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夾貓】
夜讕這一覺睡得莫名其妙得好,翌日清晨悠悠轉醒時,手按在額頭上揉了揉,不禁有些驚訝。
幾十年了,他從沒正兒八經地睡上一次美覺,外面落了幾片葉子,窗外經過了多少妖,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然而這一次,他居然跟昏睡過去了一般,全然不知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難不成這小貓咪會什麽邪門的術法?夜讕心生不悅,起身看向身側,誰知竟落了個空,他的貓咪已然不翼而飛。
“程雪疾?”夜讕一怔,嗅着屋中熟悉的妖氣跳下床榻找貓,耳邊攸地響起一聲虛弱的回應:
“喵……”
他扭頭望去,只見在靠牆的書架與牆壁之間突然溜出一條白色的尾巴,微微搖晃了一下:“主……主人……”
“你怎麽進去的?!”夜讕上前一看,不禁嘴角微抽。那個地方基本上就是一個巴掌大小的縫隙,連花瓶都放不進去,天知道他的貓是如何鑽進去的,而且……
“我……我卡住了……”程雪疾貼在牆壁上使勁拱了拱,臉蹭了一層灰都有點變形了,可憐巴巴地瞅向他擡起了爪子:“主人……救……救命……”
夜讕無可奈何地伸手拽了他一下,卻是紋絲不動。程雪疾無精打采地耷拉着腦袋,鼻子一抽一抽被灰嗆得直想打噴嚏。夜讕看着髒兮兮的小貓想發火又無從發起,憋得腦仁疼。偏偏門外響起一不合時宜的喊聲:
“主公,該上朝了。”
“不去!”夜讕聽出此妖是赫辛夷,便借機把一肚子怒火給吼了出來:“別的本事沒有,倒把人間的瑣碎事給學了個剔透!統共幾個半妖,上狗屁的早朝!讓他們有事去書房候着!”
“……是。”赫辛夷疑惑,暗道主公怎麽起床氣這麽大?突聽得裏面叮呤咣啷一陣巨響,忙趴門縫上去聽。
誰知這回夜讕并未布置結界,甚至沒鎖門。于是他咕隆一聲栽了進去,翻了個前滾翻後,手腳并用地火速爬了起來,跪在地上告罪道:“主公恕罪!屬下并非有意忤逆主公,實乃紅熊将軍他有要事相商,屬下這就滾……”
“怎麽……這麽……緊!”夜讕一聲咆哮,将書架推了出去。赫辛夷一擡頭,正見龐大的書架朝自己飛來,忙嗷得一聲扛住了書架,驚魂穩定地看向夜讕,結果看見他從牆角扯出一灰頭土臉的不明物體,使勁兒撣着上頭的灰塵,又揪着那玩意的耳朵吼道:“你就不怕憋死自己?!”
赫辛夷默默擦了把冷汗,踩着一地的瓷器碎片小心湊了過去:“主……主公……這是……什麽東西?”
“貓!”夜讕提着程雪疾從上拍到下,直抖出一陣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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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辛夷往後撤了半步,終于看清這又矮又瘦的家夥長着貓耳與貓尾巴,裹着一條毛毯瑟瑟發抖。
“貓……怎麽……成這樣了……”赫辛夷詫異。他所見過的貓妖,大多冷清高傲還有潔癖,不愛與旁族接觸。倒不是說貓不好,因為貓都挺一視同仁的——不管你是富是窮,是人是妖,他說瞧不起你,就是瞧不起你,不針對任何妖地,瞧不起你。
夜讕拍了半天灰後放棄了,沖赫辛夷一揮手:“去弄個最大的浴桶來,洗貓!”
