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2)
大人協助擒拿。”
一聽是聞香教,曹謙禁不住暗暗叫苦。回到那黑臉軍官的馬前,說道:“楊大人,請您示下。”那黑臉軍官冷冷道:“這三人橫行不法,抗拒官府,罪在不赦。你等去将他們擒下,交給這位捕頭,帶往江寧縣發落。”曹謙遲疑道:“楊大人,恕卑職多嘴,這樣恐怕不妥當。”楊大人道:“本官依律執法,有何不妥?”曹謙俯在楊大人耳邊,低聲道:“聞香教教主龍虎天師當年曾是京裏的大紅人,與咱們劉大人也有交情。他的徒子徒孫咱們應該照應着點。以免将來劉大人怪罪下來,大人您也不好交待。”
楊大人一瞪眼,怒道:“屁話!他們與劉大人有交情,便能目無法紀嗎?你們只管擒下這三個賊人。本官依律執法,劉大人也怪罪不得。”楊大人聲音宏亮,在場之人全聽清了。天賜暗想:“原來聞香教與劉進忠那奸賊沆瀣一氣。而這位楊大人鐵面無私,連劉賊的面子也不肯通融。想不到錦衣衛裏也不全是十惡不赦之徒。”
曹謙不敢違令,翻身下馬,走到田煜清身前,說道:“三位聞香教的朋友,咱們大人有話,讓你們到江寧縣投案。識相的乖乖束手就縛,別讓咱們為難。”田煜清斜視楊大人一眼,冷笑道:“這位楊大人是何方神聖,好大的架子。有話何不自己過來講。”曹謙喝道:“休得無禮!這位大人是錦衣衛的楊左使。楊大人的話你們也敢違抗,活膩了嗎?”所謂左使,就是錦衣衛的指揮左使。劉進忠是指揮使,左使就是他的副手,錦衣衛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位楊左使武功之強,在江湖上也頗有名氣。曹謙報出他的官號,等于催田煜清等人見機逃走。如果妄圖負隅頑抗,激怒楊大人,只怕想走也走不成了。
田煜清吃驚之餘,果然在暗打逃走的主意。向兩名同伴遞了一個眼色,說道:“好說,好說!楊大人之命咱們豈敢不從。不過,要讓咱們信服,還得留下兩手真功夫才成。”曹謙裝腔作勢,佯怒道:“憑你也配楊大人親自動手,只我曹謙足矣。弟兄們,拿下。”拔出佩劍,揉身而上。衆軍官也都不是庸手,大家一擁而上,将田煜清三人圍在當中。刀劍齊舉大聲吆喝,卻不上前動手。
論武功曹謙當然不是田煜清的對手。但兩人交手數招,田煜清只守不攻,步步後退。曹謙攻勢似乎非常猛烈,卻沒有一記殺招,不住向田煜清使眼色。田煜清心領神會,忽然飛身躍起,雙筆敲向曹謙頭頂。曹謙閃身避讓,田煜清乘勢前沖,打聲呼哨,幾個起落,竄入路邊的樹林中。另兩人聽到他的招呼,也虛晃兩招,一齊竄走。衆軍官大聲喝罵,作勢欲追。田煜清三人早已逃得無影無蹤。
曹謙如釋重負,回到楊左使馬前,禀道:“回大人,賊人狡猾,突圍逃走。卑職辦事不力,請大人治罪。”楊左使冷冷盯着他,說道:“曹謙,你很會辦事,即敷衍了上司,又不得罪聞香教。很好,很好。”曹謙暗打冷戰,辯解道:“大人明鑒,卑職已經竭盡全力,決不敢有所敷衍。”楊左使冷笑道:“你這叫竭盡全力?我看活象是在趕蚊子。你用的狗屁劍法只配屠狗割雞。那三個反賊與你有何淵源,要你如此費心照應?”
衆人聽楊左使調侃曹謙殺雞趕蚊子,不免暗自好笑。東方梅忍俊不禁,格格笑出聲來。這一笑引出了一場大禍。聲音傳出,錦衣衛軍官一齊向這邊望來。天賜連忙低頭,卻早被曹謙看清了相貌。曹謙半年前險些被天賜一箭穿心,切膚之痛無日或忘,驚呼道:“李天賜!他是李天賜!”
