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千年情愫
穆天說,蘇泠,桐山的延鈴菊開了。蘇泠淡淡地回答,哦?穆天又說,你和我打賭,這個季節不會有延鈴菊開,現在你輸了。蘇泠依舊淡淡地應道,那又如何?穆天微笑,你輸了,就要兌現你的諾言,做一件我要求你做的事情。蘇泠問,你想讓我做什麽事?穆天悠然道,很簡單的事,我只不過想讓你陪我出去走走,天氣這麽好,我們正可以去看看延鈴菊。蘇泠慢慢地回頭,看他,眼裏忽然有一點水波般的笑意漾起來。穆天開口的時候很自信,他原本一向都很自信,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面對着這樣一雙眼睛,他的自信卻一點點地溶化在那水波般的笑意裏。他忽然覺得,這雙眼睛好像能一直看到他心裏,無論他臉上的神情有多自信,他所有真實的想法在她面前都無所遁形。可是,她到底在想些什麽,他卻一點兒也弄不明白。這可真不公平,就好像兩個劍客交手,一個對另一個的一招一式都清清楚楚,而另一個對對手卻一無所知,那他豈非必敗無疑?穆天一向自負天下無敵,從來沒想過這個敗字,可忽然間他卻發覺,自己身在必敗的境地裏。他已經在等着被拒絕。以前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人拒絕,尤其是女人,然而現在他已經明白在這個女人的面前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發生的。他可以說她不守信用,但是也知道她一定能找出完美的理由讓他覺得他才是理虧的那個,對這個女人他簡直一點辦法也沒有。可是她卻說,好。穆天怔愣,真的?蘇泠笑道,吶,我和你打賭,我總要去看看,親眼驗證一下。我贏了最好,就算我輸了,兩趟合一趟,我也還賺了。既然如此,我為什麽不去?穆天舒口氣,老老實實地說了句真心話,賺也好,虧也罷,你肯去就好。蘇泠看着他,忽然沉默,眼裏的笑意變成若有所思的神情。桐山,綠草如茵。這是仲春,綠草間綻開着各種各樣的野花。但是沒有延鈴菊,一朵也沒有。延鈴菊開在秋天。蘇泠問,延鈴菊在哪裏?穆天指指山頂,說,在那邊的山谷裏,我們走過去就會看到了。蘇泠看着他,微笑,好,我陪你走過去,我若輸了,我的諾言已經兌現,你若輸了,你卻還欠我一件事沒有做。穆天也微笑,放心,我絕不會輸的。但是,他又忍不住問,如果我真的輸了,你會要我做什麽事?蘇泠眼波流動,那裏面又滿滿的都是他看不懂的神氣。忽然,她輕聲一笑,露出狡黠的神情,徐徐地說,嗯,說實話,我還沒認真想過,不過這機會可難得,總要想點新鮮有趣的事情來,比方說……要你到聖皇殿門口學小狗叫,如何?穆天腳下一軟,差點跌個跟頭。這女人美得像個仙子,可心思卻精靈古怪,一找到機會就會想法子整整他。他忽然覺得,自己活脫脫就是那只作繭自縛的蛾子。但奇怪的是,對她這樣子,他卻一點兒也不生氣。他只有一個結論,自己肯定是上輩子欠了她的。他們倆慢慢地走在山坡上。這山上已沒有大路,馬車停在山腳下,剩下的路只能走上去。這當然原本就是他的安排,蘇泠一定也心知肚明,但她沒有拒絕。春風溫柔地拂過草地,蝴蝶在五顏六色的花朵間翻飛,碧藍的晴空裏流雲聚散分合。他們都走得很慢,仿佛都在享受這一刻的安寧。經歷了那麽多波折變故,才終于能這樣走在一起。穆天很想說,就一直這樣走下去吧,再也不要分開了。可是他卻說不出口,他忽然很怕被拒絕。如果有人說他是一個膽小怯懦的人,他絕對不會承認。他一向膽子很大,這世間他實在想不出什麽事能讓他害怕,沒有什麽地方他不敢去,沒有什麽事他不敢做,就算生死關頭,他也一樣從容自若。可是此刻,他卻忽然有了種患得患失的感覺。或許是因為,這一刻來得很不容易。