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相伴（二）

兩個月靜谧而溫暖的時光如同巨樹枝葉間灑下的陽光般緩緩經過，埃爾身體有所恢複，已經能夠自己穿衣洗漱，但梳頭的工作仍然應黛斯特的要求留給她。長久幾乎形影不離的相伴，他們已經很是親密，黛斯特直言喜歡他光彩流轉的黑發，他也就由得她撥弄。

一日清晨，埃爾看上去狀況不錯，心情也好，黛斯特坐在他身後，手指輕輕拂過他的發梢，她現在可以借機求證一件對雙方都很重要的事了。

“雖然你不打扮也很美，認真收拾一下肯定更好。”她伸手搭上他的肩。“你一直不梳辮子，今天幫你梳一個如何？”

“随你喜歡。”

埃爾今天果然心情好，無論黛斯特怎麽翻來覆去的折騰，甚至好幾次不小心拽到他的頭發，他都始終配合，從無異議。

——其實是他本來脾氣就好。黛斯特回想起埃爾先前所有的态度。雖然形象和聲音都顯得陰冷，但他分明總是如此寬容他人種種冒犯，又如此耐心解釋各種問題。

所以，就算她今天要堅持追問的事可能又會勾起他不好的回憶，她相信他一定會說的。

相比之下，伊賽安就完全不同。想起曾經的愛人總帶着疏遠和輕視的眼神，黛斯特忍不住感慨起來——她從沒機會與伊賽安這麽親近，不用說幫助他，甚至連分享他的想法也做不到。

而他們身份的差距，遠沒有她和埃爾之間那樣大。

埃爾真是很值得愛……太值得愛了。

太想愛了。

她撩起他頸項邊的發絲放在手心裏把玩，久久凝視那片幽深墨色上随着她的動作溫柔流淌的光華，幾乎忘記了眨眼。

——原來如此天差地別的兩個世界，也可以有這樣美麗的剎那交集。

她要在告別這如同幻夢般奢侈的幸福之前，再幫助他一次，所以一定要問他。

當然，也是幫助自己走好接下來真正屬于自己的路。

黛斯特終于完成最後一個步驟，扶着埃爾站起身。她知道他已能不用攙扶走一段路，但仍故意維持原本的習慣。埃爾也沒有提醒，從她手掌傳來的溫度已經讓他很是留戀。

他們在小河邊坐下，以河水為鏡欣賞她的成果。

“這是什麽，有點複雜。”埃爾摸摸鬓邊糾纏的發辮。

“據說是西大陸的祭禮發型，我覺得很漂亮。”黛斯特撩起他垂在胸前的辮梢。其實經過這次嘗試，她已經承認了确實沒有什麽人工裝飾能與神的極致美貌相配，埃爾還是更适合原本全無修飾的樣子。

“你們知道西大陸。”埃爾看着她反複擺弄她的作品。

“恩，百年前有個落難水手從西大陸漂來，被祖先救下，他傷得不輕，幾天就去世了，去世前跟我們說了很多他們那裏的故事，這個發型也是他教的。”黛斯特深吸一口氣，開始進入正題。

“他說他們有位神派遣的聖女希斯凱特，能操縱海水，四百年前是她帶領他們的祖先從苦寒的小島渡海前往西大陸，又輔佐他們的王開拓荒野，建立國家。她至今仍與他們同在，奉神的旨意守護着西王國的繁榮。”

“——你在那個故事裏也有登場呢，在勇士們林中遇險的危急關頭應聖女的祈禱親自降臨，認可他們的奮勇，将西大陸賜予他們。”

“但他又說聖女住在海下，除了國王和主祭誰都見不到，還說你和他們一樣銀發藍眼，形貌……呵呵，威武雄壯，所以我們都當它是編出來的故事而已。”黛斯特輕輕掰了下埃爾蒼白纖細的手指，輕笑出聲。“是吧？”

“……有真的部分。”埃爾已經猜到她想問什麽。

“哪部分？”黛斯特立即問。

“希斯凱特真有其人，渡海建立國家的事件也差不多。”

“她是不是你之前提到的兩位精靈使之一，是你把他們派出去的麽？”黛斯特猜測着她想驗證的問題之一。

“是。”

黛斯特原以為他們是不想跟埃爾在一起自己離開的。

“這樣的話，派給我們的那位精靈使怎麽沒來找我們？”她因此緊張起來。

“你們的那位，被他們中的另一人吃了。” 埃爾回答。

“……啊？”黛斯特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最初的人都從種子中出生，精靈使也如此。為南大陸準備的是地精靈使，相比操縱其他精靈更複雜，所以東大陸的風精靈使和西大陸的水精靈使先行完成，根據他們活動中提供的反饋修正後再培育地精靈使，他原應與凡人一同誕生，但裝着他的種子被風精靈使當成食物吃掉了。”