衆軍官又驚又喜,剛剛歸鞘的刀劍又拔出來,一擁而上,将茶棚團團圍住。曹謙持劍在手,耀武揚威,喝道:“李天賜,快出來領死。這一次看你往哪裏逃。”衆軍官也同聲喝罵,吓得茶棚中的衆茶客面無人色。膽大的抱頭鑽到桌下,膽小的體似篩糠,不知所措。
天賜暗叫糟糕。沒帶兵刃,無法迎敵。沒有馬匹,又無法逃走。事到如今,只有裝作下去,等待機會脫身。當下強定心神,笑道:“這位大人,你說小生叫李天賜?大錯特錯了。小生大名渙然,雖然姓李,卻不是李天賜。”天賜報出名號,武林盟三位劍士同時色變。郝大鵬叫道:“李渙然,神箭天王李渙然!”神箭天王三箭退三仙,此事傳遍江湖。李渙然三字實有震懾人心的威力。
曹謙大喜,冷笑道:“好小子,別裝模作樣了。你叫神箭天王,這還會有錯嗎?兖州府那一箭之仇你不會忘吧?你的弓箭呢?你的寶馬呢?沒有這兩樣東西,看你如何逃脫。”神箭天王沒帶弓箭,無異于虎落平陽。曹謙與天賜交過手,以為天賜除箭術外其他武功稀松平常,不足為懼。當下闖入茶棚,挺劍就刺,叫道:“小子,拿命來!”
天賜半年來內力大進,又得孫老頭傳授,武功已經遠在曹謙之上。可是在茶棚中動手,礙手礙腳,即怕誤傷無辜茶客,又怕吓壞了東方梅。天賜不願與曹謙過多糾纏,腳下橫移,閃開來勢,縱身躍出茶棚。
衆軍官叫道:“別讓這小子跑了。”一擁而上,将天賜團團圍住,刀劍如雨點般落下來。天賜空手迎敵,頗有些手忙腳亂。忽見一名肥大軍官手中持着一口鬼頭刀,看上去份量沉重。天賜心中暗喜,腳下疾走神仙步,衆軍官招數全落空。天賜穿行于刀光劍影之中,勝似閑庭信步,三晃兩晃便搶到那肥大軍官身側。那軍官舉刀便砍,天賜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迎刀而進,出手如電,抓住那肥大軍官的手腕,轉瞬間鋼刀易手。天賜腳下橫掃,那軍官被踢上半空,摔落在數丈開外,胫骨折斷,慘叫不止。
天賜一刀在手,膽氣頓增,反身殺入人叢之中。這一次不再閃躲,而是硬接硬架。只聽叮當之聲不絕于耳,衆軍官手中刀劍接連飛上半空。曹謙從茶棚中追出,這精彩絕倫的一幕驚得他目瞪口呆。壯着膽子縱身撲上,長劍直刺天賜後心。天賜身形驀轉,快如鬼魅,繞到曹謙背後,鬼頭刀劈向他的後腦。曹謙眼前一花,便知不妙,棄劍抱頭,奮力前躍。天賜這一刀沒劈開他的後腦,卻在他後背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刀口。入肉雖然不深,但長有尺餘,鮮血淋漓。曹謙痛的哇哇怪叫,有心再上前拼命,卻失去了勇氣。
楊左使自恃身份,一直不肯出手。此時見手下軍官不是天賜對手,再也沉不住氣。這李天賜是朝廷欽犯,萬萬不能讓他逃脫。大喝道:“曹謙,你們都閃開,我來擒他。”從馬鞍上飛身躍起,一個碩大的身軀劃空而過,輕飄飄落在天賜之前,悄然無聲,纖塵不驚。
天賜對這位楊左使有幾分敬意,又有幾分忌憚。抱刀而立,說道:“楊大人,請進招吧!”楊左使見他威風凜凜,氣勢懾人,也不敢稍存輕視。喝道:“看拳!”搶上一步,鐵拳當胸猛擊。拳風虎虎,雖未及體,卻已經感覺到沉重的壓力。天賜遭遇強敵,精神陡振,奮千鈞神力,鬼頭刀迎拳直劈。楊左使收拳變爪,抓向天賜刀背。天賜變招迅捷,削向楊左使手肘。楊左使叫道:“好!”倏然矮下身形,雙退連環橫掃,攻向天賜下盤。
