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破綻
起初,羅離和盈姜以為這石洞已經到了盡頭。然而很快,他們發現石壁上的暗門。暗門一推就打開了,裏面是一間石室。如果說這石洞帶着些許人工雕鑿的痕跡,那這石室很明顯是有人開鑿出來的。牆壁光潔,四四方方。但石室裏除了厚厚的灰塵,沒有任何東西。按理說,這石室在石洞深處,又有暗門,不與外界連通,怎麽會有這麽多灰塵?盈姜蹲下身子,用手指撚起一點兒灰來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忽然變得很古怪,驚愕,甚至有幾分恐懼。“怎麽?”盈姜沒說話,臉色還是那麽古怪。她伸手,撥開灰塵,露出一些像是灰白色碎石塊的東西。羅離的臉色也變得有些古怪。他已認出,那是還沒有化成灰的骸骨。盈姜繼續撥開灰塵和骸骨,露出地面。紫黑色的地面。大攤大攤的血跡,早已幹涸了不知多少年,仿佛已經滲入岩石當中,将地面染成了紫黑色。顯然有很多人在這裏流血而死。但那都是些什麽人?為什麽會在這裏?又是如何死去?“叮!”的一聲。盈姜手勢頓了下,然後撿起一柄小刀。只有一尺長,不過比匕首稍大些,卻是彎的,那刀上雖然沾滿了血跡和灰塵,但只消輕輕一拂,刀刃便又現出寒光。這兵器甚是奇詭,使這兵器的人招術想必不弱。若沒有極詭異的功夫,也無法用這樣的兵器。但這刀最奇怪的地方不在這裏,最奇怪的地方是這刀身只剩下了一半,還有一半被人削去。刀身被削去一半本不奇怪,羅離自信一刀也能削去一半,但他只能從刀身的中間截斷。這刀卻是沿着刀身的方向,平平地剖了開來。普通的刀身一般也不過兩分厚,這柄刀原本比普通的刀小得多,刀身也比普通的刀更薄,至多一分厚。這一分厚的刀身卻被人對剖成了兩半!盈姜在附近找了找,果然揀到那一半的刀身,合攏來,分毫不差。兩人對視一眼,都露出駭人的神情。要像這樣對剖開一分厚的刀身,除非是用一件薄如蟬翼的兵器,但薄如蟬翼的兵器,用力稍過便折了,又如何能夠剖開一柄像這樣的刀?然而,世間确實有這樣這樣一件兵器。“雲絲嗎?”羅離喃喃道。雲絲本是一種絲,世上最細最軟的絲,用雲絲能織出最輕最薄的綢子。雲絲也是一柄劍。劍名叫雲絲,因為這柄劍薄得就像一根雲絲。這柄劍是一個天才的工匠花費了終生的心血鍛造,但是他自己卻沒有看到過這柄劍,因為在他失敗了無數次之後,最終他以身祭爐!他的一生都奉獻給了這柄劍,所以他不惜犧牲生命也要讓它出世。傳說他的靈魂附着在這柄劍上,所以,這是一柄不祥的劍。持有過這柄劍的人,都已死于非命。但是有一個神族劍客不害怕這個說法,他不惜一切代價得到它。因為它輕得不可思議,所以用它才能使出快得不可思議的劍法。很少有人見過這柄劍,因為大多數人甚至還沒有看清,就已經死在這柄劍下。千年之前,這柄劍曾經縱橫天下。甚至有人認為,“雲絲”已強過了帝晏手中的“天機”。據說那個劍客确曾去找帝晏比試,帝晏答應了,只是提出一個條件,如果那人輸了,就必須在千年劫數來臨之時,擔當神使。那一戰的經過,無人得見。但當千年劫數來臨,那劍客果然擔當了神使。只有“雲絲”的鋒利和堅韌,以及那不可思議的力量和速度,才能在一瞬間将一柄刀剖為兩半!然而,“雲絲”也和千年之前的那五個人一樣,留在了異界,再無人得知它的下落。想不到,在這個石室當中,竟然又看到了這柄劍留下的印記。羅離感覺心忽然縮起來,就像有只手在他心頭套上繩子,再一點點抽緊。這裏曾經有過惡鬥,有許多人在這裏死去。千年前,神使手中的“雲絲”曾經出現在這裏。那麽,難道……羅離俯身,飛快地撥開灰塵,在地上翻找。盈姜詫異的目光,他看不到,半空揚起的灰塵,他也感覺不到。地上有被削斷的鐵索,有刀劍,也有匕首。還有從衣服上掉落的銅紐扣,甚至女子頭上的銀發簪。羅離不斷地找,既盼望找到些什麽,又害怕找到些什麽。心頭那根繩子越收越緊,幾乎已無法呼吸。盈姜看着他走來走去地翻找,最初的困惑慢慢變成一種複雜的神情。灰塵彌漫,羅離的身影有些模糊,像隔着一層紗的剪影。忽然,他的身影僵住。