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詭計】
進過昨日的一番折騰,妖王宮內的流言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宮中仆從互相嚼着舌頭,說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妖被境主親自安置在了偏殿,夜夜笙歌已十多日沒出殿了。看來境主殿的女主人之位終于有了着落。
可事實上,夜讕将蓮兒安置到偏殿之後,壓根沒去看她一眼,而是憋在寝宮裏努力吸貓,簡直妖生贏家。
今日夜讕照舊搬了些竹簡,偷偷看了看門外,見無妖在附近,便把窗戶一拉,門一鎖,将書簡堆在榻邊,抱起正在發呆的貓放到榻上,然後快樂地蹬掉鞋襪往床上一撲……
程雪疾惶恐地“唧”了一聲,好似變了個品種,迅速滾開避過試圖表演從天而降吸貓大法的主人,縮在最裏頭警惕地瞪大了眼睛。
夜讕落了個空,悻悻然地将被褥枕頭堆到床頭,靠在上面随手撈了卷竹簡看了起來,餘光悄悄瞥向小貓。
小貓坐了起來,尾巴一翹一翹地讓他挪不開視線,耷拉着耳朵小聲問道:“主人,您近日都在殿裏沒有出去過,是得了空閑?”
夜讕拍了拍堆得比床高出一截的書簡笑道:“這叫空閑?”
“那您……”程雪疾登時貼到了牆上,滿心不安:“那您為什麽一直呆在這裏……”
“怎麽,你不想看見孤?”夜讕繃着臉問道。
程雪疾慌忙搖了搖頭,耳朵吧嗒吧嗒地打在腦殼上:“不是不是,我……我只是……我……”
“好了,孤只是逗逗你。”夜讕低頭看向竹簡,不再出聲。
時間緩慢地流逝着,床邊的竹簡漸漸低了下去,夜讕每看完一卷,便掌心幻出一叢火焰将其當場燒毀。屋子中彌漫着燒焦的氣息,他的神情也愈發凝重。
程雪疾大氣不敢喘地盤坐在最裏面,心裏亂成了一團麻。這些日子,主人都堅持跟他睡在同一張床上,吓得他成宿不敢睡實了,半道跑到牆角裏躲着,心裏也算踏實些。
而今天主人更是可怕,大白天的躺在床上點火玩,還想往他身上撲!主人到底要做什麽呢?為什麽他總是覺得主人好像密謀了許多可怕的事情……
“小貓咪。”夜讕突然喚了一聲,将手伸到他腳邊說道:“尾巴尾巴……”
程雪疾微怔,下意識地将尾巴緩緩伸了過去,放在他的掌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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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讕攥着貓尾,輕輕揉了揉,心情好了許多,将手中的竹簡随意燒毀後問道:“小貓咪,你說,如果你的身邊之人處心積慮地想害你,你當如何?”
我身邊的你處心積慮地想吸我,我能怎麽辦……程雪疾在心裏嘀咕着,嘴上自是不敢表露半分,只輕聲道:“離開他。”
夜讕挑眉,擺弄着貓尾巴尖又道:“離開?如果你身邊的所有人都想害你,你能跑到哪裏去?”
“我……”程雪疾探究地看向他,不知他是不是有所指:“主人,我能否問一下,他們為什麽想害“我”?”
“為什麽……”夜讕一頓,表情瞬間有些落寞:“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為了權,可能是為了利,也可能什麽都不為……最後這種往往是最可怕的,因為孤永遠無法滿足他。”
“滿足他?”程雪疾越發困惑,湊近了一點問道:“主人,他都要害“我”了,我幹嘛要滿足他啊?”
夜讕目光微深,默默擡手去揉他的耳朵:“誰知道呢。或許是我不甘心?”
不甘心……程雪疾垂下頭,手覆在腹部按了按。那兩枚釘子被取走後連個疤痕都沒留下,然而為什麽他總是覺得,這裏還是隐隐作痛?
