着他眼睛,“忘記?除非我死。”
趙扶風溫言勸慰:“龍殺已經湮沒無蹤,以連家的影響和神刀門的努力都不能追索出他們動手的緣由,你又何苦這樣為難自己?”
江快雪一字字道:“我有生之年,無一日忘記這仇恨。”
“你這樣子,叫我怎麽放心離開?”
江快雪怔住,眼波似結了冰的湖水,慢慢道:“要你這樣天天陪着我,其實是我小孩子脾氣,跟你撒嬌呢。你放心走好了,我懂得照顧自己。”
趙扶風苦笑,“你都不問一問我為什麽走嗎?”
江快雪冷笑,“你既說要走,我問與不問,又有什麽要緊?”她個性驕傲,不管如何不舍,不會黏人,更不會求人。
趙扶風突然握住她的手,不容她掙脫。“你放心,我找到底野迦就回來。”
“你知道底野迦?”江快雪愕然,“那只是古書裏虛無缥缈的記載,即或找到,也未必能解寒鴉之毒。況且拂林國遠在天邊,我……只怕等不到你。”
“你一定要等我回來。”趙扶風的聲音熱切起來,“因為寒鴉,快雪活得有多麽壓抑和難過,我全都了解。總有一天,我要你能夠痛快淋漓地笑,肆無忌憚地哭。”
夏天的陽光裹着人的肌膚,讓江快雪感到灼熱的痛楚。她早知道,以自己的累贅之身愛上這喜歡行走的少年,注定會孤單。她只是不知道,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她的微笑太悲傷,令他不敢正視。她握緊了他的手,想:如果你一定要走,我要給你一個最歡喜的離別。
重陽木的暗影裏,趙扶風凝視着江快雪,胸臆間的柔情充滿這高天廣地。從邂逅到離別,不過半載,而相戀已經如此之深。
她的體香,淡而悠遠,夏日草花的香氣也不能淹沒。他為之迷醉,卻必須壓住起伏的情潮。其實一開始就知道,她是只能放在心裏愛的姑娘,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