“……當成食物！……吃掉……了！”黛斯特瞠目結舌。

“确實很巧，幾萬個外形相同的種子，他剛好吃到那個最特殊的，所以你們沒有精靈使，是我來見你們的先祖，說明應知道的事。”埃爾平靜的直視黛斯特的眼睛。“你明白，我不能幹預規則之下自然發生的結果。”

“那家夥叫什麽？長什麽樣？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有沒有毒死？他害死那麽多人，他知道嗎！”黛斯特悲怒交加，埃爾話音未落，她已經緊抓着他的手臂接連急問。

“種子沒有毒，我之前交代過用處，但确實沒明說不能吃，他們覺得這是理由……”

“胡說！已經知道種子裏有人，得有多缺德才會認為它能吃！”黛斯特立即打斷他，憤怒讓她的手指不自覺的用力，好像正被她牢牢鉗制的就是那位仇人一般。

“別恨他。之前我們之間發生過很多事，他……相信我，确實并非故意，更沒有惡意，也始終不知道你們。”埃爾知道自己手上很快會多出一圈烏青，但他完全沒有掙紮。想起過去，他一陣眩暈，甚至無力整理記憶說出口，黛斯特的鉗制正好能支撐他的身體。

黛斯特看着埃爾臉色突然如雪般慘白，擔憂和歉意油然而生，她朝他點點頭，伸過另一只手攬住他，輕撫着他的手臂不再言語。

“……害了我們的人，我們不認識，他造成的死亡，他也不知道。是麽。”靜默中，黛斯特忽然想起瑟斯坦提及祖先時悲憤的眼神，她久久凝望前方巨樹高大堅實的暗影，心中慨嘆。

“那你懲罰過他嗎？”又過一會，她突然出聲。

“他不是惡意，以後不會再有第二次，為何要懲罰，傷害他并不能挽回任何別人受到的傷害。”埃爾長出一口氣，終于穩定心神。

“……好吧，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他名叫什麽，現在做什麽。”黛斯特仔細觀察他的狀況，确認已經好轉後才繼續問下去，“我不是要報複，只是覺得他是與我族的覆滅密切相關的人，我作為遺孤應該要知道他。”

“他叫希斯洛瑟，沒在做什麽。”埃爾繼續嘆氣，“其實精靈使不見得比凡人強，雖然不會衰老，分配了操縱特定種類精靈的能力，其他條件都是随機形成，他不聰明，體格不佳，性格尤其怪，再加後天的經歷……所以其實沒什麽本事，游蕩數百年，沒有幫到任何民族。”

“希斯洛瑟是麽，果然是個混蛋。” 黛斯特覺得埃爾的回答很符合自己的想象。

這樣看來，從未出生過的地精靈使究竟是怎樣的人，誰也無從知曉，失去他究竟是好是壞，顯然也不能下定論了。

似乎是解決了一個心結，她立即順勢把焦點引向下一個問題，“這樣看來西大陸人真是幸運，希斯凱特算是稱職的精靈使了吧，能被尊為聖女，一定幫了他們很大的忙。”。

“她是幫了大忙，不過八十年前已跟西大陸人徹底反目，那時起他們稱她魔女。”

“什麽？！”黛斯特再次大驚。“為什麽？”

“聖女，祭司，國王，還有其他各階層的關系其實挺複雜，他們需要她扮演讓本階層滿意的角色，如果她不配合，只要讓任何一方不滿意，都會産生矛盾。有天積怨爆發，她殺了所有監視她的人，再加逃跑時的追兵，死者上萬。那些人裏誰的屬下都有，她成了全民公敵，自然被稱為魔女了。”埃爾說得比較含糊，他其實不太希望黛斯特能明白其中意味。

“伊賽安曾經說過想成為希斯凱特那樣的英雄，最後怎麽會……”黛斯特确實不理解，低頭思考着。

伊賽安想當英雄、不同的階層、要他扮演滿意的角色、矛盾、殺人上萬……她總覺得這些句子間有某種可怕的聯系，但她無法将它們在他身上拼成完整的推論，只能肯定一件事——

“伊賽安，成為英雄之後還有很多事，你沒來得及知道。”黛斯特輕嘆一聲。

“那……希斯凱特後來怎麽樣了？”只沉默幾秒，黛斯特繼續回到原先的思路，這位西方的精靈使才是她這次與埃爾談話的關鍵所在。

作者有話要說： 1.被稱為混蛋的風精靈使希斯洛瑟童鞋後文也會出場的，是個萌萌噠元氣少年（你信麽？），并且擁有着能給神明帶來巨大心理陰影的超強實力（……你真的信麽？）~雖然那一部分作者現在還沒寫，寫初稿時，同樣把它們賴掉了……然而，現在作者會努力的，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