兩人拳來刀往,鬥得難解難分。交手十餘招,天賜暗叫不妙。楊左使拳上暗勁洶湧,逼得他步步後退。而鬼頭刀不等沾到楊左使的身體,就被他的護身真氣震開。兩人的內力修為相差太遠,再精妙的招數也無法施展。如此拼鬥下去,必然是有敗無勝之局。天賜越戰越膽寒,出招漸趨生澀,對手的絕頂內力令他縛手縛腳。楊左使鬥得興起,拳上運足十成功力,拳風卷起飛沙走石,更增威勢。天賜一招用老,楊左使窺出破綻,一掌劈在刀面上。渾厚的內力攻至,天賜雙臂劇震,鬼頭刀脫手飛出。楊左使大喜,長嘯一聲,變掌為爪,淩空撲下。天賜半身酸麻,眼看就要束手待斃。
忽然白影一閃,有一人擋在天賜身前,雙掌翻起,迎向半空中的楊左使。掌爪相交,真氣相撞,發出刺耳的尖嘯。以楊左使的絕頂內力,居然也無法抵擋。身體倒翻而出,落在數丈開外。那白衣人卻卓立當地,紋絲不動。天賜驚得目瞪口呆。只見那人白袍儒巾,正是他的同伴東方梅。想不到她竟有一身曠世絕俗的武功。
楊左使一招受挫,心有不甘,再次搶步上前,大喝一聲,一拳擊向東方梅的前胸。拳風刮起她的長衫,獵獵作響,聲勢懾人。東方梅不慌不忙,屹立不動。右手輕揮,五指接連彈出,五道指風直取楊左使前胸,擊破護身真氣,透體而入。楊左使真氣頓洩,拳勢一緩,腳下踉跄,幾乎跌倒。他是個識貨的行家,一招失手,便知對手厲害。急忙縱身後躍,驚呼道:“天魔指,你用的是天魔指!你是不是複姓東方?”
東方梅神色冷然,不再象天真未鑿的孩子,而是震懾敵膽的煞星。說道:“你很識貨。即知天魔指的厲害,此時退走為時未晚。不許再為難我的朋友。”
楊左使猜出這白衣小書生的來歷,自知惹她不起。卻又不甘心就此将天賜放走,硬的不行只好來軟的。抱拳為禮,說道:“東方少俠,楊某并非有意為難少俠的朋友。可是少俠這位朋友是朝廷通緝的要犯,曾畏罪潛逃,殺傷錦衣衛官兵多人。罪大惡極,國法難容。楊某職責所在,不敢徇情枉法。”
東方梅怒道:“胡說!李大哥是個本分的讀書人,決不是逃犯。你不要血口噴人。”楊左使大笑道:“他如果是個本分的讀書人,這世上就沒有惡人了。不信你可以問問你的李大哥,看他如何回答。”東方梅面現疑惑之色,回身問道:“李大哥,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你是逃犯嗎?”天賜暗自嘆息,說道:“他說的不錯,我是個逃犯。賢弟,此事你不必再插手。”
此言一出,東方梅臉色立變,猶如罩上了一層寒霜。冷冷道:“原來你一直在欺騙我。我還當你是個正人君子,誰想你竟是個大壞蛋。”想到新交的朋友是個十惡不赦的逃犯,她心中又是傷痛又是委屈,眼淚直在眼圈裏打轉。楊左使心中暗喜,說道:“東方少俠,你不必難過。這世上貌似善良的惡徒不知凡幾,誰都有看錯人的時候。少俠協助逃犯,出于無心,我不會計較。”
東方梅狠狠瞪了天賜一眼,向楊左使道:“對不住,是我太鹵莽。楊大人請動手拿人吧,我不再插手。”說罷閃在一旁,暗道:“爺爺說這世上盡是惡人,卻偏偏會裝出一付僞善面孔,一不小心就會上當受騙。以前我總以為爺爺言過其實,沒想到全是實情。這個李渙然就是明證。他花言巧語,道貌岸然。若不是今天湊巧遇上楊大人,我幾乎讓他騙了。”