他好像是個天生就比別人幸運很多的人,從小到大他想得到的東西都能很順利地得到,在遇到蘇泠之前,他還沒有嘗到過想要的得不到的滋味。可是現在,他卻也有了如此渴望,而又無法全由自己控制的事。他只好在心裏默默地希望,這段路長一點,再長一點,最好永遠都走不到那山頂上。可惜這段路好像比看起來還要短許多。蘇泠還差幾步就要走到山頂,這時候她的視線已經能夠望見前面的山谷。她忽然停下腳步,那雙美麗的眼睛猛地睜大,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穆天忍不住得意,總算他也做了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情。他笑着說,你看,我說延鈴菊開了吧?可沒有騙你。他确實沒說謊。自從去年聽蘇泠說起她喜歡延鈴菊,他就已經命人把這山谷中的花草全鏟了再種上延鈴菊,司工的臣下當時的表情古怪已極,不過他也無所謂,反正他想做的事他就做,沒人能攔着他,一向都如此。更何況,認識蘇泠之後,他做的莫名其妙的事也已夠多,不差這一件。至于開花那就更容易了,他從庫房裏找了件幾千年都沒人用過的神器出來,一試就靈驗。所以,現在蘇泠的視線中滿滿的都是随風搖曳的金黃色,從她的腳下一直蔓延到天邊,碧藍的天空和明豔的陽光下,絢麗得仿佛一個夢境。蘇泠的表情也像在夢中,眼神恍恍惚惚,一直呆呆地望着前方。陽光映着她的臉龐,她看上去美得令人窒息,穆天想起第一次見到她,她也是這般神情,不禁也有些發呆。過了好久,蘇泠慢慢地扭開臉,不讓他看見他臉上的表情,然後才輕輕地說,嗯,這次是我輸了。穆天心裏一熱,頭腦也跟着發熱,脫口就說:“你還想要什麽?只要你說出來的事,我都一定幫你做到。”一定做到?蘇泠回過頭,這世間的事你都能做到?當然,穆天說,也會有做不到的,不過實在是不多。蘇泠看着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陽光籠罩着她,她的發絲映出一層金黃色。穆天望見她眼中流瀉的狡黠,她看上去活似一只皮毛漂亮的狐貍,他忽然就覺得背上有點刺癢。她說,那好,你幫我做件事,放心,不是難事,一點都不難。他簡直是戰戰兢兢地問,什麽事?蘇泠說,喏,你讓這些花都謝了吧。穆天氣結,謝了之後呢?你不會又想讓它們開起來吧?蘇泠毫不臉紅的微笑,咦,你果然很聰明,名不虛傳啊名不虛傳。穆天瞪着她,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他想起父親在世的時候,那種威嚴簡直讓每個人都怕得要命,尤其在他發怒的時候,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喘。可是不管他發多大的脾氣,只要母親一開口,他立刻就像被掐了引信的爆竹,再也沒有聲音。他本來覺得這實在很奇怪,因為父親給他的印象就像頭獅子,而母親卻像一只溫柔的小鹿。可是現在,他已經明白了。這就叫做,一物降一物。×××××××××××××××××穆天醒過來的時候,心頭還浮現着那個狡黠的微笑。那個讓他無可奈何,又讓他迷醉的微笑。他曾經發誓會用一生去守護她的微笑。那時他無比的自負,總認為世間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當他終于明白他也會犯錯,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那個深藏在記憶中的微笑,時常會進入他的夢中。總比想起那些更慘痛的事好,至少,還能體味曾經的快樂。雖然快樂之後,痛苦也總免不了會到來。而這一次,除了心底深處一如既往湧起的痛苦,還有身體上無法回避的劇痛。他一時甚至無法分辨到底哪裏疼,只覺得身體的每一個地方簡直都在撕裂般的疼。穆天忍不住發出了呻吟。“別動。”