他侍奉前主人,算來也有十多年了。前主幾乎每天都要打他,馬鞭、木棍、會燃燒的符紙,所有順手的物件,都會拿來往他身上試一試。
一開始,他也反抗過。然而在契約之力的壓制下,反抗主人會令他遭受更大的痛苦,還會換來更瘋狂的毒打。久而久之,他便放棄了反抗,盡可能地取悅主人。
沒過多久,他知曉了前主為什麽喜歡打他。原來,主人是家族中的庶出少爺,又天賦低微,屢遭他人譏諷。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前主幼年時無法與族中豢養的靈獸結成契約,沒能通過家族的考核,成了人盡皆知的“廢物”。
後來家丁無意中撈了他這只半妖的貓回來,讓前主勉強擁有了第一只契約靈獸,這才保住了馭獸師的身份。然而,半妖的契約獸顯然成了前主的“恥辱”。因契約靈獸與主人之間相生相輔,無論前主如何努力修煉,半妖的他也無法以自己虛弱的妖力滋養前主的真元,就這般相互拖累着。
所以前主恨極了他,數次想解開契約,卻苦于沒有替代品。直到前主多年後契約了另外一頭靈獸——一只靈豹,方揚眉吐氣,淡卻了對他的不滿。
可惜,靈豹死了,被夜讕手都沒擡就撕成了碎片。那日前主撿回了一條性命後,似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變得更為古怪暴戾。
“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你這個累贅,我早就突破了!我早就能契約別的靈獸了!”前主猙獰地哭嚎着,将鞭子揮出了殘影。
他沒敢吭聲,趴在地上如同一只死貓,腦中滿是靈豹慘死的模樣,以及夜讕那雙欺寒的雙眸。
他想,那只大妖的眼神好像有點寂寞。
最後的最後,主人發完了火,用兩枚木釘釘入他的腹部,截斷了妖力,強行毀了契約,自此終于擺脫了他這只丢人現眼的半妖,又将他随意賣到黑市,得來的錢剛好夠買一壺酒。
十年的歲月,只換了一壺酒。
“小貓咪?”夜讕愕然起身,用手指拂去他眼角淚珠:“怎麽了?怎麽哭了?”
“沒事……”程雪疾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擡頭沖他笑道:“主人,其實我不值那麽多錢。”
夜讕一怔,不知小貓怎麽提起這茬來,揪了揪他的耳朵道:“什麽不值?一百兩銀子,我都覺得他要少了。”
“我當初只被賣了這麽一丢丢錢哦!”程雪疾用手指比劃出銅板的模樣:“那時我只換了幾個銅板!”
夜讕冷哼一聲,抓過貓尾巴搖了搖:“就這個,多少錢都換不到!更別提整只貓!”
尾巴?貓都有尾巴啊!程雪疾好奇地擡起了耳朵:“主人,那麽多貓,您怎麽就挑中我了。我又弱又笨。”
夜讕狡黠地露出半截尖牙,扯過他耳朵低聲道:“要的就是又弱又笨的小貓咪!這樣放在身邊才舒服。”
“為什麽?”程雪疾的耳朵又彎了下來。
夜讕并未正面回答他,而是提起了當年初見時的場景:“其實那日你為了護主撓了我五道爪印,我就下決心要定你了。可惜之後族中出了些變故,一時沒顧上找你,沒曾想你被賣到了黑市,難尋蹤跡。”
程雪疾還是不明白,耳朵彎到打了卷兒。這時忽有妖推門入屋,驚得他匆匆咽下了疑問。
只見赫辛夷俯身低聲禀報道:“主公,祖宗來了。”
“嗯,挺快的。”夜讕拍了拍程雪疾的腦袋,囑托道:“就在這裏,哪兒都別去,也別出聲,等孤回來。”
“好。”程雪疾抱着尾巴莫名有點緊張。
赫辛夷掃了他一眼,目光有些複雜。待夜讕與他一并離開寝宮後,方小聲問道:“主公,您最近都與那貓妖在一起?那又為何讓屬下傳言,您跟那女妖…”
“與你無關。”夜讕放慢腳步,瞥向遠處路過的一隊侍衛:“又添了新妖?”
