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偏廳的門再次關上。

宋書若有所思地轉回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着最近一段時間的秦樓有點古怪——雖然古怪是小瘋子的一貫做派,但最近的好像又和以前并不一樣。

比如,她覺得現在的那種古怪都是朝她來的……

“姐。”

耳邊的聲音喚回宋書跑遠的意識,她轉回頭,發現栾巧傾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自己椅子旁邊,滿臉的苦大仇深。

“怎麽了?”宋書想了想,“作業太難了嗎?”

栾巧傾:“……”

栾巧傾:“啊啊啊你除了作業還知道別的嗎??”

宋書表情不變,“你上學期期末考全班倒三,我還沒跟你姨媽說。”

栾巧傾:“…………”她就不該問的。

栾巧傾放棄了對宋書做啓發式的引導,直接把人從椅子上拉起來,往偏廳裏的洗手間拖。

“不行不行我忍不了了,這件事我一定得跟你說清楚。”

“?”

宋書茫然而平靜地被栾巧傾拉進偏廳的洗手間裏。

門把宋家姐弟好奇的目光扣在外面。

宋書和栾巧傾在洗手臺前的鏡子裏停下。栾巧傾轉過身,激動得臉色發紅,但是在張開嘴巴的時候又像是噎住了,半天都沒說出話。

最後還是宋書問:“你想和我說清楚什麽?”

栾巧傾挫敗地敲了敲自己的腦殼,“姐,我就問你一個問題。”

“嗯。”

“你自己認真思考一下,你覺得你和秦樓到底是什麽關系?”

“?”

“你想不明白沒關系,你看我給你分析一下——同學嗎?肯定不是,全校那麽多同學,哪個敢在秦樓面前有你的半分随意,估計早就被錘死了。朋友嗎?也不是吧,誰家朋友會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予取予求,恨不得三百六十五天分分秒秒地繞着對方轉啊。親人嗎?親人個屁,你倆又沒有血緣關系——”

“不要說‘屁’,這不禮貌。”宋書平靜地糾正她。

栾巧傾:“……”

栾巧傾差點原地爆炸螺旋升天,“這是重點嗎??這、是、重、點、嗎——我的姐姐啊你開開竅好不好!?”

栾巧傾的聲音在密閉的洗手間裏格外震耳,宋書忍了她兩秒,伸出食指戳住她額頭。

“你太吵了。”

“……”栾巧傾氣卒。

宋書放下手,“所以你想說什麽?”

栾巧傾捂臉扭身趴到牆上,撓着光可鑒人的瓷磚哀嚎,“我的姐姐啊,秦樓他明明就是喜歡你啊!不是同學不是朋友不是親人,就是想占有你的那種喜歡啊!”

“……”

鏡子裏,一直平靜的沒什麽情緒的女孩兒怔住。

然後她慢慢皺起眉。

嚎完了的栾巧傾醒回神,小心翼翼地扭過頭,她看着自家姐姐情緒變換的眼神,突然感覺有點後怕。

萬一宋書反而退卻了,那秦樓知道真相還不得把她……咔嚓。

栾巧傾嗖地一下捂住了自己發涼的脖子。

而就在此時,栾巧傾身後皺眉沉思的宋書似乎終于想通什麽——就像是突然解開了一道困惑她好幾天的數學難題一樣——宋書那張精致漂亮的面孔上露出恍然的表情。

她輕拍了下自己的手掌。

“原來是這樣。”

栾巧傾:“…………”

栾巧傾:“????”

這特麽是個什麽反應?

解決了疑惑的宋書似乎心情很好,眼角彎下一點弧度,“你就是要說這個嗎?”

栾巧傾麻木地點頭。

宋書輕笑,“那我知道了,我們出去吧。”

“……?”

栾巧傾正沉浸在懷疑人生中無法自拔的時候,她面前轉過身往外走的宋書突然又停住,然後轉回來了。

“你剛剛問,我認為我和秦樓是什麽關系,是嗎?”

“額,對。”

“在我看來,我和秦樓的關系,就是我和秦樓的關系。”

“……啥?”

