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冬葵眸中全是信任與期待, 任哪個男人見了都忍不住想将那花從木板上摳下來送給她, 柳蘊亦躲不過, 他極力克制住去摳花的沖動,将冬葵拉至自己對面,佯裝去拂她衣袖的碎屑。

趁冬葵不注意, 支撐木板的暗衛們快速行動起來。這個時候就顯出畫師的機智了,他們所畫的花朵,可在郊外尋到, 顧頤掐來一把遞予暗衛,暗衛在木板上戳個洞, 将那把花插進來, 花朵迎風輕顫,嬌豔欲滴,轉瞬就被柳蘊傾身抽了出來,遞到冬葵眼前,“給。”

冬葵接過, 眉眼一展, 開心得很。

衆人擱心裏吶喊:“山也瞧了,花也摘了, 求小祖宗快走吧!”

冬葵偏不如他們的意, 可甫一張口, “夫君……”額頭就被柳蘊屈指點了點,“日後有機會再瞧。”再不容她說什麽,抱起她就疾步走至車前, 将她塞入馬車後背身朝衆人揮了下袖子,也上車去了。

衆人松了口氣,待馬車消失在眼前,忍不住擊掌歡呼,畫師們與榮有焉,心中湧出一種久違的成就感,本該離開的步子挪不動了,“我還想畫!”

“安心等着,日後有的是機會。”顧頤嘴裏叼着根雜草,倚靠樹木的身子站直了,“收拾東西,趕往下一場。”

依據宋平水回憶,當年三人臨近京中時因為一時大意誤入了一家黑店,這家黑店掌櫃的面相生得純良,內裏黑透了,及至三人睡下,試圖将柳蘊與宋平水剁成肉醬包成包子,又觊觎冬葵的美貌,想要霸占冬葵。

一行人快速到了建好的黑店,別看當年黑店掌櫃的黑心黑肺,卻極為年輕,衆人一致推薦劉方正來扮演。

自薛暸在冬葵面前消失,劉方正就退場了,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原先愛的打馬遛街調戲美人也不做了,将自己悶在屋裏讀書,讀了幾日,臉都黃了,再次認識到自己就不是讀書的料兒,正愁沒事可幹呢,一聽又要自己做戲,風風火火地趕來了,“演黑心掌櫃的?我可以!”他還特意去刑部大牢找了個窮兇極惡的殺人犯,與其共處一日,故意學了些兇狠姿态,看得殺人犯手癢,差點沒砍了他。

劉方正從牢裏活着出來,讓候在一旁的化妝丫鬟上了妝,因他扮過薛暸,恐冬葵見了認出來,丫鬟故意将妝化得濃了些,與其本人面容有很大出入。

化完妝容,劉方正換上掌櫃的衣衫,往櫃臺前斜着一靠,面容溫良,眼神兇惡,衆人朝他舉起大拇指,崔時橋過來與他講戲,顧頤命衆人擺好店內物品,做好迎接冬葵到來的準備。

這廂,宋平水趕着車,眼瞧都日落西山了,車裏毫無動靜,拿不準冬葵是何心思,她總不能真坐在車裏趕個一兩個月的路吧?正琢磨着,柳蘊挑開車簾,沉聲吩咐,“該住店了。”聽得他一喜,看來只需做完黑店的戲,他們就到京了!

兩刻鐘後,馬車在黑店前停下,店裏衆人躲在暗處,劉方正學着掌櫃的模樣在櫃臺上瞧賬本,扮演兩個夥計佯裝擦桌子,宋平水先進來,柳蘊牽着冬葵的手後至。

當年黑店掌櫃的面上帶笑地迎上來,得知柳蘊等人住宿,領着他們上樓挑房間,而後在送上去的飯菜中下了蒙汗藥,在三人吃飯時用手指點開窗戶紙偷窺,見他們動筷子吃了,才放心地下樓,喜滋滋地等待黑夜的到來。

孰不知,是他自以為瞧得清,背對着他的冬葵手臂一直在動,看似在吃飯,實則是在喝水,她那日有些暈車,一口飯都吃不下去,柳蘊倒是吃了幾口,但覺着味道不對,含在嘴裏半天沒咽,最後還是吐了,唯有宋平水餓極了,柳蘊阻止時他已狼吞虎咽地吃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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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蘊覺出這店有問題,同兩人一說,三人将飯菜偷偷倒了,又喚夥計進來收拾。夥計端着托盤下樓,掌櫃的瞥了一眼空盤子,勝券在握地望向了樓上。

黑夜悄悄來臨,宋平水佯裝吃了蒙汗藥昏睡過去,被劉方正用麻袋套住,扛去了地窖,與此同時,隔壁的柳蘊察覺不對,起身下了床,又不放心冬葵獨自在屋,見冬葵眼巴巴望着自己,索性也帶她出了房間,宋平水的房門開着,兩人進屋一瞧,哪裏還有宋平水的身影?

