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倒灌的海水帶來了層層回蕩的巨響, 這個聲勢, 直到很久以後才稍作平息。

太奇怪了。

這下不需要齊木楠雄再說,埃利克也能總結出越來越明顯的疑點。

他們現在是在海底沒錯吧。

遺址意外地不止是露在平面被海水和時間侵蝕的那一部分,在表面之下,還隐藏着不可窺探其規模, 根本就深不可測的龐然大物——

這可能嗎?

如此龐大的久遠遺跡,完整地埋沒在海底之下,如果真有可能,那就更像是人為的。

而且,埃利克記性沒有那麽差。

他和齊木楠雄進來的時候, 罩在遺址外圍的結界是被一拳打碎, 四分五裂了的。

那個舉動并非魯莽, 而是他故意的試探。

果不其然, 在兩人靠暴力強行突破正門(并且把金撞飛)之時, 理應如洪荒猛獸吞沒過來的海水毫無動靜。

直等到現在。

興許是觸發了什麽機關, 最是簡單粗暴的清理才在半途轟然降下。

雖然說, 這點程度的機關也就能對付對付普通人, 放在此時的埃利克等人面前,也就是需要稍微多浪費一點時間。

完全看得出來,那個不為人知的設計者對于挑這個道試圖逃脫或是闖入的外來者, 仿佛帶着極為煩躁的心情,可以說是非常不客氣了。

已經不是單純讨厭的程度了,而是更深的“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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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遞出來的來自千年前的訊息,仿佛能夠彙集成某個人警告的聲音:

這裏是【】永遠安息之地, 不允許再被侵擾。如果真要膽大包天地擅闖進來,那就做好去死的準備吧。

強盜,劫匪,惡徒,無論是什麽貪婪之人膽敢冒犯。

即使【】不會再在此處停留,這些醜角也必須付出最沉痛的代價。

——中間大概還是夾帶着某些含糊不清,偏偏隐去了關鍵詞的字節。

所以,問題就來了。

“這些把心理活動都包括進來了的東西,為什麽我會知道?”

從自身情感出發,埃利克拒絕接受某個最接近事實的可能性。

開玩笑呢,先不說“他”有沒有這麽無聊,随便一跑就能跑到和“他”有關系的地方,怎麽可能那麽巧?

“啊,果然是一條路呢,可以往這裏面走哦。來吧來吧,我們走吧!”

金毫不受環境影響的歡快聲音響起來,也算是恰到好處。

那小子果然是個能在什麽都沒有的遺跡內存活一個半月,還可以活蹦亂跳的粗神經。

被兩個來歷不明的家夥害得爬了一個月的心血一朝還原,也完全沒關系,金已經非常熟稔地進入了結伴同行的模式,将埃利克兩人當做了自己的同伴。

在埃利克神色不定,齊木楠雄不知在想什麽一直不說話的期間內,黑發少年精神十足,飛快地在暗道中一陣摸索,最終做出了可以前進的決定。

“喂小鬼,我有說要跟着你一起行動麽?”

埃利克回神,然後不高興地提出質疑。

小鬼先前的發言讓他不爽,現在這自來熟極了的态度讓他更加不爽,放在平時,現在他已經掉頭就走了。

“哎?是我的直覺出錯了?”然而,小鬼居然還露出了相當詫異的表情:“大哥哥你們應該都只是看上去不友善,實際上相當不擅長拒絕別人,也不會把陷入困境的小孩子丢下不管的類型,難道不是嗎?”

——簡直一語即中。

金的直覺堪比野獸,這才多久,某兩人的本性就被他一眼看穿。

埃利克本來還是應該惱怒的。

可是,在那之前,他忽然發現了存在于金那一句話中的一個極小細節,不由得揚眉:“你叫我什麽?大哥哥?”

金:“是啊。”

相當豪爽幹脆地回答了。

埃利克:“……”

從小鬼頭巾下的明亮眼睛裏,看不到半分勉強。

這足以說明,金的确依靠了作弊器般的直覺,超越世界上絕大多數的笨蛋,徑直看穿了埃利克隐藏在矮小軀殼之中的本質。

并且,還發自內心地覺得,叫一個外表年齡比自己還小的“少年”沒有問題。

“……”

不知怎麽回事。

百般限制的軀殼之中,世界最強的男人心頭,某個實際并不重要、但卻意義非凡的位置受到了隐隐觸動。

要說有多震撼,還不至于。

可這個感覺,竟然——

慰!貼!極!了!

