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進入冉國的時候，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将将落下來。起初只是微小的一粒粒，像馬蹄踏過後的微塵。待他們過了城門，雪開始變大，不一會兒，像春日裏飄飛的柳絮，放眼望去，天地間都是紛紛揚揚的白。

蕭芷茜雖然生在年年冬日有落雪的江南，可大雪卻不一定每年都能看見。所以看白雪紛紛而下，東西剛放好便跑到了大街上，在鵝毛似的大雪中跳起了舞。

另幾人還以為她有什麽急事，跟出來一看，她已經和大街上的平民們一起跳了起來。傅晴明站在客棧的正門口，望着長街上那個一身粉衣的身影，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快樂，跟着揚起了嘴角。

大雪紛紛，約半個時辰後，地上、屋頂、樹梢就已裹上一層素白。蕭芷茜坐在升起的火盆前，喝着水清淺給衆人預防感冒熬的姜湯，忽然提議道：“晚上咱們吃火鍋吧？冬天最适合吃火鍋了呀～”

王旻文轉頭看她，探究地上下打量一遍後問：“有時候真懷疑，你吃那麽多，怎麽一點都沒胖？”

蕭芷茜得意洋洋：“你羨慕啊？”她可是體會到怎麽吃都不長胖的好處了，要知道現世的她可沒有這樣的身體，所以要長胖，還是要吃，經常讓她糾結得抓狂。

“沒有。”王旻文笑笑，看向外面漫天的雪花道：“我們冉國地廣人稀，但土地貧瘠。這大雪，若下在你們盛乾，是瑞雪兆豐年。而下在我們冉國，百姓們卻要擔心來年的收成了。”

蕭芷茜也看向外面，想起來的路上，越靠近冉國，地勢越平緩，就像現世裏北方地區的平原。百姓勤奮，土地上全都種上了農作物，但長勢如何，她倒沒仔細看。

可看了也沒有用，畢竟她和兩位好友都是中文系的，而不是生物系的。

幾人決定在下午不趕路，在此地住上一晚，于是等烤了會兒火，身體逐漸暖起來後，蕭芷茜就去找店小二點她的火鍋了。然而對方聽都沒聽說過，那裏做得出來，蕭芷茜只好降低要求：“你給我找個鍋來就行，剩餘的我自己來。”

做的是羊肉火鍋，備了蘸料，五個人還是圍爐而坐，火爐上駕了一口小型的鐵鍋，配菜分成五份放在各人身邊的小桌上。王旻文溫了酒，手裏端着一盅酒看對面的傅晴明：“傅将軍，喝一杯？”

傅晴明給面前的酒盅倒了一杯，端起來看向他：“可。”

“我也要喝。”蕭芷茜拿了個酒盅，探身拿過傅晴明桌上的酒壺就要給自己倒，被傅晴明擋了：“殿下，你不宜喝酒。”他可是記得，公主第一次說傾慕他的時候，便是在三年前的除夕夜宴上，公主才喝了一盞酒便醉了，當着皇親國戚，後宮嫔妃以及文武百官的面，跌跌晃晃地走到他面前，說要他當驸馬。

蕭芷茜卻是不知道公主有過這麽一樁糗事的。她媽是個愛喝酒的，且酒量還挺大。她遺傳她媽，酒量說不算好，但也不太差。

她其實也不是非得要喝，就湊個熱鬧。可傅晴明這麽一擋，她反而堅持要喝，于是她瞪傅晴明一眼，打開他的手，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一仰頭，便将一整盅酒給喝了。那辛辣勁兒，她張口想吐舌頭，卻在看到傅晴明的時候強行憋住了，對着他一亮杯底，微仰着下巴“哼”了一聲。

傅晴明并沒有任何不悅，還有些無奈地笑了一聲，然後便不管她，轉頭與王旻文喝酒。

王旻文的目光卻在蕭芷茜身上，眼裏明明白白寫着喜歡，那張本就生得非常好看的臉上因這笑容再增幾分顏色。傅晴明想着王旻文跟盛乾帝請求過賜婚，這一路上對殿下也是極為照顧，多次表達情意。

再去看傅舒璃，她眼裏的落寞，他這個自小與妹妹關系極好的兄長又怎麽看不出來。

他慢慢将一盅酒喝盡，喝完又續了一杯。那邊蕭芷茜搶走了水清淺燙好的羊肉卷，傅舒璃看到後，搶走了她牛肉卷，氣得蕭芷茜瞪着她，要知道在古代想吃到牛肉是很難的，因為牛是耕作勞動力，不得擅殺。

王旻文将自己盤子裏的牛肉遞過去的時候，對面也遞過來一盤牛肉。蕭芷茜看看臉色溫和的傅晴明，又看看微笑着的王旻文，伸手将兩人的都推回去：“謝謝兩位了，不過我都不要。”

她捋起袖子，伸筷子去搶傅舒璃夾的一筷子青菜，哼道：“吃飯要搶着吃才好玩兒，對吧？”

