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秦樓回國那晚,Q市暴雨,雷聲在黑暗的天空裏轟鳴,劈開雲層的閃電像惡魔的長鐮。
那些嘶啞的扭曲的桀桀笑聲在他耳邊交錯着掠過去,一遍遍折磨和撕扯他的意識。
面前的人影漆黑幢幢,冷冽的刀刃一樣的風像是從地獄裏吹來。它們一道道拂上身,撕開他的皮肉,切碎他的筋骨,然後沖進他的胸膛裏,把那顆血紅的心髒攪成一團肉泥。
而秦樓麻木地走在暴雨、雷聲和人群中間。
那些曾經撕碎過他的魔鬼的笑再一次追上來,它們不甘地在他身邊嘶吼咆哮,但再沒有回應也沒有顫栗。
瘋子不笑。
只有安靜。
瘋子從來沒有這麽安靜過。
那是在他的世界徹底崩塌之前。
航站樓外,秦樓沿着機場高速的路往前走。
一輛輛車按着鳴笛從他身邊繞過,巨大的車燈光束像箭一樣穿過他的身體和雨幕裏的黑暗。
咒罵聲咆哮聲不絕于耳——
“有病吧,在這裏走!?”
“你找死嗎!”
“想死就去一邊!!”
……死?
秦樓動了動手指。
他在雨幕裏停下來,仰頭看向鋪在頭頂的天。雲很低,好像随時都會壓下來,碾碎這裏的一切。然後天塌地陷。
那樣大概也不錯。
那樣他就可以和她埋在一個巨大的墳墓下。
長眠裏我們終歸相見。
對吧,洋娃娃。
“——少爺!秦樓少爺!”
雨幕裏,有轎車急剎在秦樓的身邊,車裏下來的人撐開巨大的黑傘,惶恐而焦急地跑到秦樓身邊。
“雨這麽大,您快上車吧少爺!”
秦樓繞過他,沒有表情地走進雨幕。
那人惶恐地追着:“少爺——”
“秦樓!”雨裏多了個震怒又嘶啞的聲音。
“秦老您就別下車了,您這手術才結束沒多久,您得小心身體啊。”
“秦樓!”
“……”
那道身影連一次停頓都沒有,就好像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和知覺。
少年麻木地走在雨中,挺拔的肩背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壓得微微佝偻。
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秦梁按着車門,手死死地扣緊,青筋在他褶皺的手背上綻起。他眼睛渾濁通紅。
“宋書明天就要下葬了——你連她最後一面都不想看見了是不是!?”
雨幕裏的身影一震。
停住。
很久後,沒有任何征兆的,雨中的少年突然彎下腰——他從身體裏擠出一聲歇斯底裏的嘶吼。
疼啊。
洋娃娃,我好疼啊。
怎麽會這麽疼?
少年死死地佝偻着身體,捂着胸腹彎下腰,雷聲和暴雨裏只有他絕望的宣洩的吼聲。他的嗓子裏冒出血腥的味道,直到最後嘶啞得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他終于支撐不住,跪進積雨裏。
耳邊那些笑聲終于變成女孩兒最溫和的安撫。
【我在。】
【我會救你的,秦樓。】
【為什麽要怕你。】
【他們都不是我啊。】
【小瘋子,別怕。】
【我在啊。】
【……】
你騙我。
你騙我。
你騙我啊……
——
8月底的這場暴雨已經持續了兩天,像是要一直下到世界末日去,停都停不下來。
29日傍晚,嘉安公墓。
一座新砌的墓碑前,零星站着打着黑傘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們。一個十五六歲的剪着寸頭的女孩兒面無表情地站在最前。
她身後的人群裏傳來低低的議論:
“就剩這一個孩子了啊。”
“聽說是表系的親屬,不然真不知道她以後還要怎麽過……”
“是啊,白頌欠的那些錢到現在下落不明,找不回來。要是直系,那些債權人還不得瘋了嗎?”