有個聲音冷淡地吩咐。穆天這才感覺到有雙手正握着他的手。那雙手很柔軟,手指修長,卻很有力。從那雙手的掌心正有源源不斷的熱力輸入他的體內。忽然間,他覺得疼痛減輕了一大半。他睜開眼睛。密林中光線昏暗,落日的餘晖艱難地穿過枝葉,用最後的一點點光亮籠罩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世間仿佛也就只剩下這一方小小的天地。祭師盤膝坐在他的身邊,雙手交握着他的右手。她看去還是那副一塵不染的模樣,神色淡漠,一雙明亮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表情。穆天當然明白她在替自己療傷。可是他實在想不到她會這麽做,從在青丘第一次見面,她好像就莫名其妙地排斥他,蘇泠也曾經排斥他,但那時他清楚地知道她心裏其實并不讨厭他,然而對此生的她而言,穆天覺得自己就是個讓她厭惡的人。這種感覺很苦澀,苦澀得讓他有時候甚至會想遠遠地離開。如果是以前,他說不定真的會離開隊伍,一走了之,但這千年來,他已經改變了許多,他已經不會再那樣随心所欲地行事。所以,他留下來,依舊每天嘻嘻哈哈。那倒不完全是掩飾,那也是他的本性,既然還得活下去,再痛苦他也會找點高興的事情出來。而且,他用了一千年的時間才得以和她重逢,他為此付出的代價是常人無法想像的,他做那些事的時候本來就只抱着一分的希望,只不過就算希望再小,他也會不斷地去試。所以,無論如何,能夠再次見到她,他還是很高興,就算她什麽也不記得了。其實,他也隐隐地希望她忘記,如果她記得,也許她會更加恨他。漸漸的,他已經可以比較容易地控制自己,讓自己能夠在面對她的時候看起來很平靜。可是,在躍下石洞的一瞬間,他聽見一個聲音在喊:“別——”他想那是不是幻覺?那真的是她的聲音?她是不是想說,別去?一瞬間,他已反複想了無數遍,卻沒有一個可以把握的答案。他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會這樣瑣碎,甚至脆弱,但是在她面前,他總是會變得有些不一樣。然而,即使沒有答案,那一個字還是在他心裏燃起了無法想像的希望。千年了,已經千年了。那是很多很多個無眠的夜晚。當他從噩夢中醒來,面對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一動不動地任憑悔恨把自己割碎。那種痛苦,他認為是活下去必須接受的懲罰。現在,他仍不清楚這樣的懲罰是否已經足夠。只是當希望湧起來,他已無法控制自己。在不得不忍耐的時候,他也曾想,翼風本就是他平生最好的朋友,如果她和翼風在一起能夠幸福,這樣也已經很好。愛一個人未必非得要和她在一起,能夠看着她幸福,這樣的結果已經很好。可是他心裏清楚,他遠沒有這樣灑脫,這樣想只因為無奈。如果還有可能,他還是希望她能回來。因為他還是愛着她,千年之前和千年之後,沒有絲毫的改變。流玥松開手,審視他一眼,冷冷地說:“你傷得很重,不要胡思亂想。”穆天苦笑,“我盡量。”他閉上眼睛,但她的模樣依然在眼前。他怎麽做得到?手上有她掌心的溫暖,耳畔有她的呼吸,他怎麽才能做到心如止水?流玥盯了他一眼,指尖撚出一顆藥丸,不由分說地塞進他嘴裏。穆天想問,這是什麽?但是藥效來得那樣快,他還來不及開口,便已經沉沉地睡去。×××××××××××××××××羅離胡亂填了填肚子。行李都留在宿地,打架的時候身上當然也沒有帶着幹糧和水。但是像他這樣已出生入死很多次的人,随身都會帶着一些應急的物品,這些物品都塞在一個施過法術的錦囊裏,看上去絕不比一個荷包大。據說法力最高強的人能往裏面裝進一頭大象,羅離還沒有那麽強,不過裏面裝的東西也足夠他生存很多年。這樣的錦囊,羅離相信每個同伴身上都帶着一個。盈姜的那個就在她身邊放着。