柳蘊面色一沉,領着冬葵在客棧中找人,此時宋平水已被劉方正綁到了案板上,蒙汗藥的藥效也過去了,一睜眼就見劉方正拿着菜刀,一臉猙獰的笑,忍不住啊得一聲尖叫,這才使柳蘊冬葵尋到地窖救他。

若以依照當年的情景,接下來便是:地窖裏燭火通明,刀具長鞭挂滿牆壁,宋平水像只離了水的魚,呼吸急促地在案板上掙紮,掌櫃的舉着菜刀神色興奮,正準備往他身上砍。

“住手!”柳蘊暴喝一聲,一邊将冬葵護在身後,一邊從牆壁上抽出長刀甩了過去,長刀撞掉了掌櫃的的菜刀,掌櫃的兇神惡煞地瞪過來。

柳蘊又抽出牆壁上的長鞭甩向他,被他靈巧躲過,他不像當年的幾個土匪,什麽都不會,他砍人的經驗豐富,躲避長鞭的同時彎腰将倆刀撿起,直沖柳蘊而來。

柳蘊推開冬葵,“出去躲好!”長鞭近距離不起作用,且一旦他躲了,掌櫃的可能會傷害冬葵,索性直接迎上去纏住掌櫃的,心思翻轉間,刀光一閃,衣袖已被劃破。

此番境況,容不得冬葵害怕失神,得了逃跑機會的她非但不往門口去,還往裏奔到案板邊,一手扯掉了堵在宋平水口中的破布。

宋平水得以喘了口氣,“給我解了繩索,就快些出去!”

地窖裏滿是腥臭的味道,熏得冬葵搖搖欲墜,偏偏面容十分鎮定,才給宋平水解開捆住雙手的繩子,餘光瞥見掌櫃的已把柳蘊逼到門前,菜刀噗嗤一聲砍進了柳蘊的胳膊,眼角頓時濺出淚水。

狹窄的地窖裏,男人的悶哼聲清晰可聞,冬葵身形急動,步子才提了幾下,柳蘊擡眸往她這邊看過來,眼裏隐隐有笑意,啓唇無聲地提醒着:用繩子套他。

宋平水還在急急地為自己解繩索,冬葵再不遲疑,撈起案板上的長繩甩過去,幾乎一瞬間,柳蘊擡袖拽住繩頭扯過一段,趁掌櫃的還沉浸在新鮮的血液味道裏不可自拔,手臂一繞,牢牢地用繩圈住了他的脖子。

夫妻二人,一人扯繩子一端,掌櫃的終于醒悟過來,菜刀一松,想要用手扯開繩索,腳下朝柳蘊踢去,柳蘊後撤一步,拉緊繩子,那邊冬葵擡起眼,眸中發狠,手下用力,将繩子扯得又直又緊,哽咽一聲,“夫君,我力氣不夠。”

這麽說着,只聽掌櫃的悶哼數聲,臉皮漲紅,腦袋更是被迫後仰,生生被她拽得後退幾步,柳蘊疾步跟上,殺氣騰騰地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側頭安撫冬葵,“無礙,我這就弄死他。”手上再一使勁兒,咔嚓一聲,掌櫃的沒了氣。

将掌櫃的身體甩向一邊,柳蘊徑直朝冬葵去,冬葵見壞人終于倒了,不由放松下來,身子一軟倒在了柳蘊懷中,柳蘊顧不得流血的手臂抱起她,邊往門口去,邊提醒宋平水,“跟上。”

宋平水:“……”

當他回憶此事時,崔時橋沒記錄完就忍不住道:“這麽說來,當年你還不如小夫人有用。”

“那時我就是個單純的受害人,他們夫妻倆英勇救人。”宋平水慚愧地摸摸鼻子,趕緊轉移話題,“此事大人受了傷,想必夫人不忍再看,她定要篡改記憶。”就是不知篡改成什麽樣子。

此時此刻,幾人已将戲演到掌櫃的将柳蘊逼到門前,正欲砍柳蘊胳膊,冬葵站在案板前揚聲一喊,“且慢!”

衆人屏氣凝神地等着她篡改記憶,只見冬葵神色真摯地看着掌櫃的背影,“你要一心向佛,不可再殺生了!”

