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底線】
夜讕回到妖王宮時,依舊做得很是巧妙,沒驚動任何妖便将幻影收了回來,淡然自若地披着寬松的浴袍推門入殿。
一進門,便看見程雪疾乖巧地跪坐在床上,見他回來,忙叩首行禮:“主人”。
夜讕看着那對一抖一抖的耳朵,頓感滿心的憂慮消散了大半,走過去坐在他身邊說道:“躺下吧,不必對我行禮。”
“是。”程雪疾雙腿疼痛難忍,趴在床上拱了半天才躺平。
夜讕掀開毯子一角,伸手去摸他的腿。程雪疾微微一顫,雖有些害羞,卻并未躲閃。
好細的腿,一手就能攥過來……夜讕慢慢皺起眉頭,暗道這貓兒好像有點嬌弱,也不知好不好養,會不會一個閃失就給養死了。而這腿光光溜溜,白裏透着青,小腿處紅腫得厲害,怎麽看都不像是毛茸茸的貓腿。
方才光顧着說話,把這件事給忘了,夜讕心生尴尬。此番去尋白巫一族,一是為了詢問他身上的封印一事,二是求些藥給貓兒治腿。然而西境之主的出現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
西境之主藏匿白巫一族,助他們逃過追殺不假,她其實也有自己的私心——曾祖統一妖界的野心已然暴露,西境之主此時将白巫藏起,手裏便多了一道籌碼,防備着他夜讕有朝一日臨陣倒戈,進犯西境。
西境之主雖跟他交情匪淺,但終究會把西境的安危放在第一位,這無可厚非。此時強行要回白巫,難免會使她不悅。再加上白巫的行蹤已經暴露,倒不如留在西境安全。
程雪疾見他看着自己的腿陷入沉思,惶恐之意油然而生。主人是覺得我的腿治不好了?終于發現我這條瘸腿貓其實不值那麽多銀子?
怎麽辦?!會被轉賣嗎?還是回到那個地方?!他抓緊被角,眼睛不安地眨着。
夜讕全然沒注意到貓咪已經緊張得炸了毛,手指小心地劃過腿找到了斷骨的位置,指尖稍一用力,一道白色的光束瑩瑩地鑽入了腿中。
程雪疾登時抽搐了一下,險些因劇烈的疼痛而慘呼出聲,慌忙一口咬住了毯子。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斷骨處正不停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筋肉撕裂又聚合,整條腿仿佛被放在炭火上烤一般灼熱難捱。
夜讕專心致志地治愈着他的傷腿,自己的心口處則如同被針紮般難受。這是白巫的術法,他幼年時偷學來使用過一次,結果疼到暈了過去,被曾祖發現後勃然大怒,嚴禁他再使用這種術法,自此為白巫一族被遣走埋下了禍根。
白巫本是北境的原住民,按照妖界的規矩,無論境主易位于誰,都不應驅逐領土中的住民。偏偏曾祖反其道而行之,對白巫一族進行了長達幾十年的打壓,又在不久前徹底趕走了他們,還不惜痛下殺手。
為什麽這治病的術法會令我感到不适呢?夜讕收起妖力,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骨節枯瘦卻有力,像極了蛟的爪子。是因為蛟生性本惡所以不能用白巫的術法嗎?還是什麽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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術法運轉了幾個小周天後,程雪疾的腿迅速消腫恢複了常态。夜讕滿意地收了手,叮囑道:“雪疾,今日我為你治腿一事,萬不可告訴他人。”然後拉下毯子想為他蓋好,豈料手腕突然被一根毛嘟嘟的東西掃了一下。
只見一條白色的尾巴從毯子裏伸了出來,怯怯地戳向他的手,像是一條酥軟的綢緞鑽入他的掌中,光潔的細毛擾得他心裏發癢。
夜讕握着貓尾巴愣住了,眼睛越睜越大,鼻尖泛紅,呼吸急促。這觸感,簡直美好到難以置信!讓他止不住不停地撫摸了起來,甚至開始往臉上蹭。
“謝謝,謝謝……”夜讕突然開始莫名其妙的道謝,激動到眼角濕潤。他緊緊抱住了貓尾巴,又貪心不足地從尾巴尖一路捋到尾巴根,結果手指觸到了一寸滑嫩的肌膚,以及兩瓣微翹的軟桃,尚未反應過來,貓兒突然咕咚一聲坐了起來,漲紅着臉地呆望着他,然後哆哆嗦嗦地将尾巴抽了回來,蜷身裹進毯子裏,一點點挪到了床頭。
夜讕的手懸在半空中沉默了片刻,終于後知後覺地打了個激靈跳了起來,語無倫次地解釋道:“孤不是故意的!孤就是想看看尾巴,就是,你是貓,孤……孤不是那個意思!”
程雪疾把全身上下都包緊了,很快便鎮定了下來,低頭小聲應道:“嗯……”
夜讕清咳一聲,沒話找話地問道:“平時……你的尾巴都……藏在哪裏?”