東方梅答應不再插手,楊左使大為放心,向天賜道:“李天賜,快快束手就縛。”天賜心念疾轉,思忖逃脫之法。口中說道:“你盡管出手,李某決不會束手就縛。鹿死誰手,現在言之尚早。”楊左使大笑道:“好!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就讓楊某再陪你走幾招。”大步上前,探手抓向天賜肩頭。天賜側身讓開此招,反手去扣他的脈門。兩人拳來掌往又鬥在一處。楊左使成竹在胸,招式揮灑自如。雖然站盡上風,卻不急于求成。天賜似乎施展了渾身解數,遮攔封架,守多攻少,狀甚危急。其實天賜心中另有打算,留下幾成功力含而不發,等待機會謀求脫身之法。
楊左使見天賜拳腳如此稀松,心中愈發輕視。天賜腳下淩亂,一步步向後退去,似是不敵,但越退距衆軍官的馬匹越近。纏鬥良久,終于等到了機會。乘楊左使一招松懈,天賜倏然大喝一聲,一拳猛擊而出,力有千鈞。楊左使也不敢輕撄其鋒,閃身躲避。天賜乘機轉身便逃,腳下疾走神仙步,身似閃電,轉眼之間便繞過衆軍官的阻攔,搶到馬匹近前。那拉馬的軍官在這一行人中地位最低,武功也最差,才一交手便被天賜一腳踢飛。
變出突然,衆軍官目瞪口呆,沒有一人做出反應。楊左使想要追趕,卻因衆軍官礙手礙腳,擋住了去路,眼睜睜看着天賜逃走。天賜脫身而出,欣喜若狂。抓過一匹健馬,飛身而上。就在左腳踏上馬镫,右腿還沒跨上馬鞍之時,東方梅突然出手。玉指輕彈,只聽嗤的一聲,一縷勁風直奔天賜後腰命門穴。天賜身在半空,被指風點個正着,勁力透體而入,身子一軟,落下馬鞍,仰面摔倒在地。再想縱身躍起,只覺渾身無力。天賜自知穴道被封,心中暗叫:“我命休矣!”一番苦心付諸東流。
楊左使大喜道:“東方少俠,多謝相助。”曹謙恨天賜入骨,跑上去狠狠踢了兩腳,叫道:“臭小子,你的一刀一箭曹爺爺不能白挨,現在要向你讨還。”東方梅喝道:“住手!殺人不過頭點地。不許你們虐待他。”她雖氣憤天賜謊言相欺,但見天賜受辱,也于心不忍。
楊左使道:“曹謙,他身犯重罪,自有國法懲處。不許你濫用私刑,公報私仇。”又向東方梅道:“若非少俠相助,幾乎又讓他逃走。要捉獲又不知何年何月了。”東方梅冷冷道:“我是氣他撒謊騙人,可不是有心助你。你也不必謝我。”大袖一拂揚長而去。
送走這位大菩薩,楊左使如釋重負。向衆軍官道:“你們将他搭在馬上,帶回城中處置。”曹謙等人一齊動手,将天賜擡到馬上。衆軍官本來一人一匹馬。這樣一來,有一名軍官就只能牽馬步行。楊左使不放心獨自離去,也只得随手下人緩緩而行。
天賜此時的心情說不清是絕望還是傷痛。落在錦衣衛之手,無異于死路一條。他一死事小,父親的冤仇如何洗雪,胸中的雄心壯志都成畫餅。更使他難過的是東方梅。他一直将東方梅當作可親可愛的小妹妹,對她百依百順。卻被她誤解至斯,居然幫助錦衣衛将他擒獲。天賜心裏對她是憤恨還是憐惜。自己也弄不清楚。
官道邊是一片樹林,密密叢叢,直連着南郊連綿起伏的山嶺。楊左使一行走出不遠,忽然從樹林中竄出一道灰影,來勢奇快。越過衆人的頭頂,落在馱天賜的那匹健馬上。将天賜向肩上一扛,又返身向樹林中縱去。事出突然,那人倏來倏去,衆軍官不但來不及阻攔,就連那人的身材相貌也沒能看清。