“這麽一想,這宋書走了也好,不然那些人恐怕也要逼死她的。”
“說到這個,我聽說車禍的責任方是個醉駕司機,你說這不早不晚的,剛好撞了這個孩子……”
“噓,這些話可不能亂說。”
“也對。”
聲音被雨打濕,又被風吹散。
低哀的樂聲在公墓裏沉沉地飄蕩着。
幾個人影沿石臺階走上來。
“哎,秦家的人來了。”
“秦老先生可真是心善,秦家這次不知道要吃多大的苦頭呢,他還願意來看這個孩子。”
“白頌可真不是玩意,秦老先生待她那麽好……”
“是啊,她自己出事了一死了之,秦家可被她害慘了。”
一直僵在那兒的栾巧傾回過頭。讓人視線模糊的雨幕裏,秦家一行人慢慢走近。
為首的是個少年。
黑色的中山裝,冷白的膚色,漆黑的眼。俊美的五官間沒有半點情緒,蒼白而麻木。
栾巧傾呆呆地看了他幾秒,突然就崩潰了。
她撲過去,手攥成拳狠狠地捶在少年的肩上、身上,一邊打一邊痛哭出來:
“你為什麽才回來!?我姐姐給你打過電話的你為什麽不接?你現在回來還有什麽用——還有什麽用啊!?”
“……”
秦家随行的人上來要攔,卻被秦梁制止了。
秦樓不躲不閃,也不辯解。
他麻木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盯着那塊石碑。
石碑上刻着她的名字。
還有她的小小一方的照片,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照的。黑白色的框裏,女孩兒安靜地望着鏡頭,眉眼都一如他所熟悉。
他好像還能回憶起機場那天,她輕輕摸在他頭頂時,掌心殘留的溫度。
【小瘋子,別怕。】
【我在啊。】
……那下面一定很冷吧。
小瘋子來接你了。
我接你回家好不好……洋娃娃?
少年的眼睛慢慢眨了下。
他面前的栾巧傾脫力地蹲下身,在墓碑旁的石子路上痛哭失聲,秦樓于是慢慢挪動腿,朝那座新砌的墓碑走去。
這短短的幾米,他好像走完了一生。
到最後停下時,少年已經撐不住佝偻的身體,跪伏在松軟潮濕的泥土裏。
他摸着那冰冷的尖銳的墓碑棱角,幹澀的眼眶裏早就流不出淚,只是泛紅、深紅,像是要滴出血來。
“宋書……”
他嘶啞得早就無法發聲的嗓子裏拼命地擠出一點點聲音。
“宋書……”
他的手指緊緊地扣在墓碑上,鮮血從指甲縫裏慢慢溢出。
“宋書……”
他終于伏到最低,蒼白的額頭貼着濕濘的泥土,他聲音幹裂,嘶啞,哀絕。那麽低那麽輕的聲音裏,卻好像有無數個人在撕心裂肺地哭。
哭聲把他的五髒六腑撕得粉碎。
這一身軀殼下只剩下一灘膿血。
2010年8月29日,宋書下葬。
秦樓身體裏最像人的那一部分,也死在了這一天。
——
那天之後,秦樓生了場大病,一個月沒有下床。
秦梁的醫生老友嘆着氣進去嘆着氣出來。然後兩個年過花甲的老人在書房裏怒聲吵了半個小時。
很快傭人間傳開,說那個明年才滿18周歲的小少爺已經不行了,醫生是叫秦老先生準備後事,這才吵起來的。
然後栾巧傾來到了秦家。
她說她要給秦樓看一樣東西,是她姐姐留下來的、能救秦樓的東西。
秦家傭人忙不疊地把她請進去。
昏暗的卧室裏,病床上下,一個月不見的兩個人都瘦得變了模樣。
秦樓變得更厲害些。
少年躺在厚軟的床被間,臉上蒼白的一點血色都不見,眼睛合着,無聲無息,像個死人一樣。
栾巧傾對他的最後一點憤恨于是也消散掉。她伸手把一張褶皺的紙放在床頭,啞聲說:“姐姐車禍重傷住進醫院後,我只見過她一面。她那時候連筆都已經握不穩了,但還是寫下這個給我,說一定要給你……你自己看吧。”
栾巧傾說完,紅着眼圈轉身走了。
房間裏再次安靜下來。
那是死氣沉沉的安靜。
很久很久之後,一只瘦得可怕的手從被子下慢慢伸出來,拿了幾次才拿起那張紙條。
映着床前微光的床頭燈,紙條上的字跡歪歪扭扭的。但卻像是做筆記一樣,認認真真地寫了1和2。
1.照顧好她
2.你要活到88,不然我們倆……太虧了啊
“……”
少年麻木的瞳孔輕栗起來,然後是手臂,再到身體,顫抖得近乎抽搐、面容猙獰。
他無聲地低着頭。
“好……”
少年幹澀的嘴角一點點勾起來。
“我答應,你。”
他只聽她的話。
這是他人生裏最後一次答應她。
——
九年後。
“Vio資本”的頂層天臺,一場私人性質的露天派對。
喝得滿臉通紅的康林深舉着杯子笑:“原來秦總是因為初戀才這麽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啊——啧啧,外面還一直傳聞你有難言之隐呢!”
