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秦小姐,你單身嗎?”

秦樓的問題問出來,房間裏陡然一靜。最邊上坐着的一位面試官由于太過震驚,差點手撕了自己面前的履歷文件——雖然及時收手,但是紙張被撕開一角的聲音還是在寂靜的會議室裏無比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但是此時已經沒有人有閑暇去關注他了。他們的目光在秦樓和宋書之間來回轉上幾圈,才平息心底的驚悸。

宋書是反應最平靜的那一個。

就像秦樓了解她一樣,她也最了解秦樓。盡管這些年不曾見過、盡管彼此衣容都再也不是當初十幾歲的模樣、盡管他們每個人都擁有了新的“殼子”和“面具”,但心底那兩個曾經牽着手一路踉踉跄跄地走過來的只擁有彼此的孩子,從未變過。

秦樓做什麽她都不會意外,更不會害怕。

宋書想了想,“我未婚,并且五年內沒有任何結婚的計劃,所以秦總不必擔心我會因為婚期孕期耽誤公司——”

“未婚,有男朋友嗎?”秦樓打斷她的話,然後擡眼。

幾乎要把“我根本不關心你會不會耽誤工作”寫在臉上。

面試官們面面相觑——

這就是赤裸裸的職場性騷擾了,還是當着他們十幾個人的面!

坐在秦樓右手邊的那位是法律合規部的,剛好也是Vio資本裏和隽升律所交接合作的主要負責人。收到同僚們的目光暗示,他在椅子上不安地挪了幾次屁股,大約是終于找到一個讓他底氣稍微足些的坐姿,他小聲“提醒”:

“秦總,這位秦……秦小姐,她是隽升律所餘總的未婚妻。”

“——!”

秦樓眼神一炸。

情緒是沒有聲音的,但他幾秒後壓着眼轉向法律合規部那位倒黴負責人時,還是把對方吓得匆忙低頭,不敢直視。

“未婚妻。”秦樓聲音低啞地重複一遍,很久後他眼簾一垂,笑了,“好。”

“……”

沒哪個不怕死的敢問句哪裏好。他們紛紛避過目光去了。

“面試結束。”

秦樓起身,沒有再看長桌對面的女人一眼。他側過身,單手插進褲袋裏,手腕上那處還沒結痂的傷口疼得他手指都抖。

他不想叫人看到。

秦樓站了兩秒,身體才從那種僵直的狀态裏稍稍松懈,他擡手拍了拍此時已經換在他右側的人事部骨幹的肩膀,“正常錄用,給她辦理入職。”

人事部骨幹被拍得嘴唇哆嗦了下,擠出個難看的笑:“好、好的,秦總。”

秦樓收手,邁出一步。

然後下一秒,毫無征兆的,擋在他前面的那只空椅子被他提腿狠狠地踢開了——滑輪飛速滾動,椅子猛地撞到牆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會議室這邊十幾個人齊刷刷地變了臉色。

然而那人的暴怒來得快去得也快,不等他們慘白着臉色給自己做點心理建設或者臨終遺言什麽的,秦樓已經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會議室。

十幾秒後,會議室裏受驚不輕的衆人才慢慢回過神。

其中年紀最大的一個扶了扶胸口,嘆氣,“我看我以後還是自覺調去個清閑職務,也離着秦總遠些,不然這樣下去,遲早得被吓得送進醫院。”

其餘人也是心有餘悸。

人事部的那位骨幹成員回過神,臉上挂起笑容,他快步繞過長桌,走到宋書面前。

“秦小姐,沒吓着您吧?”

“沒有。”宋書微笑起身。

“您這心理素質,不愧是國際法律學院top5出來的高材生。”那人玩笑地比了下拇指,“我們秦總就這脾氣,您別見怪?”

“當然不會。秦總年輕有為,我在國外讀書的時候都聽說過他的名號,能力大的人脾氣大些,也是正常的。”

對方笑容真誠多了,“秦小姐真是善解人意啊。只是冒昧問一句,您和秦總,莫非是在今天之前就認識過?”

宋書故意做出怔了一下的模樣,然後搖頭笑道:“沒有,我也很納悶這件事,還以為自己什麽時候把秦總得罪了。”

“得罪?那恐怕不太像……”這人又回憶起秦樓這明明處于地獄周卻下來參加一場面試考核的的情況,他幹笑兩聲,“不管怎麽說,還是先恭喜秦小姐順利通過面試了。”

宋書和對方禮節性地一握手,颔首而笑,“謝謝。”

“也不必多勞煩別人,既然秦總首肯,那秦小姐的入職手續,就由我陪你去辦妥吧?”