“……真是沒想到。你小子,有一雙值得誇獎的慧眼啊!”

金(單純無比):“咦?我被誇了嗎?哈哈,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謝謝哦!”

就是這樣。

當齊木楠雄帶着一言難盡的表情看過來時,情形已于幾分鐘前大相徑庭。

“嗯,不錯,看在你這麽有眼光的份上,之前的失言我就不和你這個小孩子一般見識,不再追究了!”

——來自态度大變,忽然看金多了幾分順眼的埃利克。

“哇,真的嗎,那太好啦。”

——來自實際上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但還是順勢應了下來的金。

埃利克:“這麽瞧着,你小子似乎還挺不錯的——唔,再努力一把,說不定還能被我收做新的小弟。”

金:“嗯嗯?聽起來好像很有趣啊。大哥哥是有實力做我大哥的人,所以我覺得沒問題。”

“唔,雖然你勉強算是有這個潛力,但我的小弟可是沒那麽好做的。”

“好的,我會加油的!”

金,這個幸運的小子,只因一個最是簡單的稱呼,就搞定了本來很難搞、可心随身體一起微妙地幼稚起來了的男人。

埃利克現在是受到了心理因素的影響,對着金越看越順眼,竟破天荒地直接提出要把金納為小弟候選。

如果某學校一年a班的小鬼們知道,一定會心裏不平衡地開始哭天搶地,大喊偏心。

埃利克的小弟,是真的不好做。

正常途徑下,要正式入他眼中,就得符合條件苛刻的多項标準。

自身水平高還是低不重要,因為無論高低,在埃利克這裏都一視同仁,差到慘不忍睹,多看一眼都止不住嫌棄。

他的小弟,必須滿足以下按照越往後越重要的順序排列的多種條件:

首先,要有能夠挺過魔鬼訓練的堅實體魄和頑強意志。

其次,要聽得了話,不能違逆大哥的教誨。

然後……

最後,最關鍵的一個條件。

能做埃利克小弟的人……必須要抗揍!

不是開玩笑,這個至關重要的條件,是從實實在在的血與淚中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

一年a班的埃利克小弟們可以親身作證,從被埃利克當做多管閑事的路人,到終于歷盡千辛萬苦被埃利克承認了“小弟”地位,這之中充斥了多少汗水與淚水。

他們被埃利克大哥揍的次數,人均下來都有一天兩次。

為了最後方能得到的珍貴認可,孩子們簡直豁出去了。如果不抗揍,那怎麽可能挺得下去?

做小弟的便是如此艱難,更不要說更上一層樓的徒弟。

具體情況可以采訪詢問轟焦凍同學。

他可是悲慘到就算老師不負責任地去了異世界,也免不了被拖過去代打游戲。被收做弟子時,挨到的揍比普通小弟只多不少……

好了,上面說了這麽多,好像一不小心就變成了控述埃利克的暴行。

可這裏,實際上想表達的是:

做埃利克的小弟,其實還有這麽一個簡單輕松的辦法。

——說中他以為別人不知道、實際相當明顯的某些心思,一下子就讓他大為高興,從而看這人尤其順眼。

“…………也就是說,只要抓住弱點,你就是全世界最好搞定的男人了。”

“喂!給我說清楚,什麽叫做最好搞定啊!”

這個話題到這裏差不多可以結束了,不然一時不慎就要降下雷霆萬鈞。

拖了這麽久後腿,齊木楠雄似乎終于緩了過來,不用再裹在冰塊裏。

“還好?”

略過方才的玩笑,埃利克問道。

齊木楠雄使勁掰了一下自己的手腳,又轉了轉頭,脖子發出一陣咔嘣響:“只是我自己的話,除了差一點就被凍成冰棍以外沒有什麽問題。”

“你的超能力呢,能控制了麽?”