面對冬葵的勸說,劉方正一懵,不需要打架砍人了?他還特意學了殺人犯呢!無助的眼神往後瞥去,躲在暗處的幾人無聲啓唇:傻了?快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

劉方正忙将菜刀一收,轉過身來,學着僧人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施主所言極是,我這就悔過。”

冬葵滿意,指着柳蘊道,“放了他,你向善的決心更重。”一邊朝柳蘊使眼色:拿牆壁上的繩子套住他。

柳蘊挑了挑眉,如了她的意,拿起繩子圈住了劉方正的脖子,将另一頭扔給了冬葵,冬葵接住,本該向後一拉,卻依舊用眼色示意柳蘊:向後拉。

因着柳蘊其實在用手撐開圈住劉方正脖子的套,劉方正才只是佯裝神色痛苦,不至于真疼,他若真向後拉,可真就是在勒劉方正了。

劉方正:“……”

做個戲而已,不至于搭條命進去吧?

柳蘊依着冬葵,只能往後拉去,好在手上沒有使勁兒,繩子松松垮垮的,劉方正也不疼,眼睜睜看冬葵走過來,踮起腳尖,試圖用手掐住他的脖子,但劉方正身高,她嬌小,踮了幾次也沒夠到,劉方正連忙彎腰,将脖子送到冬葵手裏,冬葵用力一捏,他趕緊按本子裏寫的直接裝死了。

冬葵見他倒了,身子一軟,倒在了疾步過來的柳蘊懷中,柳蘊抱起她,喊上宋平水,三人出地窖了。

地窖裏安靜一會兒,劉方正翻身起來,躲在暗處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出來,崔時橋翻出本子,正色道:“小夫人篡改了兩點,一是大人受傷,二是大人掐死那掌櫃的。”

顧頤提步往前走,“很好理解,小夫人既不願大人受傷,也不願他殺人,索性她便替大人殺了。”

崔時橋一怔:“也許,我可以參考這點,試着找到應付小夫人篡改記憶的法子。”

“哪點?”劉方正聽得稀裏糊塗。

“往後的戲裏,若有對大人不利的,也許就是小夫人篡改的地方。”崔時橋還想解釋,被顧頤揮手打斷,“閑下來再講這個,快收拾東西,趕回去瞧瞧長街巷子可有備好!”

“哦哦!”

當年柳蘊抱冬葵出了地窖,冬葵身子發抖,口中呢喃,“夫君,我殺了人。”

柳蘊輕聲安撫,“不,是我殺的。”

“夫君殺的,與我殺的,又有什麽區別?”冬葵神志清醒許多,一聞到血腥味,就從他懷裏鑽出來,面色心疼幾分,趕緊給他包紮了傷口,面上憂心仲仲。

“無礙,不過是皮肉傷,好得快。”柳蘊見她皺着眉一副要哭的模樣,輕輕嘆了口氣,“怕什麽?我們去報官,那掌櫃的定殺過其他人,我們算是為民除害,也算正當防衛,官府不會追究我們的。”

冬葵這才放心,三人連夜進京,及至京中報了官,官府來人從地窖裏翻出幾具污穢不堪的屍體,确定了掌櫃的罪行,果真沒追究柳蘊冬葵的行為,只收了掌櫃的屍體,鏟平了黑店。

現在,殺人的真成了冬葵,柳蘊依舊這般安撫,三人進京住進客棧,宋平水去報官,将黑店的消息告知冬葵,冬葵安心,同柳蘊一起去看宅子。

當年他們在京中長住,先是租了一處宅子,等柳蘊養好了手臂的傷,就在熱鬧的長街上支起了賣字的攤子。故而現在需要一條熱鬧一點的巷子,供冬葵租住,衆人決定把舊巷子改造一下接着用。除此之外,還需要一條長街,且這長街還要熱熱鬧鬧的,不然柳蘊去哪兒賣字?

京中是有數十條這樣的街,繁華得很,但人來人往的,不方便做戲,衆人只好讓工部來把舊街改造成新的長街。

百官就喜歡湊熱鬧,紛紛來找宋平水,“長街改造好了,缺鋪子吧?我等想在長街開個鋪子!”

不過一日,他們開的鋪子就從街頭連到街尾,做什麽生意的都有,家眷素日在家中唠嗑聽戲慣了,一時覺着索然無趣,鋪子一開,紛紛奔到這條街來,在自家鋪子裏新奇地逛來逛去,原本冷清的新長街就此熱鬧起來。

這會兒,柳蘊刻意領冬葵住進了先前的宅子,夜間入睡時冬葵忽地直白地問,“夫君,京中貌美女子甚多,家中想必也十分富裕,她們若中意你,你當如何?”