羅離解開她衣襟的時候那個錦囊就掉了出來。錦囊是黑色的,質地很特別,柔軟得像羽毛一樣,上面還用淡金色的絲線繡着翟鳥和靈芝。羅離認識這種花紋,他曾經在來拜訪妖王的神界貴族身着的袍服上見過。人族藥師帶着一個屬于神族的錦囊,羅離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忽然,盈姜的身子動了動,輕輕地發出一聲呻吟。羅離連忙抹抹嘴,轉過去看她,“你醒了嗎?”盈姜慢慢地睜開眼睛。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一時想不起發生了什麽事,也辨不清自己身在何處。過了好一會兒,她的眼神才漸漸變得清明。“羅離大人,是你救了我吧?”羅離想說是穆天,但盈姜剛剛醒來,還是先不說為好,所以他只是無聲地嘆口氣,沒有回答。盈姜沒有覺察他沉默的含意,又問:“摻入了‘鬽’的寒毒在異界更強大百倍,羅離大人是怎麽配出解藥來的?”羅離說:“我哪裏知道怎麽配解藥,我只是剛好帶着三顆丹果,都給你吃了,總算把你救醒了。”盈姜倏地睜大眼睛,驚訝地說:“三顆丹果?……太可惜了!”羅離笑笑,說:“也沒什麽好可惜的。”“可是……”盈姜聲音低下去,臉上表情也有點古怪,“其實我的體質不怕寒毒,就算不吃解藥,再過十幾個時辰,也一樣會醒過來的。”這回羅離真的愣住,但很快他又笑了,“還好我沒帶着十顆。”那時他只想救回盈姜,就算帶着十顆他也會一股腦全給她吃下去的。盈姜一直在看着他,臉上也一直在微笑,只是忽然她的臉頰似乎有些發紅。羅離吃了一驚,連忙問:“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要喝點水?”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好,我喝點水。”便撐着身子坐起來。她的前襟本來只是虛掩着,因為羅離實在沒辦法把那些古怪的扣子再系起來。她的人一動,衣裳就又松開來。她怔了怔,飛快掩起衣服,怕冷似的用胳膊抱住自己的身子。羅離看見她的笑容一下子消失,臉色蒼白如紙,十指用力地掐進身體裏,指尖在微微地發抖。他很尴尬,也很抱歉。雖然他這樣做問心無愧,但他畢竟撞破了她的秘密,原本她無論如何也不肯說出來的秘密。“羅離大人都看見了吧……很可怕也很醜,對吧?”羅離沉默了一會兒,“很可怕,但是不醜。”盈姜深深地低垂着頭,沒有說話。“我覺得很可怕是因為居然真有這種事情,至于醜,我真不覺得。我倒覺得,你還是一樣美,不,更美了。”盈姜凄然地笑了笑,低聲說:“羅離大人可真會安慰人……”“我是說真的。我如果是你,背着這樣的記憶,也許我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可是你不但活着,還活得這樣好,像你這麽樣有勇氣的人我以前從來都沒有見到過,我覺得你實在很了不起。”盈姜擡起頭。羅離的目光毫無閃避,他的神情坦然,絕沒有半點虛假和敷衍。盈姜目不轉睛地望着他,有許多複雜的感情從她眼裏依次閃過。漸漸地,她又勾起嘴唇,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痛苦的痕跡還沒有從她臉上完全抹去,可是她已經露出了微笑。原來羅離只是覺得她很漂亮很愛笑,和她在一起聊聊天很輕松,現在卻有不同的感受。就像忽然發現一塊琉璃原來竟是鑽石,琉璃雖然也很好看很招人喜歡,但鑽石卻是璀璨奪目。他有點看呆了,水灑在地上才驚醒過來。盈姜接過水喝了兩口,她的神色已經完全平靜下來。她問:“這裏是什麽地方?”羅離說:“我也不知道。這好像是個山洞,裏面很深,等你能夠走動了,咱們進去看看,說不定能找到出口。”盈姜點點頭,轉過身整理好衣裳,又從地上撿起她的錦囊,“羅離大人,餓不餓?”“我吃過祝餘了。”