“可以了。”超能力者道,可不知怎麽,表情并未出現松動。

這不意外。

因為,齊木楠雄現下終于可以确定,在目前身處的地方,他的能力回不回複,都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在進來之前還沒有這個感受,但如今,突然變得清楚了。”

他方才不說話,就是在琢磨這個異常點。想了想,齊木楠雄還是把自己從模糊轉為清晰的奇異感覺描述了出來。

“就像被什麽東西壓住了。”粉發少年神色越發嚴肅,可見他并非說笑,由心感到了棘手:“我可以透視到這座遺跡的全部輪廓和通道,但是,也只限于透視了。”

除了透視之外,所有的超能力都在,可就是用不出來。

齊木楠雄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說得簡單點,在進入遺址的那一剎那,他就被限制了。

剛進來的時候程度最輕,所以毫無察覺,還能讓不受控的能量四處狂飙。而到了現在,除了透視,其他的能力,齊木楠雄居然一個都用不出來。

這個不知名的遺址,到底有着什麽秘密?

發現得越多,齊木楠雄就不禁越加驚訝。心中對于遺址的粗略猜測,需要用斜線劃掉了。

在自己的世界——亦或者就是在遺址外面,超能力者都是無所不能,近乎于神的存在。

排除掉貨真價實的人類身份,他基本上也可以等于神。

然而,到了這裏面,和埃利克、埼玉這兩個男人面對面時都不會有的感應出現了。

是什麽無形的存在,能夠給約等于神的超能力者這麽大的限制呢?

位置大致可以确定,就在“頭頂”。

可頭頂又有什麽。

上方是塌陷的“入口”,再上方是幽暗陰冷的海底,若還要探尋,延伸到遙遠不可及的最上方——

“總不可能是,真正的……”

後面的那一個字,被少年自己夾在齒間吞沒了。

剎那想到的可能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都非常荒謬。

不過,齊木楠雄的眼神微微變了變。

他自己差不多已經信了。

畢竟超能力者不是堅信科學死不承認非自然現象的名偵探。

回到表面上。

齊木楠雄沒有再多說什麽,在表明自己除了找路外很遺憾地一無是處之後,便攤手,示意該輪到埃利克了。

埃利克:“……知道了。你今天掉了一天鏈子,肯定是派不上用場的!”

真是沒辦法。

和隐約窺見真相一角的齊木楠雄差不多,埃利克雖然知道得不多,但因為此處與自己莫名拴上的練習,心中也是頗為沉重。

要離開的話,很簡單,他可沒感覺到什麽鬼限制,只要把金和齊木楠雄拎着,直接就可以瞬移到外面去了。

可這時候,偏偏不能這麽幹脆地走掉。

據齊木楠雄說,他把整個遺址都透視完了,也沒發現哪個角落有埼玉以及其他幾個丢失小鬼的身影。

為了從這個鬼地方把友人挖出來,只能繼續探索。

所幸齊木楠雄沒意見,唯一有可能有意見的金意外地活躍,在遺址中探險,對他的吸引力比逃出生天高出了不知多少倍。

小鬼最先跳起來,雀躍至極:“大哥哥能找到準确的路線?太好了,果然遇到你們就是最大的收獲。快走吧快走吧,我實在是太高興了!”

“從我們所在的地方往下,就是遺址的中心。有一個最大的獨立空間,我們直接去——嗯,去那裏就可以了。”

齊木楠雄中途似乎停頓了一下,但圓得很快,又沒入自己思緒中的埃利克并沒有發現。

臨時混搭組成的新·三人組,開始按照齊木楠雄規劃出的路線,在暗道中行走。

這裏的通道有超過千年沒有人走過了,地面雖是石材,可擡腳踩下去時,仍有種石塊雖是會搖晃着塌陷的錯覺。

越往裏走,所呼吸到的空氣便越是渾濁,仿佛遠古的塵埃就在狹窄通道中飄揚。

金身上帶着火把,但他并沒有在裏面點燃。

可能是覺得遺址封閉了太多年,點燃火把可能會将本就稀薄的氧氣燃燒得更快,還有可能碰到在空間中彌漫的有毒氣體,突然爆炸就不太好了。

還好,雖然處于黑暗中,三人也不是一直沉默,讓氣氛變得詭異。

借這個機會,時刻都活力十足的金跟埃利克兩人搭話,也就說起了他之所以能在遺址裏待上一個半月還生龍活虎的原因。

“只要在光出現的時候,抓緊時間跑到有光的地方照一照,就不會餓了。”

“什麽?”

