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遇有毒

這之後的許多年，韓申意想到她，腦海裏總浮現一張認真嚴肅的面孔，紮得緊而長的馬尾，發梢是微卷蓬松的，落在手心裏，像一朵黑色的雲。

夏季的燥熱在一天臨近末端時漸漸褪去，文竟音在窗邊的書桌前寫好信，合上鋼筆蓋，打開抽屜準備拿信封，本該乖乖待在裏面厚厚的一疊，卻不翼而飛。

前幾天剛買的啊，哪去了。這時，從窗外傳來媽媽驚嘆的聲音，竟音一邊蹲着身翻抽屜一邊想，不知又看到了什麽，觸動了媽媽那顆不随年齡改變的少女心。

此刻樓下。

“好漂亮的糖果啊。”周女士捂着臉頰驚嘆道，“這是自己包裝的嗎，裏面是巧克力嗎？”

面前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和一位模樣俊朗的少年，老人點頭道，“是我自己包裝的，有點簡陋，不要介意。”

“哪裏哪裏，真是特別漂亮。對了，剛剛說，你們是昨天才搬來的是吧。”

“是，阿姨，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韓申意，開學就讀高二了。”白色上衣加黑色短褲，笑起來就是青春最好的诠釋。

周女士一向喜歡孩子，對模樣好看的孩子更是喜歡，眼下連連點頭，“這樣啊，我家元元今年也要上高二呢，哎，你在哪所學校讀？”

“華風一中。”

“那可巧了！”周女士抱着糖果一拍手，“和我家元元一個學校，那你是剛轉來的嗎？”

“是呢。”

“那和元元認識一下，以後她就可以帶着你，快，快進屋坐，哦，還沒問，你在哪個班啊。”

韓爺爺樂呵呵道，“他啊，不知道在哪個班呢，明天開學才知道。我們今天就不進去了，還有幾家沒有拜訪呢。”

韓申意抱起地上的箱子，也笑道：“是啊，我得趕緊去送糖果，不然天都黑了。”

“那行，我就不耽誤你們了，下次一定要來阿姨家玩啊。”

“嗯，一定！”

找到了。文竟音終于在最下面一層抽屜翻到信封，一定是文海哲那家夥進來亂翻東西，都搞混了，她拍拍膝蓋站起身，無意間瞥到窗外，一個高大的少年和一位矮小的老人，背影挨在一起漸漸遠去，老人雙手別後，少年不時轉頭說些什麽，隐約能看到在笑。

她沒多想，重新坐回書桌前，先把信的內容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阿和：

明天就是開學的日子了，不知不覺，我已經升到高二。大家都說在學校的日子很漫長，只有我覺得，校園的時光快得抓不住。我總是想跑快一點，想多學點東西，但又總覺得，快要被淹沒了，是我自己太貪心了嗎？

對了，我還是沒有結識到朋友，不知怎麽回事，班裏的同學好像都很怕我，覺得我難以相處。阿和，你要是在的話，一定可以為我澄清謠言。

等你回來。

簡單的甚至瑣碎的話，幾乎每日一封，卻從未得到回應。

認真的寫下信封上的地址，竟音這才端起書桌上的杯子下樓來，家不遠處便有郵箱，信封每次落進去發出的聲音，都像一次心跳，她拍拍綠色的郵筒，站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媽媽站在院子裏等她，應該是知道女兒每次寄完信的心情都很微妙，此刻也不多說什麽，只向她招手，“快，快來吃糖。”

“我不喜歡吃糖。”

“知道，有巧克力呢。”

竟音下意識想拒絕，周女士手疾眼快的撥了一個金屬殼的巧克力，塞到她嘴裏，她眉頭一皺，待巧克力的香甜和微苦在舌尖彌散開時，神情不自覺又放松了下來。

周女士問，“怎麽樣，好吃吧，媽媽什麽時候騙過你？”

文竟音自小臉上的表情都沒多大起伏，只有親近的人才看出她是高興還是難過，而更多的情緒都習慣收斂，不向任何人透露，也難怪同學們背地裏都叫她機器人。

周女士又拉着她在院子裏的竹椅上坐下，一邊興奮的誇誇其談，“是咱們小區新搬來的鄰居送的，多可愛啊，現在哪裏有人搬家還送東西的，可能在一個小區住一輩子都不知道鄰居長什麽樣。對了，那個男孩子和你一個學校呢，好像是剛剛轉來的，要是湊巧一個班，你可要多幫幫人家啊。”

竟音看了她媽媽一眼，只道，“不會。”

不知道怎麽幫。

周女士這才想起來，她女兒這寡言的性子，都快一年了估計班上還有大部分同學沒說過話的，要她去幫新生融入環境，似乎不太可能。

一般家長攤上這麽一個悶葫蘆的孩子，一定着急壞了，估計天天在耳邊磨：“你多說說話啊，多認識一下朋友不好嗎······”