祝餘草味道很差,但是吃一棵就能好幾天不用吃東西。“真可惜……”盈姜打開錦囊,從裏面拿出一個紙包。那股香噴噴的味道隔着紙也能聞得見,羅離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那居然是一包松子糕。又香又軟,一嘗就知道出自人界最有名的合隆齋。羅離雖然吃了祝餘,一點兒也不餓,但他還是吃了一塊松子糕。舌頭上留着甘甜,心情也忽然變得舒暢多了。丹果的效力很強,又過半日光景,盈姜便能站起來走動。他們朝石洞的深處走。盈姜的體力還沒有恢複,一開始走得很慢。走累了坐下來休息,她就從錦囊裏拿出吃食。萬仞海的金梳魚醬,荻山的火雲果酥,荊玉谷的鸧獸肉糜,還有出自昆侖絕頂的瓊露。羅離發覺這女人真是懂得享受,即使旅途艱難,也總有辦法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兒,快活一點兒。若非如此,她一定早已被痛苦的過往擊潰。縱然一路行來石洞昏暗,所見除了石壁還是石壁,然而和她在一起,再枯燥的行程也會變得舒服一點兒,快活一點兒。石洞中分辨不出早晚,他們走走停停,約莫走了兩個時辰,眼前的景物起了變化。×××××××××××××××××熟睡的穆天輕輕抿着嘴唇,向上噘起小小的弧度,他的臉色因重傷而蒼白得毫無血色,可是他的睡相卻憨甜得孩子氣。他的臉龐被這絲孩子氣掩去了銳氣,顯得異常柔和。脫去了所有的嘻笑、憊賴、疲倦和痛苦,月光下的穆天,就像一頭正在熟睡的神獸辟邪,周身仿佛籠罩着一層淡淡的純淨的光。流玥看着他,有點困惑。她想,剛才是怎麽回事?剛才他體內的氣息變得很亂。他受了重傷氣息本來就不穩,再加上有些亂糟糟的心緒,于是就變成這樣。這本來一點也不奇怪,因為重傷的人常常會想到很多平時不會想起的事情。她是一個祭師,這樣的情形她已經見過很多,從未在意過。她是一個淡漠的人,只管盡自己的職責,替傷者療傷。傷者必須平心靜氣,療傷的效果才會更好,這是很普通的道理,人人都懂。如果傷者對自己的身體不肯在意,她也不覺得自己有義務強迫他們去在意。可是不知為什麽,這次她卻忽然很生氣,氣得要命,簡直想也沒想就把藥塞進他嘴巴裏。——都傷成這樣了,居然還不肯安分!就像身體裏的另一個靈魂,不由分說控制了她的情緒她的身體,讓她做出以前絕不會有的舉動,變成一個以前從來沒見過的自己。這個靈魂也許以前就在她身體裏,但她未曾覺察過,自從認識了穆天才突然冒出來,而且近來好像冒出來得越來越頻繁。她不懂這是為什麽。現在穆天睡着了,她也平靜下來,熟悉的冷淡從容的靈魂又回來。那個冷淡從容的靈魂從來都不喜歡穆天,甚至本能地抗拒和排斥他。那個整天嬉皮笑臉,舉止莫名其妙的人身上,似乎總有什麽讓她非常不安的東西。她無從分辨那是什麽,然而,她一向相信自己的感覺。如果可能,她不想與他同行。但,翼風信任他。翼風沒有解釋過為什麽,可她看得出他們兩人之間非同一般的友情。她很了解翼風,他生性疏淡,只有很少幾個朋友,但她從未見他和哪個朋友相處,會像和穆天說話時那樣随意。正因如此,她一直刻意地壓制着心中的那種不安,而在不安之外,原本就是一片漠然。所以,抛開些許不可解的困惑,流玥恢複了一貫的平靜和冷淡。她雙手交握,繼續為穆天療傷。他畢竟是同伴,而且,他救了翼風。無論如何,為這一件事,流玥還是從心底裏感激他。對她而言,這百餘年的生命,所做的所想的,原本都只維系在六歲那年,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向她伸出的那雙溫暖的手。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2)正在加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