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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這裏嗎?
有這麽一個聲音曾從尚且不曾觸及的暗處浮起, 發出了遙遠的質疑。
他也曾回答過,答得格外幹脆還行,有點煩, 反正談不上喜歡。
對于不是自己“故鄉”的地方, 不管在這裏得到了多少人的關注喜愛,又得到了多少人的懷疑置喙,都不會對他造成多深刻的影響。
不被影響, 不被動搖。
此處的堅定的誕生, 要追溯到一開始,被他撈起來放到樓頂的幹癟男人追上來,緊張地問出那個問題的時候。
“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麽, 從什麽地方來,自己家在哪裏嗎?”
——是極其遙遠, 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找回之處。
在那時,幾乎沒有任何停滞, 深深打入心髒最裏的某個烙印便作為不容消磨的提醒,立即熾熱發疼,讓少年即使記憶全無,也會在第一時間意識到這一點。
因為他不屬于這個世界, 本就不可能對異界産生歸屬感。
所以, 該來就該, 該走就走, 不受牽絆, 理應如風一般自由。
唔, 不過。
之所以是“還行,甚至有點煩”,而不是“怎麽樣都無所謂”,理由也很明顯。
他實際上還是被絆住了。
雖然只被絆了一下,就像豪邁不羁地走在一條筆直平路上,腳卻一不留神撞到了不知怎麽冒出來的石頭——影響不了接下來的前行,但是,心情還是不會好。
“你又不讨厭那些孩子,關系越來越好了,怎麽還一臉不開心……好,好,別瞪我了,我知道要閉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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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得到他承認的男人偶爾會像這樣啰嗦,還盡說不切實際的話。
埃利克被煩得多了,本來還想解釋。但後一想,他就不适合跟人解釋自己的意圖,還是算了。
畢竟,就算是同步率跟他頗高的埼玉,也無法理解他的全部想法。
他讨厭的不是那些孩子,而是被硬生生拖着,仿佛被“束縛”的感覺。
以及,更讨厭的是,時不時和厭煩感一起冒出來提醒他,“逗留下去沒有任何好處,還會惹來無數麻煩”的另一種預感。
……啧。
莫名其妙。
是什麽人,才會在剛剛和有點喜歡的他人建立起來之不易的羁絆之時,便先一步産生了要将所謂的羁絆丢開的想法?
埃利克為自己真實存在的這個想法感到困惑。
在意識到這還不是毫無道理的雜念,而是确有蹤跡可尋的預感過後,他便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煩躁。
曾經的男人到底經歷了什麽,才會有這種冷到本能裏的疏離,反正現在的埃利克想不起來,也就不多說。
他很不高興。
會這般地煩躁,就說明自認的不會受過去的自己影響,結果還是受到了影響。
而且,他還隐隐約約意識到,這個預感的确是真的經驗所得,想反駁想忽略都不行。
“怎麽能這麽麻煩,該給的記憶偶爾才漏出一點,還遮遮掩掩的,你是個什麽混蛋家夥啊!”
是的,埃利克氣起來,是可以連“自己”都罵的。
雖然罵了并沒有什麽用。
從這個世界醒來,剛好就那麽巧,遇到的人幾乎全都是讓埃利克沒法像對其他路人那樣忽視,更無法否認他們的好意的“怪人”。
他未将那些好意全部接受,但這并不意味着,他沒有将其記在心裏。
絆子就是這樣來的。
不過呢。
遲早有一天,他會離開。既然這個想法至始至終都不會淡化亦不會動搖,那麽,埃利克省去那些雜念,只打算要在走之前,把某個尾巴處理幹淨。
機會還來得挺快。
爆豪勝己被敵聯盟“抓”走的真相是,他自己激動過頭跟着敵人沖進了黑霧——這是a班衆人親眼所見,也信以為真的“真相”。
可是,真實的情況,真的是這樣麽?
“那個小子,有些讓人意外啊。”
埃利克在誰都不知曉的地方略顯驚奇,顯然沒想到,爆豪勝己會做出如此不按常理的行動。
在合宿之前,爆豪勝己來找過埃利克。這是他人肯定不會想到的事情。
那少年經由了體育祭的打擊,一下子從毫無意義的盲目不甘中清醒過來,到如今,已然和最初有了頗大的變化。
他能夠主動找到埃利克,對他說出那番話,便已是最為難得的成長了。
金發少年的眉壓迫着雙眼,赤眸中仿若有晦澀之色凝聚。但,找到這裏來,對少年來說,又仿佛并沒有違背本願的勉強。
他像是再來強調的“現在我還不是你的對手,但是未來,我一定可以打敗你!”
“哦,知道了。然後呢?”