“拒絕。”柳蘊答得幹脆。

冬葵滿意地睡去了,柳蘊陪了一會兒,起身去隔壁,在圈椅上坐了會兒,才問宋平水,“當年你同我臨街賣字,中途發生了些許事,你可還記得?”

宋平水一笑,“記得呢,人家這麽金貴的身份都願意為了你做妾了,你……”剩餘的話都被柳蘊不悅的眼神堵了回去,只得轉移話題,“要做這戲?”

“夫人想看。”

宋平水:“那就做!”

當年,三人住了下來,宋平水逛了一遍京城,心滿意足,原本要回家讀書,柳蘊提議,“不如賺些銀錢再回去吧。”

宋平水遂和他在街上支起攤子賣字,因柳蘊面容生得俊美,字也寫得極好,很快在京中出了名,一時間買字的人絡繹不絕,文人才子來看字,京中閨秀來看人,攤子前總是熱熱鬧鬧的。

看得多了,有姑娘就生出了別的心思,來得更勤了。見柳蘊總是孤身一人,誤以為他還未婚配,偷偷差丫鬟送情書的也有幾個,有一次正巧被躲在暗處的冬葵瞧見,那丫鬟明明将信塞到白紙裏了,偏偏柳蘊沒有發覺,那丫鬟興高采烈地走了。

冬葵覺着奇怪,還以為是什麽別的東西,等到柳蘊回家,偷偷翻出來拆開瞧了瞧,因着她認識的字有限,通篇沒幾個認識的,不由氣惱,粗粗記了一行字,重新放好,及至睡覺前,故意比劃給柳蘊看,委屈巴巴地說,“是什麽字?我不識得。”

柳蘊一一教她,她一怔,柳蘊把幾個字連起來一讀,臉色一沉,“哪來的?可是旁人說給你的?”

冬葵搬進宅子後,也惹來了許多男人的目光,柳蘊素日将她藏得嚴實,這會兒一聽這等情意綿綿的話,誤以為是旁的男人來惹冬葵,自然逮住冬葵問得仔細。

冬葵連忙搖頭,“不是,我讀你的書,不認識才問的。”翻出書給柳蘊瞧,柳蘊不由失笑,“原來如此。”

冬葵勉強一笑,心思還在那封書信上,她明白了,那是旁的女人給柳蘊的情書,第二日她就提出和柳蘊一起上街,柳蘊覺着在家裏悶着也不好,便應下來,二人一同去街上,冬葵坐在凳子上,瞧着昨日那丫鬟來到攤前,細聲細語地問,“昨日的信,公子可瞧了?”

柳蘊并未發現那信,一時不知什麽意思,倒是冬葵起了身,故作訝然地将那書信翻出來遞給柳蘊,“是不是這封?”

“是的,正是這封。”那丫鬟驚訝地看了一眼冬葵,冬葵抿唇一笑,腮邊酒窩好看極了,那丫鬟一怔,“請問這位是……”

柳蘊一見那信就明白是何種情況了,擡袖摸了摸冬葵的頭,“我夫人。”将信遞予那丫鬟,“還請收回這封信。”

那丫鬟也算伶俐,知曉他這是當着自家夫人的面拒絕了,通紅着臉将信收了,飛快跑到街邊的馬車上,隔着車簾說了幾句,車簾飛快掀開,露出一張秀氣面容。

冬葵遠遠望了一眼,自此那姑娘就歇了心思了,到底是姑娘家,既知柳蘊已有家室,也沒勇氣再出手了。

很快,京中傾心柳蘊的姑娘皆知柳蘊成過親了,大都紛紛歇了心思,唯獨一個,不顧及這個倒也罷了,竟明目張膽找上了冬葵,要她主動做下堂婦。

冬葵:“……”

欺負我無依無靠弱小可憐?

時至今日,京中諸人都還記得,那年快要入冬時,首輔夫人初進京,在祥和酒樓被西北安王府的郡主逼得要跳樓,當時夫人半個身子挂在酒樓的窗外,搖搖欲墜。

胡明志家裏,幾人聚在一起準備做這場戲,崔時橋記到一半,面色難看,“安王府欺人太甚,竟把夫人逼到這種地步。”

其餘人不吭聲,溫在卿悠悠看過來一眼,“年輕人,火氣不要這麽大。”

“聽聞此種事情,豈能不惱?”崔時橋憤然道。

宋平水:“那是你不知道最終跳下去的是王府的郡主,太可憐了,據說她擱床上躺了幾個月才能下地走路。”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這兩天投了營養液的小天使:

楓葉染紅林,nana,舊時,黑眼圈,chuoo,修羅場賽高,白衣寧馨,玖玖,錦鯉本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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