埃利克發出了詫異的聲音。

金繼續解釋:“每天大概有一半的時間,都會有光落到這裏面。”

在狹窄昏暗的通道裏,看不見黑發少年的表情,但從語氣可以判斷出,他的嘴角漾起,笑得很是燦爛。

“這裏面”,具體說的是哪裏?他似是刻意涵蓋了過去,哈哈笑着:“算算時間,沒記錯的話,再過一會兒就會出現啦。”

“賣什麽關子呢。”埃利克還是覺得莫名其妙:“哪裏有什麽光?這可是海底下,怎麽可能——”

話音未落。

他的眼睑冷不防地顫動了一下。

目光停留在了腳前。

是的,就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正踩在向下試題上的他的腳邊,多出了一個白點。

如若單純看來,可能會誤認為這是一顆小小的白色塵埃,一時不慎就會忽略。

可它出現在黑暗的幕布上,再是渺小,亦不被遮掩其輝。

仿佛就是為了此刻的展示一般,緩緩地,難以察覺的白點逐漸放大。

不再只是腳邊。在垂落的衣袖,臺階的他處,身旁的牆壁……類似的光點都落在了這裏。

它們是即将散去的星辰散落的碎片。

它們是朝陽的光輝,黑暗被驅趕,随後都在淡而清淺的光芒中消融。

只過了幾個呼吸。

好似有人從虛空中伸出雙手,擒住黑幕,無聲地用力向後拉扯——

道道柔軟光柱自上方輕墜,如同金砂鋪滿了灰暗的地磚,還将牆面與巷道頂部的黑紗牽開。

全身沐浴在這光華之中,也能感受到真實的暖意。

是陽光的溫度。

最不可能被陽光滲透的地方,竟然得到了耀目天光的照拂。

通道——或者說,墓道的牆壁上镌刻着古老壁畫,人身鷹首的神明頭頂日盤,鷹首的側眼仿佛正注視着壁畫之外,與同時投來目光的人類靜靜對視。

“啊啊,這個場景,真是太美妙了!”

是金在驚嘆。

在這兒逗留了這麽久,金直到此時才發現壁畫的存在。

也是,他在此之前沒有進入到真正的通道,自然無緣知曉遺址中還藏着如此震撼的細節。

“這是……圖形文字?上面似乎寫了什麽,圖畫中的這個人物,是這個文明崇拜的神明?”

“唔,壁畫是連續的。找到啦!這裏是開頭,然後一直往前……”

金精神昂然地研究起了壁畫,齊木楠雄盯着人身鷹首的神明畫像,不知在想什麽。

“……”

“埃利克?”

超能力者忽然出聲。

原來,不知源處的太陽光線投落下來,還未過多久,原本應該待在這兒不動的某個銀發少年已經不見了。

埃利克丢下同行的兩人,徑直來到了這條綿長墓道的盡頭。

在看到壁畫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這裏并非宮殿遺址,而是一座龐大的墓室。

沒有可供參考的根據,因為這個想法是自發出現在他腦中的。

——曾經,來過這裏。

這條路是他走過的路。

——曾經,在這裏駐足。

就是現下所停留的這個位置。

從狹窄的通道脫出,埃利克來到的空間頓寬,似是一方長廊。

殘缺的部分很多,長廊的四處都有石塊破損,表面坑窪的痕跡。

但是,最為重要的那一部分還在。

只要有人來到這裏。

只要他停下腳步,擡頭,就一定能夠看到。

刻畫在長廊兩旁的精美壁畫,因歲月流長,而失去了原本的光鮮色彩。

可畫中永遠高昂明亮的太陽,仿佛想要勾住離人衣角的蘆葦,還有那道久久伫立在王座前的逝者的人像。

它們都成為了永恒。

其中,也包括了刻在壁畫最後的那一句話:

——不管等到何時。

——我也要于此再與你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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