埃利克不對少年的美好期望做出評價,只是反問。
爆豪勝己沉默了一會兒。
他還是那個極其高傲的少年,哪怕刀就架在了脖子上,都不能讓他低頭。
當然,這也不是低頭。
“你是不是要臨陣脫逃了。”
“什麽?”
“意思就是,你要走了!可惡,居然在我還沒有把最讨厭的東西還回去之前——”
這小子不是腦子出了問題,就是故意氣人找打。
埃利克在現在揍人還是等他說完話後再揍這兩個選擇中稍作猶豫,最終還是選了後者。
因為他好像,忽然弄明白了爆豪勝己需要拐着彎聽的意思。
最讨厭的東西是什麽?還有——還回去?
哦。
埃利克“意思就是,你小子覺得自己欠了我的人情,所以很不好意思。”
爆豪勝己“!!!”
埃利克“磨磨唧唧的,就這麽點事兒,說清楚不就行了。我不需要你還人情,就這樣行了。”
爆豪勝己“…………”
“少在這裏自說自話啊混蛋!”
被揭穿還被直接搶了臺詞的少年暴跳如雷,這樣看着還像是正常的爆豪勝己。
不過,他沒有一口反駁,就已然可以說明問題。
爆豪勝己不會忘記,他的确被只是意外出現在現場的銀發少年救過一次。
心中的不甘更多的便來自于那一次的經歷,縱使到了調整好了心态的現在,少年依然不能忘記那時候的事情。
“欠了人情,就會讓人非常煩躁,所以只有還回去才能安心……”
他昂頭,眼眉上揚,大聲道“這句話,不是你說過的麽!既然這樣,我把那時候的憋屈全部還給你,很合理,也就沒有任何問題!”
字字铿锵,其中蘊含的情緒宛若驚雷在耳邊炸響,足以給聽者留下頗深的印象。
“……”
埃利克再看向爆豪勝己,這一次的目光比方才更深,似乎又摻雜了些許真是意想不到的驚奇。
“對,我是這麽說過。”埃利克緩緩道。
他沒想到,自己随意的一句抱怨,竟被爆豪勝己聽見了。
而且,似乎還起到了更為特殊的發酵作用。
“你這個性格……唔,現在才發現,有一部分和我挺像。”
“啥!”
“像的那部分,肯定不包括壞得還是惹人煩的脾氣。”
坐在背光高處的銀發少年,終于從他所做的天臺樓頂跳了下來,無聲落地。
他向這邊走來。
某一個剎那,爆豪勝己停在原地一動不動,腦中卻是突兀地回憶起了體育祭時,他的最後一場比賽。
埃利克,也是像現在這樣不緊不慢地走過來。
猶如不可仰望的高山,猶如不可撼動的巨石。
每走一步,明明是将距離縮近,可帶給無法移動哪怕分毫的少年的壓力,卻讓他近乎絕望地意識到,兩人之間的差距就是浩瀚海洋。
兩次的面對面有相似之處,可随後,差異就顯露了出來。
這一次,爆豪勝己只在一開始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
他沒有感受到如冰川下的寒冷海水掀起,遮天蔽日向自己壓覆而來一般的窒息感。
一步,兩步。
無比自然地,埃利克走到了爆豪勝己的面前。然後,從昂首挺胸站立的少年身邊走過。
——他只在與其擦肩之時,随意地擡手,将手輕拍在了少年挺得筆直的身上。
“正好,幫我個忙?”
爆豪勝己“!”
只愣了初時的那一秒,少年的眉宇間便盡顯張揚,傲慢地道“做什麽!”
“應該就在最近,會有一群莫名其妙的家夥去找你們的麻煩。”
埃利克說“那時候,把‘這個’,送到離他們最近的地方就行了。”
爆豪勝己低頭看了一眼,皺起眉“就這個東西?近,要有多近?”
“沒有要求,你能送多近就送多近。”
“嘁。”
聽這個語氣,爆豪勝己對這個并不相近的敘述頗為不滿。不過,他倒是沒有提出異議,仿佛很快就琢磨出了名堂,眉宇頓時舒展。
盡力而為——
在開玩笑嗎!
“在我這裏,沒有什麽‘能有多近就多近’的。”
合宿開始,遭遇襲擊的那一刻,雙目被手中炸裂開來的火花點燃,金發少年便扯出了這麽一個嚣張至極、并不比埃利克弱上幾分的張狂笑容。
他沒有半分猶豫,在該停的時候不停,直向前方沖去。
要問理由?
別傻了!
“對我來說——當然要追到近得不能再近的地方,才能夠罷休啊!!!”
所以,義無反顧,更無畏懼,他穿過了黑霧。
“還是這麽沖動,一點都不考慮一下後果嗎?不過,謝了。”
追蹤而來的埃利克搖頭,将細微的笑意收斂。
随後,他的視線攜帶無盡冰雪,穿破了晦暗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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