就像中了定身術,一動不動。盈姜朝他走了幾步,再走兩步就能看到他手裏的東西。但是她站住,默默地停留了片刻,她轉身,走到石室外面。暗門合上的瞬間,她看見羅離的身影,依舊僵凝有如雕塑。×××××××××××××××××××盈姜背靠着石壁,慢慢地坐下來。暗門已隔絕了一切,周遭只有黑暗和寂靜。舊傷在疼。疼痛或許算不上太劇烈,至少,她咬緊牙關就可以忍受,但是那種至死方休的感覺,遠比傷痛本身更可怕。當她無數次從睡夢中疼醒,真想在身體上狠狠地割上一刀,疼得渾身冷汗,抽搐翻滾,才能讓她忘記那永無法治愈的舊傷。疼到忍耐的極限,生命已讓她恐懼。荊珹問,你為什麽不願意變成神族?人族的壽命那麽短,我很快就會失去你。她還記得荊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那種痛苦脆弱的光。那天本來是仲春,陽光透過薄薄的雲層,穿過疏落的花葉,落在荊珹的臉上。蒼白的臉色,烏黑的眉眼有種觸目驚心的美,他看上去就像一件精致的瓷器,那麽漂亮,那麽脆弱。難道,你不願意多陪陪我嗎?微微的風,一點點細碎的淡金色的陽光輕輕搖動,就像他眼裏薄薄的光。我已經只有你了啊……盈姜。他的語氣虛弱而空洞,就像溺水的人眼睜睜看着最後一根稻草漂走。她的心口像撕裂一般劇痛,幾乎讓她完全忘記了其它的一切。差一點她就想說,好,我陪着你,陪着你一直到生命終止。差一點她就已經忘記了漫長的生命,将要忍受漫長的無休止的傷痛。差一點她就會不顧一切。但是他的目光,漸漸變得透明。透明的目光穿過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投向虛無未知的地方。走吧走吧,都走吧,他喃喃自語,你也是,她也是,都走吧。然後他笑,冷酷地嘲諷地笑,你算什麽呢?盈姜,你只不過是個藥奴,比一只貓一只狗都要卑下的藥奴,你裝着高貴,還想要什麽呢?你走了,我還會再找到一個女人,這世上永遠都有女人,要多少都有。是不是呢?盈姜。仲春的陽光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溫度,冷冷的像冰一樣。寒意從肌膚沁進去,一點點奪走身體裏所有的溫暖。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漂亮得莫可逼視的臉龐,眼底深處的痛苦,冷酷嘲諷的笑容。他總是這樣,痛苦脆弱得像個無助的嬰兒,融化她,讓她想要不顧一切地抱住他,卻又在她将要抱住他的時候,變成一個魔鬼,狠狠地撕碎她。他為什麽會是這樣一個人?盈姜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十六歲,成為藥奴已五年。她身體裏植入了十數個藥罐,各種不同配方的藥在裏面交彙,就像十幾種不同的兵刃日夜不息地刺、切、削、割……她的五髒六腑。這樣生不如死的痛苦,喉嚨被藥物毒啞,連喊叫的權力也沒有。為什麽還不昏迷呢?哪怕只是片刻。奶奶說,做錯事的人要受到懲罰。可是,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事?是不是因為那年沒有吃下奶奶給的餅?奶奶說,吃下那個餅就不會再有痛苦了,但是,奶奶往那個餅裏摻進毒藥的時候,她在窗口都偷看到了。不想死。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這輩子絕不應該是這樣的。再痛苦,也想要活下去。活下去。她的主人很驚訝她的生命力。普通的藥奴用過兩年就會死去,最長的也不過三年,她是第一個活過了五年的藥奴。所以,她成了一件稀罕東西,就像一只活了一百歲的狗。有一天,主人家裏來了貴客。這是很少見的事情,因為他們本就是藥師中最隐秘的一族。然而這個人不僅找到了他們,還得以登堂入室,見到他們族中最神秘的藥奴。盈姜不知道他的身份,她只看見一個陌生人走進來。房間裏很靜,藥罐裏藥汁咕嚕咕嚕地輕微作響,偶爾有燭花噼啪爆響。