楊左使首先回過神,喝道:“大膽賊子,哪裏逃!”從馬鞍上躍起,飛身追去。那人雖然肩上扛着天賜,去勢仍然快如閃電。也不回身,反手打出一道黑影,直奔楊左使面門。這黑影帶着勁風而來,楊左使大吃一驚。不知何物不敢硬接,急忙閃身躲避。黑影擦着面門飛過,險而又險。楊左使身後的一名軍官遭了池魚之殃,那道黑影重重打在他肩頭上,直嵌入肉,肩骨也被擊碎。那軍官大聲慘叫,仰面摔倒。衆軍官這時才看清楚,釘在肩上的那物原來是一段枯枝,那灰衣人用重手法打出,竟比飛刀袖箭還要犀利。楊左使怒不可遏,可是那人早已經鑽入樹林,蹤影皆無。楊左使只有望林興嘆,頓足不已。
天賜雖然被封住穴道,神智卻清醒如常。知道蒙高手相救,得脫大劫。可是即無法開口詢問,更不知救他的是何人。那人扛着天賜飛奔。天賜臉向着地,只能看到那人疾奔的雙足,耳畔風聲虎虎。那人輕功之佳,決不在恨地不平李伯年之下。
奔行良久,翻山越嶺,也不知到了何處。那人的腳步漸漸緩下來,眼前一暗,似乎走進了一間房屋。只聽那人道:“小兄弟,現在沒事了。”聲音蒼老而且有幾分熟悉。出指點了他的昏穴。天賜頭腦昏沉,很快就睡去了。不知過了多久,天賜悠悠醒來。只聽那蒼老的聲音道:“小兄弟,你醒了?現在感覺如何?那丫頭好狠,用這等重手法傷人。老夫幾乎無法化解。”
天賜知道是此人救他脫險,心中感覺莫可名狀。說道:“晚輩很好,多謝您老相救。”吃力地睜開雙目。只見天色已經黑下來,室內沒有燈火。但借着窗口透入的朦胧月光,老者的面貌仍清晰可辨。灰袍罩身,須發蒼然,竟是昨日在夫子廟遇到的看相先生。天賜不由得脫口叫道:“老前輩,原來是您!”
那老者微微一笑,說道:“小兄弟,我的話你為何全當成了耳旁風。錦衣衛布下天羅地網,不捉拿你歸案決不會罷休。你居然還有膽量到處閑逛。若非正巧讓我遇上,你只怕性命難保。年輕人就是不知輕重利害。官府畫影圖形通緝你,告示在城門口張貼了好幾個月。昨日我乍一見你便覺眼熟,一路跟蹤下來,查探究竟。沒想到你果真是李大人的公子。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老者是個有心人,天賜更為感激,說道:“前輩大恩大德,晚輩沒齒難忘。”忽然心中一動,暗道:“他不是一個盲人嗎?他如何知道我的相貌?”心中疑惑,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老者只見白不見黑的雙眼上。老者立知其意,說道:“你一定以為我是個瞎子。其實我是天生的一雙白眼,可不是真瞎。世态炎涼,是非善惡,我看得比誰都清楚。”
天賜心中感慨,嘆道:“世上全是些有目如盲之輩,是非不分,黑白不辨。說來還不及一個瞎子。前輩,恕晚輩失禮,還沒請教您老貴姓高名。”老者微笑道:“老夫姓顧。你如果不見外,就稱我一聲顧老哥。”天賜驀然想起,在純陽莊時歐振岳曾向他提及,江南九怪中有一怪,姓顧名一言,人稱一言斷生死。這名號一是說他鐵口神相,斷人禍福吉兇,一言就中。再就是說他武功通玄,一言之間即可以定人生死。這老者難道就是顧一言?天賜問道:“您老姓顧,莫不是一言斷生死顧老前輩?”