“是啊。”傅舒璃說話的時候夾走了水清淺的一片蘿蔔。

這兩人從認識後第一次吃火鍋時起就喜歡搶對方的菜了，水清淺不想加入，但每次都被逼得加入，不然沒得吃。所以此時遇到這種情況也不氣惱，而是盯着兩人的筷子，打算看誰夾菜就搶誰的。

傅晴明和王旻文雖然早見識過三人吃飯時完全不按照餐桌禮儀來的樣子，但看她們搶菜還是頭一遭，因為在兩人的觀念裏，餐桌上是不準大聲說話的，女子吃飯時得以袖掩口，只能夾自己面前的菜。

但兩人并未出聲阻止，王旻文還覺得挺有趣，也伸筷子加入，夾走了蕭芷茜看中的一片土豆。三人同時愣了，轉頭看向王旻文，王旻文将土豆吃了，竟覺得比平日裏吃到的要好吃許多，難怪芷茜會喜歡。

蕭芷茜卻不歡喜了，她袖子一捋，道：“竟敢加我的，哼，接下來你別想吃了。”于是三人非常默契地針對王旻文一人。

“那可不一定。”王旻文笑得眼睛彎起來，對蕭芷茜的威脅毫不懼怕，還出言挑釁。但他确實也不怕，畢竟他的武功遠勝于蕭芷茜和傅舒璃太多的，再加一個不會武功的水清淺，他完全能招架得住。

這頓火鍋，王旻文覺得是他生平裏吃得最歡暢的一次。

夜深一點的時候，火鍋已經撤掉。雪仍在下，将漆黑的夜映出一片微暗的白。

室內爐火仍未熄，人卻只剩了兩個。蕭芷茜拉着傅晴明的袖子說：“我沒有喝醉，我媽酒量那麽好，能喝趴下一桌男的，我是她女兒，不可能兩杯就醉倒。我沒有醉！”

傅晴明努力回想了下，并未有聽說過皇後娘娘酒量如何，皇後娘娘更不可能與一桌男子拼酒。他看了眼自己的袖子，平靜地說：“殿下醉了，水姑娘去給你熬醒酒湯了。”

“我沒醉。”蕭芷茜不承認，拉着傅晴明袖子的手又往前了兩寸，仰頭看着他說：“傅晴明，你要是努力一點，我說不定就喜歡上你了。可是你為什麽一點都不主動呢？”

傅晴明略略揚眉，臉上卻沒有多少表情，只将蕭芷茜欲往左邊倒的身體扶正來。

“我還要喝酒。”蕭芷茜卻借着他的力道一頭栽進他懷裏。傅晴明還未出聲，她先擡起身體捂着額頭抱怨起來了，眼裏蓄滿了淚水，像兩汪清泉：“好疼，這裏怎麽有塊石頭？”

傅晴明從沒在公主的臉上見過如此可憐兮兮的表情，可憐得他微愣，心裏一瞬滑過一個想要保護她，讓她永遠能開開心心的想法。

蕭芷茜沒看見傅晴明臉上詫然的表情。她放開了被自己揪得皺巴巴的袖子，探手去摸了摸撞到的“石頭”，又拍了拍，确定是石頭後将頭輕輕地靠了上去。

傅晴明一怔，下意識地就要推開，擡手時聽見她輕輕地說：“媽，我想回家。可是我找不到回去的方法。”

“殿下想回家？”傅晴明問出聲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放得很柔。

“我想回家。”蕭芷茜在“石頭”上蹭了蹭：“可是我回不去。”

傅晴明緩緩将手放下，認真道：“殿下若想回去，等雪停了，我們便啓程回盛乾。”

“我找了很多人……”蕭芷茜卻自言自語：“很多很多人，可是沒有任何信息。爸爸，媽媽……”

傅晴明看着她眼角緩緩流下的兩行清淚，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替她抹去。但他剛擡起手，忽然聽到一聲瓦片被踩碎的聲音。他手一頓，頭往上仰，眼神已經變了。

“外面天寒地凍，閣下若不嫌棄，可入內烤火。”他邊說着話，邊将蕭芷茜抱起來，動作輕柔地将她放到床上。

便是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屋頂破開一個大洞，碎雪紛紛揚揚從屋頂墜下，在地上砸出一大片水漬，繼而有一道黑影從破開的大洞中倒墜而下，手中一柄寒光逼人的銀劍，直刺向傅晴明。

傅晴明正欲拔劍，手卻忽然被人拉住，蕭芷茜從床上坐起身，雙手拉住他的胳膊，不僅制住了他拔劍的動作，還将傅晴明拉得往後一倒，坐在了床邊上。蕭芷茜被他這動作帶得往下傾倒，遠處看上去就好像是要擁抱傅晴明一樣。然後傅晴明眼睜睜看着殺手的長劍刺入了蕭芷茜的右肩。

蕭芷茜的痛呼聲裏，傅晴明反應過來，速度極快地擡起左手将殺手一掌打開，長劍離體，傅晴明抱住蕭芷茜，喊道：“殿下！”

蕭芷茜清醒了一瞬，對着傅晴明忽然一笑，說：“是不是我死了，就可以回家了？”然後開心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