赫辛夷忙道:“回主公,連楓游近日突然有了些動作,這妖王宮的守衛增了近三成。”
夜讕颔首,看向遠處偏殿門前的一衆妖兵,不禁低笑道:“曾祖他一如既往的愛擺陣場。”然後迅速一抹臉,消掉了上頭的貓爪印。
“讕兒,你來了。”這時,一蒼老的聲音自殿中傳來,繼而一位身着紫袍的耄耋老人緩緩邁下臺階,面色極差似是忍着怒意。而殿門裏頭正跪着蓮兒,瑟瑟發抖地躲在門檻後面,眼睛不安地亂轉。
夜讕快步上前,沖他敷衍地一拱手道:“見過曾祖。”
老者見他這愛答不理的模樣更為憤怒,手中木拐咚地砸在地上,吓得周圍妖衆紛紛跪下不敢擡頭。
“讕兒,這就是你看上的女妖?!”老者指着敞開的殿門呵斥道:“一只下賤的小黃皮子,就迷得你五迷三道,不思進取?!”
“曾祖言重了!”夜讕故意擡高聲音争辯道:“寵幸一只女妖罷了,曾祖何必如此!”
“你!”老者暴怒,猛地一擡手朝向殿門。裏面登時響起一聲尖叫,繼而蓮兒被憑空拉了出來,滾下臺階撲到地上恐懼地看向他們二人。
夜讕一把抓住了老者的胳膊,大聲喊道:“曾祖!你管得太寬了些吧?!”
“你這沒出息的東西!”老者一把打開他的手,強大的妖力襲向蓮兒将她提了起來。蓮兒慘叫着在空中掙紮,沖夜讕伸出手哭喊道:“主公救我!”夜讕剛要出手,豈料一陣狂風掠過,蓮兒驟然被拔上百尺高空又狠狠地摔了下來,血濺當場,一命嗚呼。現出原形後,竟是只黃鼠狼。
夜讕瞪大眼睛看向老者:“曾祖!您怎能……”
“夜讕,你給老夫記住!”老者毫不客氣地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你是夜氏一族的族長!你的言行關乎夜氏的将來!這黃皮子習了魅術,将你迷得十幾日不出殿門,老夫如何不管?!”
夜讕佯裝驚訝地退後半步,虛心認錯:“曾祖,讕兒知錯……”
“罷了,下不為例。”老者低嘆一聲,恨鐵不成鋼地用拐杖敲着地面:“當初讓你娶西境之主,你非不願意!現在好了,一只小黃皮子就把你的魂兒給勾走了!這要是傳出去,得被笑話死!夜氏一族犧牲那麽多族人才換來的安寧,你可千萬要守住了,不要被有心之妖鑽了空子!”
“是……”夜讕恭敬地沖他行了大禮。
老者見狀,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下,看向他身後的赫辛夷時冷哼一聲:“赫辛夷,老夫讓你扶持境主,你卻連只小黃皮子都收拾不了!看在你主動向老夫禀報的份上,此番免去你的責罰,下不為例!”
“是!”赫辛夷忙叩首應道。
老者長籲一口氣,瞥向地上的屍首不屑地擡了擡眉,一邊向境主殿方向離去,一邊說道:“夜讕,老夫罰你在寝宮面壁思過三天,這三日,由老夫幫你處理朝政。”
“有勞曾祖。”夜讕望向他的背影,面容一點點冷了下來。
待老者與衆妖徹底離去,赫辛夷忐忑不已地問道:“主公,那女妖到底是哪兒派來的?不是祖宗的?”
“不是,是紅熊的。”夜讕漠然回身,負手慢慢走着。
赫辛夷驚愕,忙追上來又問道:“主公既然知道,為何不一早收拾了她?”
夜讕看向正前方,眼底似是有暗潮湧動:“因為紅熊是曾祖的手下。”
“那……”赫辛夷愣住:“那祖宗怎發了這麽大的脾氣?他不知道那女妖是紅熊的?主公又為何讓屬下去禀報祖宗?”
“因為孤要殺紅熊。”夜讕解釋累了,甩給他一個無奈的白眼:“你若真想完成夙願,多用點腦子成嗎?去跟連楓游那家夥多接觸接觸,學着點。”說罷拂袖離去。
赫辛夷呆呆地撓了撓後腦勺。跟連楓游多接觸?那條臭蛇有什麽值得學的?!
作者有話要說: 漲了作收!!開心!!謝謝大家!麽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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