顧老頭傲然一笑,說道:“老夫正是顧一言。江湖傳言,荒誕不經。老夫在夫子廟看相問蔔,不過借此謀生。生死禍福,皆憑天數。我顧一言豈能一言斷之。”天賜大喜,連忙翻身下床,長揖到地,說道:“原來是顧老前輩當面,恕晚輩眼拙。”顧一言一吹胡子一瞪眼,佯怒道:“我若不是顧一言就當不起你這一禮嗎?你一口一個顧老前輩,是不是将我當成外人了?”
此老既然名列江南九怪,性情自然不同與常人。天賜不得不順着他,說道:“顧老哥,小弟失言。”顧一言這才轉怒為喜。天賜問道:“顧老哥,我那東方賢弟會用天魔指。天魔指又是一門什麽武功?”顧一言嘆道:“你還叫她東方賢弟,她可不認你這大哥了。天魔指是一門武林絕學,據說當年瘋僧狂道中的狂道人最擅長這門功夫。取人性命于彈指之間,再強的護身真氣也難抵擋。那小丫頭既然姓東方,一定是狂道人的兒孫輩。她的天魔指至少有六七成的火候,武功只在老夫之上,不在老夫之下。她如果不離開,我還真不敢貿然現身。”
天賜暗暗心驚,想不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居然身負如此高深的武功。他曾向孫老頭誇下海口,要為師父掙面子,将瘋僧狂道等人的弟子一一打敗。今日思之,實感汗顏。今後若不好好用功,要與這些名門弟子一争長短無異于癡人說夢。
顧一言道:“李老弟,我看你那幾手也不賴嗎?好象是傳說中的神仙散手。老弟的師門是?”天賜黯然長嘆,說道:“小弟慚愧,有負師父教誨。雖習過幾天神仙散手,無奈所學不精,連幾個錦衣衛也鬥不過。就連一個小姑娘也勝我百倍。”顧一言大喜,說道:“李老弟,原來你果然是孫老前輩門下。別灰心,有這樣的高明師父,努力用功,何愁将來不能勝過那小丫頭。錦衣衛那姓楊的更不在話下。”
天賜談起半年來的遭遇,純陽莊上的變故,一箭退三仙的事跡。顧一言聽得須發無風自動,撫掌叫好。說道:“老弟,李渙然這名號你以後不能再用了。南京城也不能再做逗留。錦衣衛一定嚴密緝拿于你。你應該馬上更名換姓,遠走避禍。你的包裹我已經從客棧取來,你不必再冒險回城了。”将天賜的行囊弓箭等物取出,一樣不缺。
天賜深為感動,說道:“一個包裹所值幾何?顧老哥為小弟冒此風險,讓小弟如何謝您才好?”顧一言笑道:“俗,俗不可耐!我一來是沖着孫老前輩和清泉賢弟的情面,二來是感于令尊大人的忠義,可不是為博得一個謝字。将來老弟如果有什麽麻煩,只管來找我。我顧一言別的不敢說。殺幾個奸臣賊子,自信還有這個能力。”天賜大為動容,緊握顧一言的雙手,千言萬語盡付此一握之中。
當天夜裏,天賜就在顧一言家中留宿,一直暢談到深夜。兩人雖說年齡相差懸殊,又是初次相識。但一番推心置腹之後,兩人頓成知己。翌日一早,老少二人依依話別。天賜本打算見識江南風物。雖然錦衣衛追捕正緊,他也不打算改變初衷。辭別顧一言,天賜直奔句容縣,預計取道丹陽武進,前往素有人間天堂之稱的蘇州一游。
天賜改換了一身裝束,不再扮成讀書人,改扮為一個落魄的江湖武士。一身布衣,佩劍攜弓。他本來身材魁梧,這身打扮倒也相稱。為躲避官府的盤查,天賜不走大路,專撿荒僻的鄉間小徑,直向東行。南京之東山高林密,廣袤不下百餘裏。時令正值春末,林木蔥茏,山花爛漫,修竹竿竿,禽鳥啼鳴,一派江南鄉野風光。天賜漫步山間,心曠神怡,胸中抑郁為之稍解。