那人沉默地走過來,沉默地站在石榻邊,看她。他看上去身體虛弱,臉色帶着病态的蒼白,烏黑的眉眼有種觸目驚心的美。他的舉止異常安靜,就像一縷游魂,風一吹便會散去。但是他眼裏有種奇特的神情,悲哀的脆弱的,卻又是高高在上的,仿佛帶着一種能夠決定別人命運的力量。盈姜有限的生命裏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就像個神祗,出現在她眼前。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用眼神哀求,救我,求你。他沉默地看她,從他的眼神裏,她看到回答。他說,別怕,我救你。燭花爆響,燭火輕輕晃動。他的身周籠罩着一層淡淡的金色的光暈。她想,他是神祗,他真的就是神祗。所以,就算他在一次又一次融化了她之後,再一次又一次狠狠地割傷她,只要他張開雙臂,她還是會投入他的懷中,緊緊地緊緊地擁抱他,擁抱那個脆弱的靈魂。我只有你了啊……盈姜。那個聲音,每次想起來都讓她的心撕裂般劇痛,甚至比那些永不會愈合的傷口更通徹心肺。可是,當她真正接近死亡的那一刻,劇痛消失了,長久以來困住她的枷鎖破碎了。那一刻,她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靜。她清楚地知道有什麽已經改變,也清楚地知道是什麽改變了她。曾經,在最絕望的時候,她以為自己的一生注定痛苦。但心底深處,分明不甘心,這輩子絕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從心底裏厭倦了反複地被融化和切碎,她渴望新的生活。但,真的可以嗎?她想起暗門閉合的瞬間,那個男人一動不動的身影,塵霧中,那種潮水般湧出的悲傷仿佛浸透了整個空間。她清楚地知道,他依然深愛着,那個曾在他生命中留下烙印的女人。她沒有任何自信,但她一定要試試。×××××××××××××××××××羅離打開暗門,告訴盈姜:“我找到另外一扇暗門。”他的眼皮微微殘留着紅腫的痕跡,但他的神情已經平靜。盈姜慢慢地站起來,走進石室。寒毒其實還未完全拔盡,新傷舊傷的雙重痛苦損耗了她的體力,步履微微蹒跚。“怎麽,還是不舒服?”“沒什麽。”盈姜微笑地看着他,語調輕快。她的笑容甜美如常,那雙彎成月牙的眼睛裏充滿了關心,仿佛在問,那麽你呢?沒事了嗎?羅離很想像她一樣微笑一下,可是他扯動嘴角卻很勉強,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樣的笑實在很難看。盈姜依舊微笑地看他。羅離忽然覺得在那雙漂亮的眼眸裏自己就像一個透明的人。原本他絕不願意讓別人看出自己心底的痛苦,因為憐憫也會像把刀子,割傷人的心。可是此刻他卻沒有這樣的感覺,盈姜關心的目光就像春天裏的風,帶來的只有溫暖。他攤開手掌,掌心裏窩着一塊小小的綠色寶石。他低頭看着那塊寶石,沉默了一會兒,“這是劍石,能夠辟邪。”鑲嵌到劍上的劍石,會與劍身融為一體,絕不會掉落。除非……除非,劍折了。“是我妻子的東西。”他說,“我從聞玉山采來,親手鑲到她的劍上。”盈姜靜靜地望着他,等着他說下去。“我的妻子,是素琤。”盈姜的眼底閃過一絲微光,“她是了不起的劍客。”“是的,”羅離點點頭,眼睛裏流露出很深的感情,“她是的——帝晏也不能小看她。”在去異界之前,她只敗過一次,敗在帝晏劍下。帝晏贏得也并不輕松。他一向是個很高傲的人,能讓他拔出天機來認真應對的,她是唯一一個女人。“這千年來我一直很想知道,她為什麽沒有能夠回去。我希望,我能夠找到她,即使……即使她死了,我也希望能夠找到她。”“你會的。”盈姜靜靜地回答。她的眼眸清澈透亮,裏面沒有任何羅離所不想看到的憐憫,只有理解。面對這樣一雙眼眸,以前從不願意說出口的話,很自然地就說了出來。因為無論他說什麽,那雙眼睛都會回答,是的,我明白。羅離覺得自己真是幸運,遇到這樣的同伴。自從失去素琤,他一直以為自己的痛苦只有獨自承受,可是現在他忽然輕松了很多,因為他的痛苦已有人可以分擔。