“林深,你喝多了……快少說兩句吧!”
他旁邊的朋友拉着他,不安地看向康林深舉杯的位置,擠出個笑。
“對不住啊樓爺,林深,不是,康家這個二少爺就這樣,喝起酒來沒深沒淺的,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怕什麽,他說的不是實話麽。”
沙發裏傳出聲無謂的嗤笑。
陷在柔軟的真皮沙發裏的是個二十五六的青年,夜色都掩蓋不住他染成紫色的頭發。
他向前俯身,從陰影裏坐起來,露出一張俊美到和那頭紫發形成強烈反差的臉——
冷白的膚色,長而微翹的眼尾,鼻梁高挺,臉頰偏瘦,骨相好看。明明是在笑着,偏眉眼間透着股說不出的冷勁兒。
“還是秦總随和啊。”
“要都跟樓爺您這樣和樂好說話,哪還有談不攏的生意,是吧?”
“哈哈哈,有道理……”
衆人連聲捧着和着,半晚上的時間在推杯換盞裏晃蕩過去。
等夜深了,人也散了,露天的派對上只剩下服務生收拾着滿眼的狼藉。
夜風安靜。
專程請來的歌手在低低地唱着自己編曲的最後一首歌:
“我自甘堕落。”
“死是歸宿。”
“糜爛是解脫……”
孤身一人的秦樓仰在沙發裏,驀地笑了起來。他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淚幾乎都要流下來了。
等他停住身,歌手和服務生早就吓得沒了影。
然後他身旁的沙發一沉。
“笑什麽,這麽開心?”
“……”
秦樓回頭看了眼,輕嗤,“小寒總不是從良所以不參加這種派對了麽,怎麽臨結束還過來了?”
“聽說你就為了張報紙照片模糊背景裏的路人,出國找了一個月都沒找到人,我不是怕嗎?”
“怕什麽。”
“怕你哪一天想不開,拎着酒瓶從這23層一下子跳下去了。”
“哈哈哈哈……”
秦樓大笑起來,笑了好久才停下。
旁邊的寒時笑不出來,一直皺着眉看他,“宋書已經去世九年了,你也該想開了,還不能放過自己嗎?”
秦樓神色淡漠,就好像方才大笑的是另一個人。
他的目光跳躍過手裏的高腳杯,落到不遠處天臺盡頭的紅色大LED光幕上。
那上面閃爍着血紅色的光。
【2019.08.12】
盯了幾秒,秦樓無聲地勾起嘴角。
“如果真有一天我跳下去了,那你記得笑——因為那才是我想開了、也放過自己了。”
寒時嘆氣,放棄勸說,靠回身。
“行,真到那天,我一定去你的葬禮上開懷大笑。那趁你還沒想開,跟我說說,到時候我還能為你做點什麽?”
“……”
秦樓把手裏的酒杯擱下,臉上笑意淡去,語氣也認真下來。
“等到那天,你幫我去她的墓前,跟她說一聲吧。”
“說什麽?”
“就說……”
秦樓露出向往的笑,那一瞬間他的側臉像是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洋娃娃,瘋子終于去接你了。”
——
從此以往,你是地獄,也是天堂。
【楔子篇You're my redemption,完。】
【後記】
“你不在以後,這世上所有人和事情,包括我自己,包括活着和死去,全都……無聊透頂。”
——秦樓
歸來篇:My hell and heaven
同類推薦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