但周女士天性樂觀，也尊重文竟音的天性，雖然有那件事的打擊，但主要還是她本身性格如此。眼下只道，“我看這個男孩子不錯，長得好又懂禮貌，看樣子也很孝順，也是個外向的孩子，元元，你可以和他交個朋友啊。”

“哦。”文竟音顯然沒興趣，而且她不明白，在家長眼裏交朋友怎麽會是那麽簡單的一件事。“我去收拾東西了。”

剛走了幾步，又折身回來，手掌向上攤開對媽媽道，“巧克力再給我幾顆。”

新學期，新氣象。學校的紅色橫條幅挂得到處都是，看得出學校在努力調動學生們的積極性。但文竟音板着臉在學校走一圈，絲毫沒發現有什麽可新之處，大家該愁的愁，該樂的樂，成績好的好依舊領先，成績差的依舊坐冷板凳。

就算有痛定思痛在暑假兩月好好學習的娃，開學成績的進步也只是水到渠成的結果，和九月一號這個日期并無多大關聯。

但真要說與往日不同的，倒是有兩點。

一是班上的氣氛太吵了，一群小羊在花花世界放養了兩個月，回到“羊圈”裏怎麽也待不住，就連上課也有擾人心煩的竊竊私語聲。

這點雖然叫人心煩，但有老師鎮壓，過一星期也就消停了。

第二點卻讓她接受無能，高二的新學期，文竟音同學被班主任欽點為高二（1）班的班長。

要知道她向來讨厭管班級的麻煩事，不想管也管不好，學校一直有一個很大的誤解：成績好的學生其他能力也很強，比如管理。

文竟音之前一直是數學課代表，她所有成績裏數學最為突出，而且課代表也沒那麽多麻煩事，除了收作業，最多也就講講試卷講講習題。就這還有人向數學老師打小報告，說她講題的時候太嚴肅刻板，遇到不懂的他們都不敢問。

文竟音直接道：我是講題又不是說相聲的，難道還要逗他們笑？

言歸正傳，文同學在老師下達這個任命時就想反駁，奈何這位懷着身孕敬業得讓人發指的班主任絲毫沒有給她反駁的機會，“對我安排有意見的同學啊，過兩天再來找我，開學事太多，現在都不要提啊。”

好，那就過兩天。

終于到已經過了兩天的早上，在去校的公車上，文竟音戴着耳機，閉目思考今天怎麽和班主任鬥智鬥勇。班主任姓淩，三十出頭，別看她模樣欺又懷着身孕，實則最擅長打太極，一般她認準的事你如何都推脫不掉。

正想到第六條理由時，肩膀處被人輕輕戳了一下，她向右邊轉去，呵，好一張俊俏的臉，在陽光下肌膚幾乎都是透明的，五官如雕刻一般優越醒目。文竟音的審美是沒問題的，她對于好看的事物總是要不眨眼睛的欣賞一會，可如果對方是人，總會被她的目光弄得有點不好意思。

這位少年顯然也是，他用手指摸摸自己的額頭，似乎在思考要說些什麽，文竟音欣賞夠了，摘掉耳機，簡潔的問他，“有事？”

他反應過來，笑了笑，“同學，你有紙嗎？”

“紙？”

“就是······阿嚏！”

還未解釋，一個猝不及防的噴嚏就打出來，剛剛說話時就可以聽出來，他的嗓子微啞，看來是感冒了。

好看的東西果然有毒，文竟音如臨大敵的轉過身，從書包裏飛快的拿出一包心相印來遞給他，未等他說聲謝謝，又扯出一個一次性的口罩丢給他，“戴上。”

“啊？”

文竟音捂着自己的口鼻，“我只有這一個了，你趕緊戴上。”

“哦，謝謝啊。”

可惜戴上口罩也堵不住他的嘴，他看看文竟音的校服，繼續問，“同學，你也是華風一中的啊，巧了，我也是今天剛剛轉來的。”

“哦。”

“同學，華風一中的老師真的有那麽恐怖嗎？這校風嚴謹刻板是出了名的，是不是學生也是這樣？還有啊，我還聽說有位學生為解一道數學題，在自己關在房間裏三天沒出門，真的有這件事嗎？”

呃，那個人就坐在你身邊。這件事被大家傳得玄乎，她不過是為解那道題用了一晚上時間，第二天就生病了，她老媽向學校請了三天病假，到學校時發現只有她一個人做出來了，竟被傳成了這樣。

“哎，同學，你不要不理人啊，你放心我戴着口罩不會傳染你的，對了，我還沒問你名字呢，我先說我的吧，我叫······”

文竟音卻猛然起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