剛才他還覺得很疲倦,因為悲傷不僅會讓靈魂痛苦,還會消耗體力。可是現在他已經變得像剛睡醒一樣精神抖擻。他指給盈姜看那扇暗門。那扇暗門居然就在原來那一扇的旁邊,實在隐藏得太好,所以他們一開始誰也沒有發覺。那扇門關得很緊,似乎有什麽東西從門的另一面将門頂住了。羅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總算推開了一條能容一個人側身通過的縫。他們一前一後地擠過這扇門。羅離手裏點着熒火,俯身查看,果然在門底下卡着一柄匕首。他用力抽出那匕首,卻發覺原來匕首只有半截,另外半截早已不知斷在何處。羅離輕輕吹掉上面的灰。他平生見過無數柄匕首,也有很漂亮的,甚至還有美玉雕出來的,可是從來沒見過一柄如此精美的匕首。匕首的柄上兩面各鑲嵌了一顆綠色的劍石。劍石本是很難得到的東西,羅離當年花費了整整一個月才好不容易采到一塊。而這匕首上不但鑲了兩顆,而且這兩顆石頭無論大小顏色還是光澤,幾乎都一模一樣。那匕首的斷刃在熒光中泛出一層奇特的暗紫色的光澤,仿佛帶着一種蠱惑力。盈姜看見上面似乎刻了什麽字,便把頭湊過去仔細看了看。“蘇泠。”她輕輕念道,“原來這是蘇泠的匕首!”羅離卻在看那匕首柄上的花紋。很少有匕首柄上的花紋雕刻得如此細致,有些紋路精細得就像發絲一樣。然而羅離留意的是那花樣,在連綿不斷的如意紋中,簇擁着一對獨角的神獸貔貅。五瑞之首,代表着至高無上的神君。蘇泠是一個精族祭師,然而,這柄匕首上卻刻着她的名字。盈姜喃喃自語:“看來,那個傳聞是真的……”“什麽傳聞?”盈姜臉上露出一種古怪的神情,沉默了一會兒,她回答:“蘇泠是帝晏陛下未過門的妻子。”羅離怔住,“他們神族最講究門楣血統,帝晏怎麽可能娶一個精族女子?”盈姜笑笑,“我也只是聽說。不過……”她的語氣微微一頓,眼波流轉,閃動着含意莫名的眸光,“對帝晏陛下來說,恐怕也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事。”×××××××××××××××××××幽深而寂靜的夜。樹葉在沙沙輕響,偶爾,不知命的秋蟲輕輕鳴叫。燒得紅彤彤的火堆,讓人渾身都充滿了暖意。火堆旁坐着沉思的女子,素靜如雪蓮。穆天睜開眼睛,看見這樣的情景,一時間仿佛仍在夢中。“我在山腳下揀到你,當時你昏迷不醒。”流玥沒有回頭,可是卻知道他已經醒來,“現在你的傷已經好了一半,再有三四天你就能完全康複。你的體質好像比一般人強得多,居然在異界也能康複得這樣快。明天一早我們就可以繼續上路。”“別的人呢?”流玥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在宿地留了字,他們見了之後,也會去我們原定的村子會合。”穆天坐起來,發了會兒怔,然後問:“你感覺不到他們在哪裏?”流玥沒有回答。火光在她的眼眸中閃動,她的眼裏總像是蒙着一層冰冷的殼,然而,在那殼的下面,穆天看出她的憂慮。他不自覺地想挪近她,但又遲疑着停下來。半晌,他說:“放心吧,他們不會有事的。”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是有種異乎尋常的分量。流玥終于轉過臉來,看他。“我知道。”她輕輕地說,“我知道——我感覺到了,他們都平安無事。”她的臉龐,就像忽然點起一顆星子,瑩瑩地亮了起來。那種令人眩目的光彩,有點刺痛穆天的眼睛。她說“他們”,但她臉上的光彩,恐怕,只為了一個人。他沉默地垂下眼簾,用手揉了揉鼻子。密林中一片寂靜,暗夜的涼風中,浮動着淡淡的草木的味道。流玥靜靜地坐在火堆旁,想着心事。過了一會兒,忽然問:“你認識他多久了?”“哎?”“——認識翼風。”“一百多年吧。”穆天回想,“帝晏八七四……不,八七五年。”流玥手托着下巴,眼眸緩緩流過沉靜的記憶。良久,她低聲道:“就是他帶我去闖神界的那年。”穆天愕然地看她,“原來是你。”原來是這樣。