因為走的是山路,一路上只見些小村落。到了正午時分,天賜在一個鄉村野店用過午飯,又繼續上路。晴空萬裏,烈日當頭。天賜穿行于山間,樹林陰翳,涼風習習,也不覺炎熱。轉過一座蔥翠的小山,穿過一道流水潺潺的小木橋,眼前出現了一片茂密的竹林,景色清幽。忽然,不遠處傳來陣陣金鐵交鳴之聲,夾雜着慘呼怒喝。空山靜寂,聽來分外清晰。不知是什麽人大煞風景,在此清幽之所大動幹戈。天賜一時好奇心動,急欲看個究竟。快步趕去,隐身林中窺視。
山坡之下,兩山相夾,中間是一條蜿蜒的小路。正有十數人在此殊死相搏,居然都是老相識。一方是芙蓉妖仙何繡鳳和她手下的幾名護法,另一方是錦衣衛楊左使與他率領的衆軍官。錦衣衛這一行人已經危在旦夕。楊左使被田煜清和樊護法死死纏住。樊護法刀法大開大合,正面迎敵。田煜清專走偏鋒,尋隙出招。楊左使赤手相敵,憑借渾厚的內力苦苦支撐,眼見就要落敗。那是雙劍的瘦小漢子與幾名壇主圍着幾名軍官狠鬥。曹謙卻不在其中,想必是讓天賜一刀砍傷,留在城裏将養。幾名軍官都身上挂彩,情急拼命,背靠背圍成一團,舞起刀劍拼死抵抗。地上躺着兩名軍官的屍體,都是被那瘦小漢子一劍穿心而亡。
何繡鳳卻不出手。她對幾名屬下深具信心,站在山路的東首觀戰。山路的西首是玉笛郎君韓玉郎,玉笛插在腰間,負手而立。這兩人一東一西,阻住衆軍官的逃路。楊左使戰至油盡燈枯之境,腳步虛浮,出招無力。他心中焦灼,仰天長嘯,聲傳數裏。可是在此荒郊野外,無論如何也呼喚不到幫手。何繡鳳得意萬分,嘲笑道:“楊大人,你再鬼哭狼嚎也不會有人來救你。你昨日的威風到哪裏去了?你愛多管閑事也應該仔細想想,聞香教豈能任人欺侮。”
楊左使怒道:“姓何的妖婦,休要猖狂。楊某今日寡不敵衆,一死而已。你們聞香教殺官造反,來日朝廷必發大軍征剿。到那時天下雖大,也無你何繡鳳容身之地。”他一開口說話,拳招立刻就緩下來。田煜清樊護法乘勢一陣疾攻,形勢更加危急。
何繡鳳格格笑道:“楊大人的如意算盤的确不錯。可今天的事情沒有人會知道。我這些兄弟不會亂講,你那些手下到時候也開不了口。要說只能到閻羅王那裏說了。我的楊大人,你以為自己是誰呀?你這一死還不如死只螞蟻,沒人會當會事。劉大人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他早就看你不順眼了。咱們替他除去眼中釘,他只會拍手稱快,說不定還給咱們記上一功。楊大人就認命了吧!”楊左使怒不可遏,拼盡全力,殺招連發。田煜清樊護法抵擋不住,步步後退。何繡鳳卻不着急,又笑道:“楊大人死得不甘心是不是?誰讓你不識時務,處處與咱聞香教為敵。讓你活在世上,聞香教永無寧日。是你自己找死,別怪我心狠手辣。”
天賜暗自詫異,忖道:“原來這其中還有許多隐情。楊左使不過偶然伸手管了件閑事。聞香教全身而退,并無傷損。何繡鳳何必要冒天大的風險,必欲除之而後快?難道聞香教有什麽把柄落在楊左使手中?聞香教高手盡出,潛來江南,究竟有何圖謀?”算起來雙方都是他的仇人,最好你殺我我殺你死光死絕。但昨日楊左使秉公執法,不徇私情,天賜便對他有了幾分好感。現在又得知他與劉進忠不睦,好感更增三分。究竟是否出手相助,一時拿不定主意。
