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面具】
一路上,夜讕一直在想,能夠自由穿梭任何屏障的蜉,是如何被困住的。然而當他趕至蜉所在的山林時,不禁愕然止步,望向眼前空無一物的荒蕪平地問道:“你确定是這裏?”
“主公,确實就是這裏。”蟲族女妖焦急不已,變作飛蛾繞着空地徘徊了一圈:“主公,屬下感知不到首領的氣息了……她會不會已經……”
“不,蜉沒那麽容易死掉。”夜讕面色微沉,蟲族的記憶回溯是不可能摻假的,而眼前這般突兀的一片空地也着實奇怪。所以此地極有可能是被施展了“障眼法”,藏匿了本來面貌。
“這是蜃月陣,想破除有些麻煩。”正一籌莫展,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平靜的聲音。繼而一人手托木魚緩步走來,摘下鬥笠沖夜讕微微颔首:“施主,又見面了。”
這和尚還真是陰魂不散。夜讕蹙眉,看向這位不久前打過照面的年輕僧人,低聲道:“你為何在這裏。”
“貧僧追尋被擄走的孩童蹤跡,一路到了此地。”僧人一邊慢條斯理地說着,一邊從頭到腳地打量起了他:“看來施主的友人也遇到了些麻煩?不如跟貧僧做筆買賣?”
“和尚,你能破除此陣?”夜讕反問道。
僧人輕笑:“自然,不過想破此陣,必須等到晚上。”
夜讕瞥向高懸的太陽:“必須等到晚上?沒有別的法子嗎?”
僧人低嘆:“蜃月陣只有在晚上才會露出陣眼,而找不到陣眼強迫此陣,會将陣內的東西一并轉移到下一個“分陣”。到時且不說能不能再找到,裏面的東西也肯定會在轉移時受到影響。如果是大活人困在陣裏,極可能在轉移期間,受不了兩種界面的拉扯,死于非命。”
夜讕不禁背脊發涼,忙道:“那便等吧。你的條件是什麽?”
僧人登時眉開眼笑,本應憨厚的出家人此時笑得跟街邊奸商似的,眼裏滿是精明:“貧僧先問您一個問題,打架的話,你與野豬,誰更厲害?”
夜讕不禁橫眉冷對,伸出一根手指比劃着:“一群野豬也不及我半分。”
程雪疾默默看向他:“……主人,他好像在罵你。”
“那就好,那就好。”僧人長舒一口氣,不顧黑着臉直呲牙的夜讕,徑直走到空地邊緣,盤膝坐定将木魚放在腿上,輕輕敲了起來,同時低聲說道:“施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此間困了數十名幼童,若今夜未能将他們救出,怕會成了惡妖的腹中餐。而這林中守陣之妖極為兇悍,貧僧非他敵手。貧僧別無所求,只望破陣的瞬間,施主能協助貧僧保全這些孩子。”
“好,我答應你。”夜讕颔首。蟲族女妖見狀,忙小聲勸道:“主公,您真的要跟東境交手?那咱們準備好的計劃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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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機行事吧。”夜讕并未多言,凝視着光禿禿的地面許久,終于從中看出無數蜘蛛網一般的靈力脈絡在緩緩湧動。此陣精妙,絕非一日之功。布陣人想用這陣法隐藏什麽?只是那群孩童?蜉落入此陣是偶然還是被算計好的?這些疑問層層疊疊,仿佛有人牽扯着他自投羅網,令他着實不太舒服。
這時僧人突然開口道:“施主,妖族拐帶人族幼童,是何緣由?”
“吃。”夜讕答得言簡意赅。
“除此之外呢?”僧人擡眸:“只是為了吃的話,何必布下如此繁瑣的陣法?”
夜讕微怔,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程雪疾:“賣。”
“賣?”僧人詫異,顯然不知他所指的是怎樣肮髒的買賣:“怎麽賣?賣去當仆人?還是論斤賣?”
“都不是……”夜讕按住程雪疾的耳朵不讓他聽:“丢的是女童嗎?”
“對,都是女童。”僧人話音落下,忽然啞然失色,手中木魚險些掉落在地上:“你是說?”
“嗯,就是你想得那個樣子。”夜讕突然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般,同他講起了暗莊一事:“妖界有一方勢力,滲透入人界已久,專做這些見不得光的買賣。此事大部人族富商世家都知曉,但利欲熏心,無人站出來将其捅到明面上,就這般瞞到了百年。”
“妖界……”僧人一字一頓地質問道:“施主,此話當真?按理說,妖界不應這般放肆。”
“我也是妖,沒有必要騙你。”夜讕輕輕揉搓着一顫一顫的貓耳:“我本在查這件事,卻把手下給搭了進去。”
僧人久久沒有回答,神情複雜地沉思了起來。蟲族女妖見狀,悄悄用術法傳音道:“主公,此地關押的那批孩童,不太像是送去暗莊的貨物,應當還有別的用處……”
“把東境的事告訴他就便好,不必管到底幾分真幾分假。”夜讕睨向僧人,微眯雙眼:“這和尚不似尋常人,應當是個有門有派的。只要讓他把這個消息透漏給修真界,不愁沒人收拾東境。”
“主公英明!”女妖欣喜過望,又變回蛾子偷偷停在了程雪疾的尾巴尖上。
“貧僧法號慎念,施主,不知您如何稱呼?”沉默了許久的僧人問道。
夜讕仰頭看向天空,計算着究竟還有幾個時辰到夜間,心不在焉地回答道:“連楓游。”
……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熬到了日落西山。僧人敲擊木魚的聲音越來越快,手中佛珠散發着金色的幽光。待月亮自雲中探出的一瞬間,驟然低聲喝道:“動手!”