“用法術收起來了。”程雪疾幾乎把頭埋進了胸脯裏:“剛剛一疼……就露出來了……”
“這……這樣啊。”夜讕将手背到了身後,指尖冰涼無比,剛剛那奇特的觸感仿佛還停留在上面,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悄悄搓了搓手指頭。
程雪疾臉上發着燒,尾巴卻不安分地打毯子裏鑽了出來,吓得他趕緊按下去卷了卷,試圖再度用法術收起來。
然而他妖力虧空的厲害,無論怎麽努力,尾巴都不知愁地在被子裏晃悠着,仿佛跟他不是一體的。
夜讕看着窘迫的小貓,忽然很想笑,卻又覺得這樣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便強忍着笑意問道:“腿,還疼嗎?”
程雪疾一怔,這才注意到他的腿可以挪動了,而且痛感全無,不禁驚喜地擡起了頭:“不疼了!”
“好。”夜讕不動聲色地長提了一口氣又呼出去。他心口疼得厲害,好像裏面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試圖拱開外殼破繭而出。若非小貓的腿拖不得太久,他定不會使用這般危險的術法。
程雪疾捏了捏自己的腿,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蔚藍的雙眸裏充滿了崇敬與感激,瞳孔收縮又擴開,仿佛被流光點燃的星辰,半晌又快樂地眯成一輪新月,小聲道:“謝謝主人。”
“沒事。”夜讕險些看癡了,一動不動地盯着那雙明瞳裏的倒影。驀地,一幅畫面闖入他的腦海,他看見一座簡單的庭院,框出四四方方的幹淨的夜空。一人攬着他指向繁美的星,輕聲說道:
“讕兒,看着星星,眼睛會變得很亮很亮……”
“你喜歡看星星嗎?”夜讕于恍惚中說了這麽一句,然後腦袋一沉跌坐在床上。
程雪疾大驚,撲過去撐住了他的後背:“主人,您怎麽了?!”
夜讕頭暈目眩,心口疼到頭皮發麻。一道白色的光束透過衣服,從他的胸前慢慢顯現而出,最後凝成一個精致的符印,飄忽了幾下攸地消散了。
“主人,主人?!”程雪疾焦急不已,使勁順着他的後背,又沖到桌旁倒了清水端給他:“主人您怎麽樣?要不要喊人來?”
“不可。”夜讕接過水一飲而盡,不适感很快便漸漸消退了。他擡手摸了摸立着的貓耳朵,壓低聲音道:“小貓咪,你記住,這裏除了我,誰你都不要信。”
“好。”程雪疾低頭任他摸腦袋,舒服地咕嚕了一聲。
夜讕嘴角勾笑,看着小貓纖細的脖頸,稍稍放輕了動作,生怕不小心傷了他。剛想轉身放下茶杯,餘光忽然瞥到小貓脖頸上的兩個小小的黑色印記,頓時滞住了。
“這怎麽弄的?”夜讕目光驟冷,俯身嗅了嗅。
小貓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卻被他的大手薅住頭發使勁提了起來。夜讕直勾勾地看着他那茫然的雙眼,一字一頓地問道:“我不在時,誰來過?”
“我……”小貓頓時小臉煞白,努力挺直身子減輕痛感:“我也不知道……我沒看見他的臉……”
“他做了什麽?”夜讕的眼底升起寒意,如同掠食的野獸殺氣騰騰。
程雪疾的三魂七魄被吓跑了一半,磕磕巴巴地回答道:“他……他咬了我……就走了……我……我不認識他……”
“他咬了你?!”夜讕猛地一松手站了起來,如同一頭暴怒的獅子轉身就要走。剛走了幾步又扭頭吼了一句:“你給老子記住!你是我的貓!不許被別人碰到一點!”
程雪疾的尾巴噔楞一聲豎得老高,忙不疊地使勁點頭:“記住了記住了!”
夜讕裹着滔天怒氣踹門出屋,将殿門給跺了下來。外頭的妖兵驚恐萬分,跪在地上不敢吭聲。直到他走遠後方狐疑地探頭向殿內看去,卻什麽都沒看見,只得作罷。
宮門外,連楓游正悠閑地坐在臺階上,手中拿着一小段竹子,隐約削成了笛子的形狀。突然,呼嘯的掌風自他耳邊掠過,離脖頸只差了半寸時,改為環臂一收,勒着他一并消失了。
二人再出現時已至後殿竹林,連楓游被掐着脖子按在了樹上,波瀾不驚地看着眼前暴怒的夜讕,艱難哼笑道:“主公,您是……想殺了我?”
“連楓游。”夜讕像是嚼着骨頭念出這三個字,手指已将他的脖頸掐出了五道紫印:“孤最恨什麽,你還記得嗎?”
連楓游額頭青筋暴起,嘴角滲出一縷鮮血,手卻依舊緊緊攢着未完的竹笛,毫不退讓地凝視着他的眼睛答道:“……什……麽?”
“背叛!孤最恨背叛!”夜讕将他扔到地上,一拳砸斷了身側的竹子,低吼道:“連楓游,你想做什麽,孤懶得去管,但是你不要試探孤的底線!那只貓是孤的東西,你若再敢動一下,孤活剝了你!”說罷轉身離去,周身煞氣将飄散的竹葉震成了無數粉塵。
連楓游坐在地上,捂着差點變形的脖子咽下口中鮮血,斜眼看向竹林深處低笑道:“一只貓,就沉不住氣了,看來咱家主子還欠點火候。是不是啊,辛夷老弟?”
林中無人回應,只有一陣微風掠過,吹在竹笛上發出一聲空洞的低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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