一時間連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湧上心頭的紛雜滋味,只是怔怔地望着火堆旁沉靜的面容。但流玥陷在自己的思緒中,毫無覺察。她又問:“那你一定也和帝晏很熟?”穆天回過神,笑笑說:“那當然。”“那麽,”流玥猶豫了一下,“對他的劍法呢?”穆天忽然明白她要問什麽,沉默片刻,他回答:“也很熟。”流玥遙視着遠方,暗夜深處,仿佛有她想要看見的人。過了許久,她問:“那,以你看,翼風和他交手會有幾分勝算?”穆天發覺自己心裏澀得發苦。他簡直有種沖動,想說你能不能問點別的?什麽都行只要別再提翼風。這沖動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其實他從來都不是這麽小氣的人,何況翼風還是他最好的朋友。穆天嘆口氣,原來這就叫嫉妒,他這輩子從來都只有別人嫉妒他,現在他才知道嫉妒的滋味還真叫難受。“我不知道。”他淡淡地說,“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翼風出盡全力,不知道他現在的進境到了什麽程度。至于小九的劍法……”他停下來,想了很久,才緩緩道:“單論劍法而言,我想,任何人都很難再勝過小九。”帝晏排行第九。能夠這樣稱呼他的,當然只有他的長輩和兄姊,就算是長輩和兄姊,也只有最親近的幾個人,才能夠這樣随意。所以,如果是別人說出這樣的話來,可以不信,但穆天這樣說出來,不能不信。流玥的眼眸倏地一黯,慢慢地将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她的眼睛冷冰冰的,她的臉也冷冰冰的,但是任誰都能看出來,她的那種擔憂。穆天忍不住苦笑,方才他還想着說什麽都行只要別再說這個話題,可是轉瞬間,他又已覺得只要能讓她不再這麽樣憂心,說什麽都無所謂。“其實,小九的劍法也不是沒有破綻……”流玥回過頭,眼睛又發出了光,“他也有破綻?”“據我知道,至少有兩處。”流玥望着他,她沒有開口問,就只是靜靜地望着他,眼波流動,亮如星子。像帝晏那樣天下無敵的劍客,他劍法中的破綻,或許本就是他生命中最大的隐秘。如果她問穆天,你能不能告訴我他的破綻?就等于在問,你能不能把他的性命給我?這樣一個問題,怎麽能問得出口?但,知道了他劍法中的破綻,也就得到了求勝的機會,她希望翼風能有這樣的機會。所以,她用眼神表達她急切的希望,又用沉默告訴穆天,你可以拒絕回答。穆天揉了揉鼻子,無聲地嘆口氣。他拒絕不了。他撿起一根樹枝,站起來,然後說:“我只做一遍,你要看仔細。”當他說完這句話,他整個人都變了。他本來總是一副很憊賴很懶散的模樣,就算在惡戰中也是如此,但是忽然之間,他就像換了個人似的。然而,奇怪的是,這種變化卻又無跡可尋,怎麽看,他分明還是原來的姿态,原來的神情,一點都沒變過。流玥記得,當翼風面對強敵,他全身上下無處不充滿了殺氣,一種勢不可擋的淩厲殺氣!那一瞬間,他已完全與劍化為一體。從穆天的身上,卻看不到殺氣,一絲也沒有。他就随随便便地站在那裏,人還是人,樹枝還是樹枝。然而,流玥分明感覺到了一股可怕的力量,這力量無跡無形,卻仿佛在剎那間已經彌漫了周遭整個空間。她知道那力量的來源,那就是穆天将要施展的劍法。他的人已開始了動作,手中的樹枝慢慢地挑起來,帝晏的劍法當然不可能這麽慢,他只不過是要讓她看清楚。就在樹枝的去勢将要有所變化的時候,流玥忽然說:“不,不用了!”穆天頓住身形,詫異地看她。流玥說:“帝晏劍法中的破綻,我已不想知道。”“為什麽?”“因為翼風不會想要知道,這不會是他想要的求勝方法。”流玥的聲音很輕,但一字一句都異常清晰,“翼風因劍而生,他對劍始終忠誠,勝也好,敗也好,他都絕不會給他自己留下遺憾。”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2)正在加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