話音落下,昏暗的夜空中白光乍現,地面化作一汪水鏡盈盈地吸收着月光,耀得令人睜不開眼。須臾後,腳下土壤劇烈地搖晃了起來,繼而高大的樹木憑空鑽出,如同層層疊疊的黑布,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夜讕抓過程雪疾的胳膊,腳下一點,如同一支離弦的箭猛地沖了出去。程雪疾反應得極快,在被帶着飛起來的一瞬間變成貓身跳到了他的肩膀上,尾巴勾住飛蛾免得她被吹走。
林風呼嘯,無數符咒雨點般密密匝匝地直射而來。夜讕沒有減慢速度,勾起右手聚攢妖氣,化作滔滔妖火硬生将攻擊全部擋了下來,駭浪噬空,所到之處盡為焦炭,将黑夜燃成了白晝。
程雪疾第一次見夜讕認真出手,只覺十分壯觀,不知愁地頂着火花快活地翹起了尾巴,結果茲拉一聲,尾巴被點着了一束火苗,險些把無辜的蛾子給燎了,慌忙把尾巴盤到身前使勁兒吹了起來。
“主公,下面!”蛾子被嗆得暈頭轉向,扒緊貓尾巴大喊道:“下面最大的那棵樹!”
夜讕迅速轉身,向地面俯沖而去,耳畔不時傳來嘈雜的慘叫。大樹近在咫尺,且上頭附着的術法與曾在西境躲避時,白巫所用的術法如出一轍。
他知曉破解之法,雖心有疑慮卻不敢耽擱,将力量聚集到一點試圖沖破法陣。豈料就在他即将觸碰到大樹的一瞬間,一股澎湃的力量從側面襲來,掀起狂風涼他吹出數丈遠,周遭的火焰驟然大了數倍,發出爆竹似的噼啪聲。
夜讕看向那人,只見他戴着一張奇怪的面具,身着寬大的男式白色外袍,手中握着跟禪杖相似,但又有些不一樣的法杖,上頭綴滿了鈴铛與寫滿咒文的飄帶,立在十步開外一言不發,周身包裹着恐怖的靈力,還依稀夾雜了一些妖氣,令他分不清是人是妖。
“就是這個人!他打傷了首領!此人高深莫測,擅陣法,主公小心!”蛾子憤憤地說道。
夜讕凝視着他的身形,借着火光看出他雙手枯糙,應是位老人,在心中與白巫族長的模樣比較了一下,發覺好似大差不離,不禁怒從心中起,卷着重重烈焰殺了過去。
白衣老者搖動着法杖急退,眨眼便結成一道屏障擋住了他的去路。誰知火焰在空中變成了一條長鞭,繞過屏障驚閃般撕開夜空,直撞向他的腹部。老者橫杖一擋,方險險避過。結果下一瞬,夜讕的身影便消失了,一雙手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面前,一把奪下了面具。
世間頓時凝固了,夜讕眼神冰冷地看向眼前之人,本以為面具底下的是那張熟悉的臉。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面具掉落,火光散去,顯現而出的竟是一張絕美的女性面容,雙目绻绻含情,嘴角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輕喚道:
“讕兒。”
夜讕登時後退了半步,腦中一片空白。突然冷光劃過,一支靈力幻化的匕首直沖他心口紮來。尚未回過神,小貓從他肩頭躍下,一口咬住匕首狠命地抵抗着,令它沒能如願。
匕首噌地退了出去,程雪疾的尖牙崩斷了一根,鮮血飛起正濺在夜讕手上。爾後他低吼一聲,沖那“女子”撲了過去。法杖劈下,卻落了空。靈巧的白貓順着法杖頂端一路向上,騰空越起在“女子”的面頰左右開弓瘋狂撕抓。
“女子”的臉登時變了模樣,皺紋在綻開的血花下驀地爬滿了眼角。他張惶地用袖子擋住臉,召出飓風将程雪疾卷起數十丈!
夜讕一驚,拍出火掌粉碎了狂風,把小貓救下。再向那人打去時,他已然化為一縷白煙逃離了,快到只剩一抹殘影。
“該死……”夜讕握緊了拳頭,抱住不停滴血的小貓,心髒狂跳不止。剛剛那張臉,他雖沒有見過,卻無端知道是誰。而那聲“讕兒”,更加确定了一個事實—
那位只在夢中出現的女子,真真切切地存在過,存在于他失落的記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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