“是。”赫辛夷趕緊退下,免得被怒氣波及。
程雪疾偷偷用手掏了掏耳朵裏的灰,下一秒便被夜讕單手提了起來,登時吓得四肢僵硬,爪子蜷在胸前下意識地讨饒狀拜了拜。
“孤再問你一遍,你跑那裏頭幹什麽?!”夜讕沖他的鼻子使勁兒呼了一口氣,吹落上頭的一層浮灰。
程雪疾哆哆嗦嗦地回答道:“睡……睡覺……”
“那麽大張床不夠你睡?”夜讕伸手擰了一下他的臉蛋,結果蹭了一手的灰。
程雪疾委屈地抽着鼻子,眼淚挂在睫毛上不敢往下掉:“主公的床……不敢睡……”
“跟你說了沒那麽多狗屁規矩!”夜讕見下人已搬了浴桶過來,把貓往地上一擱,兇巴巴地說道:“洗幹淨,等孤回來再收拾你。”
“是……”程雪疾含着眼淚又把毯子往上裹了裹,遮住被露在外面的肩胛。
夜讕看他這副受氣樣子到底也不好多說什麽,再一低頭,赫然發現一道血跡滲透了毯子。
“受傷了?”夜讕頓時緊張了起來,一把扯開毯子看向他的腹部。只見沒入他腹部的兩枚木釘上正不斷滴落着血珠,顯然剛剛的一番折騰加重了他的傷勢。
這時赫辛夷已往浴桶中倒好了水,剛想回來禀報一聲,冷不丁看見程雪疾光溜溜地捂着底下直發抖,而夜讕正半跪在他身前仔細查看着什麽,險些又栽了個跟頭。
“主……主公……”赫辛夷漲紅着臉閉緊了眼睛,飛速關上殿門:“水放好了……您……”
夜讕語氣冰冷地回答道:“去跟那群老家夥說一聲,今日孤要閉關。”
“可是……紅熊将軍說……有重要事禀報……”赫辛夷遲疑道。
夜讕專注地盯着程雪疾的傷口,大致推測了一下到底有多深,頭都沒擡地說道:“孤知道他要說什麽,無非東境的狐族進犯了邊境地區。你去告訴紅熊,他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孤都知道。不想被孤問罪的話,盡快處理好!”
赫辛夷茫然:“主公恕罪,屬下可否鬥膽問一句,什麽不該做的事?”
夜讕将程雪疾抱起,緩步走至浴桶,将他輕輕放了進去。程雪疾一沾水,登時疼得皺緊了眉頭,鼻子吭哧了一聲。
“疼就喊,不必忍着。沖洗幹淨,孤就給你治病。”夜讕低聲道,複看向赫辛夷:“紅熊貪圖美色,綁了狐族的女妖。如今鬧出事端,又跑來向孤裝可憐?孤沒殺他,無非是看在當初孤打天下時,他沖鋒陷陣還算積極。但,孤不是傻子,別指望孤給他收拾爛攤子!你告訴他,即日把那女妖送回去,然後給狐族賠禮道歉!”
赫辛夷颔首退下,後背則有些發寒。主公果然有自己的眼線,足不出殿便摸清了所有妖的底細。
“孤知道你的小心思。”這是那日夜讕警告他的話。可他想不通,夜讕到底知道了多少?既然知道了,又為何沒有任何動作?是默許他的行為了?
“主公……屬下不曾背叛您……”赫辛夷不知為何,莫名有些哀傷。他在夜讕身邊呆了百餘年,親眼目睹了夜讕從懵懂天真,一步步成長為如今的冷血君王。論私情,他替夜讕感到高興,然而……
罷了,路是自己選的。他搖了搖頭,将一些不實際的想法強行刨除,餘光瞥到連楓游正靠着石牆沖他揮手,冷哼一聲并未理睬,闊步走向書房。
……
“疼不疼?”夜讕用手捧了些水,澆在程雪疾頭上替他清洗。
程雪疾疼到倒抽冷氣,卻不敢說實話:“不……不疼……”
夜讕嘆息,向門外候着的仆從低喊道:“去拿一套幹淨的衣物……孤幼年時穿的衣服還在嗎?”