正在此時,西邊山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銮鈴聲,一騎飛馳而來。馬上乘者白袍儒巾,正是東方梅。她經昨日的一場變故,游興大減,不願再做逗留。今日一早便動身東來,不想在途中巧遇聞香教殺人行兇。
攔在西邊路口的是韓玉郎。他并不認得東方梅,更不知她是絕頂高手。見有外人闖入,便橫身攔在馬前,喝道:“滾回去!”揚起大袖迎面擊去。惡戰中的楊左使見到東方梅,大喜過望,仿佛溺水者抓到一塊木頭。叫道:“東方少俠,你來得正好。這群惡賊要殺官造反。”話沒講完,田煜清樊護法又是一輪疾攻。楊左使只好凝神接戰,閉口不言。
東方梅涉世不深,并不明白其中內情。得知惡賊殺官造反,便有心相助。韓玉郎出言無禮,見面就打,更令她惱怒。滿腹不快全出在韓玉郎頭上,嬌喝道:“狗頭該死!”從馬鞍上飛躍而起,半空中長劍出鞘。劍光如匹練,當頭劈向韓玉郎。白衫飄動,好似一只穿花蝴蝶。劍氣森森,又似一頭撲向獵物的雄鷹。
韓玉郎目睹如此輕功劍術,心中微驚,拔出腰間玉笛,向劍上迎去。劍笛相碰,發出悅耳的鳴響。玉笛是件寶物,堅逾鋼鐵,分毫不傷。東方梅知道遇上了高手,借勢再次躍起,人不落地,從韓玉郎頭頂飛過。長劍疾如閃電,又削向韓玉郎後腦。韓玉郎倏然回身,又将這一劍封開。東方梅兩招無功,收拾起輕敵之念,攻勢更為猛烈。步走蛇形,招招進逼。長劍倏發倏收,快似靈蛇,劍風凜冽,勢不可擋。韓玉郎落于下風,一時之間竟無法扳回頹勢。他心中暗驚:“這小書生是什麽來歷?年紀輕輕,居然身懷如此武功,看樣子還在咱江南八仙之上。”
何繡鳳心細如發,一見東方梅便看出她是位姑娘。見韓玉郎守多攻少,步步後退,何繡鳳醋意大盛,嬌笑道:“玉郎哥,難道你又動了憐香愛玉之念。為什麽不下殺手?”韓玉郎得知對手是位姑娘,又聽到何繡鳳的嘲諷,心中又羞又怒,叫道:“繡鳳,這時候你還有心開玩笑。這小丫頭紮手,快來幫忙。”
何繡鳳胡言亂言,東方梅更為惱怒,劍招愈發淩厲。韓玉郎遮擋不住,形勢危急。何繡鳳顧不得吃醋,拔地縱起,一躍數丈,從山路的東首直飛到西首,撲向東方梅。兩只長長的衣袖抖起,真氣貫注,就如兩根鐵柱,擊向對手後心。東方梅驀然轉身,劍似矯龍,翻滾騰躍,蕩開何繡鳳的衣袖。劍氣森森,擊破護體神功,直刺何繡鳳前胸。何繡鳳嘗到對手的厲害,不敢再存輕視之念,慌忙縱身後躍。韓玉郎緩出手,又揉身而上,玉笛敲向東方梅後腦。東方梅武功原在何繡鳳韓玉郎之上,如果單打獨鬥,穩操勝券。但何韓二人名列八仙,亦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聯手出擊,實力不容輕侮。即知對手厲害,便立意纏鬥,一前一後,你進我退,輪番攻擊。東方梅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