宋書笑了笑。

這一瞬間,栾巧傾竟然覺得在她那個柔軟的笑裏看到了和秦樓一樣的少年恣肆。

“不需要同學、朋友、親人這樣的定義,我和秦樓的關系定義就是‘我和秦樓’——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既有的關系足夠定義我們,因為這段關系裏誰都不可替代。是我們,一起讓我們成為了現在的我們。”

“……”

栾巧傾的大腦艱難地想跟上思路,然而被繞得更加暈乎。

宋書看穿,輕戳了下她的額頭。

“以後你會懂的。”

宋書離開了洗手間。

栾巧傾慢慢回過神來,她伸手摸了摸被宋書戳過的額頭,有點心情複雜地悵然一嘆。

其實她也不是完全不懂。

跟在這兩個人身邊快有兩年了吧,很多時候看見那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時候,她會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好像只要這兩個人在一起,就有什麽東西把他們和外界所有人和事全都隔開了一樣。

那個小世界裏只有兩個人。

那個小世界,除了他們兩個誰都進不去。

而作為唯一的孤零零的旁觀者,栾巧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嫉妒誰要多一些。

——

這場年夜飯前的會談持續時間格外地長。

偏廳和正廳相隔并不遠,從偏廳門外的長廊走幾步就能路過正廳。一直有斷續的話聲從那邊傳來。

秦樓不在,宋家姐弟倆放松不少,沒一會兒宋茹玉就坐不住了,去偏廳門口扒着房門豎耳朵聽。

聽了片刻她走回桌旁,對宋帥說:“外公可真偏心。”

“怎麽了?”

“他好像想讓表哥和……”宋茹玉往宋書這邊看了一眼,不滿地轉回去,“想讓他們倆一起去國外留學。”

宋帥眼睛一亮。

能去國外就意味着再沒人管、想做什麽做什麽,他自然也想去,“那我們呢?”

宋茹玉:“我們當然只能留國內考試了啊。”

宋帥頓時垮下臉。

宋茹玉撇了撇嘴,“真不知道誰才是他外孫。”

宋書早就過了和宋茹玉一般見識的時候,這會兒就像沒聽到,做那道數學題做得專心致志。

但栾巧傾卻不是壓得住脾氣的孩子。她聽見宋茹玉的話後冷笑了聲,“得了吧。論成績,送我姐和秦樓出國那是為國争光,送你出去那是圖什麽?轉着圈兒丢人啊?”

“你——你怎麽說話呢!”

宋茹玉被戳到痛點,頓時氣紅了臉。

栾巧傾朝她做鬼臉:“略略略。”

宋茹玉:“……哼,我才不和小孩兒一般見識!說到底還不是個沒媽養的——”

“砰。”

花瓣形狀的紅茶杯敲在長桌桌面上,壓住了宋茹玉的話聲。

宋茹玉下意識看過去,正對上一雙沒什麽情緒的眼。

她背後莫名地一毛,僵了兩秒才硬撐着剛回去,“你那樣看……看我做什麽?”

宋書仍是那副神情,語氣也淡淡的,“我看你,是因為你說錯話。”

“……”

宋茹玉有心反駁,但話就是出不了口——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剛剛措辭過分,這會兒過于理虧,最後還是憋回去了。

偏廳裏再次沉默下來。

但這一次的安靜沒有持續多久,就被來自正廳方向的一聲女人的尖叫劃破——

“秦樓!你是不是要殺了我啊?!你瘋了嗎你!?”

偏廳裏所有人表情一變:那個聲音毋庸置疑是屬于秦扶君的。他們想都沒想,紛紛起身快步向偏廳外走去。

通往正廳的走廊上,家裏的幾個傭人不安地聚在角落。

宋帥急聲問:“怎麽回事?”

開口的是家裏的老人了,此時愁眉苦臉,“老先生想安排秦樓少爺和宋書去國外留學訂婚,再把公司事務交給白小姐打理,扶君不同意鬧起來了,一不小心提到秦樓少爺的父母……”

餘下的話自然不必說,正廳那邊的亂象已經能表明結果了。

這間隙裏,秦扶君再傳來的聲音已經吓得發嘶了:

“你、你敢動手試試!?”

幾人再顧不得,包括宋書在內都加快步伐,直奔正廳。

他們止步在正廳旁邊的臺階上時,廳裏正亂成一片——

秦樓站在正中,修長的指節間緊捏着一片似乎是茶杯碎片的東西,鮮紅的血染了雪白的瓷,順着指骨滴落在地板上。

而少年眼角發紅,嘴角卻咧着笑,眼神瘋得厲害。

“來,你試試我敢不敢。”

“秦樓,把你姑姑放開!”