仆人忙應道:“禀陛下,全都鎖在偏殿了,奴婢這就為您拿來。”
不消多時,一套九成新的衣衫送了過來。夜讕命他們将衣服放在床上退下,把貓從浴桶裏撈了出來,仔細擦拭着。
程雪疾将那裏捂得緊緊的,可惜前後只能顧着一邊,到底被摸到了屁股蛋。不僅如此,夜讕還一巴掌打在了上頭,恐吓道:“老實了?!”
程雪疾終于吧嗒吧嗒掉了一串眼淚:“嗯……”
夜讕這一巴掌打得有點硌手,全然不如那日手感好,不禁悻悻然地将汗巾扔到了他頭上:“去床上坐着!弄得跟孤欺負你似的……”
難道不是嗎……程雪疾癟着嘴呲溜跑了出去,剛想伸手拿衣服,夜讕又喊道:“放下!”
程雪疾跟燙手似的縮了回來,繼續捂着跪在床上認錯狀。
夜讕擦了擦手,緩步走到他身邊坐定,低頭看向他肚子上的傷:“手擡起來,擋住了。”
程雪疾驚恐地擡頭看向他,将尾巴纏到前面又擋了一層:“主人……看什麽?”
“釘子!”夜讕揉了揉額角,總覺這貓溝通起來有點費勁,便自己擡手攥過他的胳膊提了起來。
程雪疾吓得“咪喵”地小聲叫喚了起來,尾巴伸到腿底下擋了半天。夜讕也沒管他,覆手按到釘子上,微微運轉妖力,二次用了白巫的術法。
釘子如同一截蚯蚓,緩緩自皮肉中鑽了出來,卻絲毫沒有滲出血液。夜讕不敢大意,集中精神先是将周圍的死肉治活,最後一舉把釘子逼了出來。
程雪疾沒能忍住,痛呼了一聲仰面倒了下去。夜讕大驚,一把攬過他的腰身問道:“怎麽了?很疼嗎?”
程雪疾捂着肚子急喘了許久後,小臉迅速恢複了血色,不敢置信地摸了摸曾經的傷口,發現上面居然連疤都沒留下,登時展露出感激的笑容使勁搖着頭。
夜讕滿意地點點頭,低聲叮囑道:“穿好衣服等着孤,孤去處理些事情。”
“嗯嗯。”程雪疾一開心,不由自主地搖了搖尾巴,全然忘了自己剛剛遮住了什麽。
夜讕不慎瞥到某枝嬌滴滴的嫩筍探出了半個腦袋,雙耳登時嗡地一聲開始耳鳴,慌忙急轉身逃一般地出了大殿。
“都是公的……我這是怎麽了……”夜讕不停用手擦着發燙的臉,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面頰紅成了柿子再起疑。誰知剛走到後花園外的長廊,他的心髒突然猛烈地抽搐了一下。
疼痛,沿着心脈一路迅速爬升到他的頭顱。夜讕踉跄着扶住了牆,手狠命捂住心口,咽喉劇烈地抖了幾下,驀地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他不敢置信地擡手抹了抹嘴,看着一手的鮮紅,嗓子眼裏再度湧上一口血,順着嘴角湍急地淌了一脖頸。
與此同時,一串急亂的腳步聲傳來,繼而一雙手扶住了他的雙肩,手指微微發顫。
“赫辛夷……孤……”夜讕擡起頭,卻愣住了。來者并非赫辛夷,而是連楓游。
連楓游死死盯着他臉上的血,本就白皙的面頰更是慘白了幾分,眼中滿是毫不摻假的恐懼。
夜讕默默盯着他的雙眼看了片刻,最後輕拂去他的手,小聲道:“今日之事,不可透漏出去半分。”說罷扶着牆緩緩離開了。
連楓游呆站在原地,許久後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上面沾滿了從夜讕衣服上蹭來的鮮血,刺得他的雙眼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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