“少爺!!”

“秦樓——”

少年充耳不聞。

他已經拎住女人的長裙領口,眼見就要握着瓷片落手。

“秦樓!”

聲音從正廳外響起。

少年的身影一滞。

兩三秒後,死寂裏,他緩擡起眼。

站在已經吓懵了的三人中間,宋書攥緊了手,臉色有些蒼白。紅潤的唇瓣也淡了血色。

但她安靜地和少年對視,沒有露出半點畏懼或者閃躲。

“我畫畫的鉛筆用鈍了……你能來幫我削一下嗎?”

秦樓僵了兩秒,垂眼,猝然一笑。

他把手裏那塊沾着他自己的血的碎瓷片扔掉,跳下沙發,大步走向正廳外。

那被猙獰渲染過的俊美面孔駭得廳旁的三個人本能地往後退。

只有站在中間的宋書一動沒動。

他走到她面前,攥住她的手腕,以一種幾乎把女孩兒拉得踉跄的力道,直接把人帶進走廊。

廊內的傭人們吓得紛紛往兩邊退,而少年目不斜視,直接将人拖進偏廳。

“砰——!”

一聲巨響,房門驟然合上。

門外衆人回神,一個比一個臉色白得難看。

門內。

宋書被秦樓抵在牆上。少年的呼吸急促,壓抑那些暴躁的情緒讓他的好看的臉上露出猙獰而痛苦的表情。

幾秒後他擡起頭,聲音嘶啞地笑。

“什麽時候都敢往自己身上拉仇恨……小蚌殼,你不怕死的麽?”

宋書想了想,搖頭。

秦樓眼神一沉,“那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情比死都可怕?”

宋書再次搖頭。

好像又變回那個他撬不開的小蚌殼了。

“……”

秦樓眼底的情緒掙紮起來,撕扯着翻湧着,攪得那雙和宋書對視的眸子裏躁戾可怖。

他捏住女孩兒的手無意識收緊。

到某個瞬間,腦海裏最後一絲拉住理智的弦猝然崩斷。

他眼底情緒猙獰騰起,吞噬清明。

像個瘾君子一般,他貪餍渴求地望着女孩兒淡色的唇和纖細的頸,然後俯身——

“巧巧說,你喜歡我。”

女孩兒的聲音突然響起。

“——!”

秦樓的身影驟然止住。

須臾後他嘶聲笑起來,在安靜的偏廳裏聽着吓人。“……現在才想喊停,你不覺得晚了點?”

宋書微皺起眉,有點困惱。

“我沒有喊停。你知道的,我不太會,表達。”

秦樓:“所以呢。”

宋書這一次想的更久些,“所以,你不需要把自己藏得那麽辛苦。”

“……”

“你可以,發洩給我,無論是什麽情緒。”

“——!”

秦樓驀地擡眼。

這一瞬裏,少年的情緒爆發得比方才還要難以克制,那雙漆黑的眼裏幾乎灼起滾燙的火焰。

他死死地盯着她,呼吸愈重。

“秦樓——”

剩下的話聲被少年的手捂住了。

他低下頭,墨黑的眼望着她的。然後少年咧嘴笑起來:“你就是想死在我手裏,才敢這麽說話。”

宋書眨了眨眼,很安靜,也不掙紮。

秦樓将她的嘴巴捂得更緊,他眼底的欲望也更加猙獰。他笑得躁戾。

“好啊。那我如你所願。”

他俯身壓下來。

光被陰翳取代。

最後關頭,宋書還是把眼睛閉上了,閉得很緊,睫毛微微顫栗。

她其實怕。

怎麽可能一點都不怕?

只是如果是秦樓,那……

空氣很安靜。

什麽都沒發生。

宋書回過神,小心地睜開——

猩紅着眼的少年捂着她的嘴巴,只吻在他自己手背上。那雙眼裏是沉淪瘋狂的迷戀,薄唇卻克制得發顫。

看見女孩兒睜開眼,少年聲音輕顫着笑起來。

“別怕我……小蚌殼。”

宋書心裏驀地一疼。

少年慢慢慢慢低下頭,靠到她耳邊的牆面上。

他緊緊地抱着她。

聲音沙啞微哽。

“做我的鎖好嗎?”

“有你在的話,我才不會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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