“勞駕您親自去?這不太好吧。”

“秦小姐哪裏話,以後同在一個公司,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互相幫助嘛。而且我看秦小姐能力卓絕,一定能在Vio如魚得水,高升指日可待——說不定過段時間,就是我勞秦小姐提攜了呢。”

“您言重了……”

宋書一邊和對方話裏客套着,一邊随衆人離開會議室,去辦入職手續了。

——

周五,宋書正式入職Vio資本風險管理部下轄的法律合規部。

經過昨天下午加晚上的流言發酵,公司裏關于隽升律所來的這位新人的背景早就有了五花八門的猜測。其中多數,都是建立在宋書和秦樓還有栾巧傾的三角戀關系上。而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就是關于宋書和秦樓過往或許有過什麽樣的桃色新聞的猜測。

這些流言宋書都是在公司的洗手間裏偶然聽見的,當面每個同事看起來都和藹可親——在摸清楚新人的來歷背景之前,顯然Vio的人精們不太想把她得罪。

法律合規部裏安排有一位負責帶她上手新工作的前輩,姓姚,叫姚意琴,今年三十來歲。宋書進部門後就跟着部門同事一起喊她“琴姐”。

這正式入職的第一天上午,宋書基本是在大量須熟知的公司文件帶來的焦頭爛額裏度過的。

臨近中午,姚意琴過來敲了敲她的格子間。

宋書從那大堆的法律文件裏擡頭,“琴姐。”

“小秦啊,也不用這麽拼命。”姚意琴笑起來很有種長輩的和藹勁兒,“你剛入職,這種東西一時半會兒是看不完的,還是得注意休息。”

“我知道,謝謝琴姐。”

“也到午飯時間了,你還不知道咱公司員工食堂的情況吧?走,姐帶你去看看。”

宋書猶豫地低眼看了看自己未看完的材料,須臾後她就擡頭,笑着應下。

“嗯,我這就來。”

說完,宋書從旁邊取來便利簽,寫上備注內容和幾條未完成思考的線索,貼在自己看到的位置上。

姚意琴看在眼裏,點點頭,然後玩笑地說:“就你這努力勁兒,我看今年年底的年會上,新人獎你是當之無愧了。”

“……”

兩人這樣說笑着,一起往電梯間去了。

到了食堂,宋書跟在姚意琴身後取餐,找空位置準備就座。這一路上,有不少注意到她這張新面孔的其他部門同事目光追随着。

顯然經過昨天發酵,她作為一個新人,現在在公司全部門範圍裏都已經是個小有名氣的主兒了。

宋書只裝作沒有察覺,和姚意琴說笑着走回來,然後坐到法律合規部的一撥同事旁邊。

幾人打過招呼,各自用餐。

哪個部門也不缺善于話多或者活絡氣氛,宋書作為部門新人,又好說話沒什麽架子,跟大家消除最初的隔閡和試探小心後,話題路子就打開了。

“秦情,我聽說隽升律所的那位餘總是你未婚夫,這事情是真的假的啊?”有個坐在斜對面的女同事第一個問出八卦。

宋書拿着餐勺的手停頓了下,随即淡淡一笑,“嗯,是真的。”

“哇塞,那你也太幸運了吧。餘總那可是律師界有名的鑽石王老五啊,業績口碑厲害,長得又帥,家裏還開自己的律所……”

“真羨慕,要是換了我,我肯定在家做全職太太,幹嘛還要出來遭罪吶?”

“哈哈你少來,人家秦情可是國際法學院的高材生,那肯定不是跟你一樣的志向?”

“就是,秦情肯定也很優秀,不然那位餘總也不會和她訂婚不是?”

“說起來,秦情你怎麽跟你未婚夫認識的呀?”

話題又繞到自己面前,宋書對于他們的追問并沒有露出不耐,“我們是大學同學,剛好……兩家也有些淵源。”

“哇,那不是青梅竹馬!”

“我也想要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啊,嗚嗚嗚羨慕哭了……”

“你?不存在的不存在的,你以為誰家青梅竹馬都那麽優秀嗎?”

兩個女同事互相打趣,同桌的人笑着,沒人注意到宋書望着手裏的金屬湯勺走了神。

青梅竹馬……

她确實有,确實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扶持一起長大。

可惜啊,那都是過去了。過去的再也回不來,發生的永遠無法抹去……沒人能改變這一點。

對吧,秦樓。

宋書嘴角輕翹起來,低頭喝了口湯。

坐在她地面的姚意琴目光恰巧掃過,不由地愣了下:相處半天多,她看得出宋書是個情緒藏得很深的人,外表上永遠是溫婉的、無害的。而剛剛,她第一次接觸到對方不那麽溫婉無害的情緒。

很真實,盡管在笑,卻更像是難過。

而且是尖銳的、會刺痛別人也會傷害自己的難過。

姚意琴心裏正想着,視線不經意地一擡,就看到了宋書身後走過來的人。

她呆了下。

下一秒,她手裏的筷子“啪嗒”一下掉了一根在桌上。

姚意琴回過神,沒顧得去撿,倒是刷地一下先站起來了——

“秦總!”

這一聲頓時叫停了這附近幾桌的議論聲。

幾秒後,衆人先後起了身。

背對着來人的宋書表情僵了下,很快就調整到平常的模樣。她跟着同桌的同事們一起站了起來。

“秦總。”衆人紛紛出聲。

在衆人驚異的目光裏,秦樓徑直走到這桌旁,他的目光在宋書以外的人身上掃了一圈,然後停在姚意琴身上。

“我過來吃飯,麻煩你們往裏挪個空位。”

姚意琴:“…………”

她進公司這麽久,這還是第一次聽秦樓跟什麽人說“麻煩”。包括姚意琴在內的人都想起了昨天公司裏的流言,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到宋書身上。

然後這桌的同事們惶恐地準備挪位置,只是在他們起身之前,宋書先站起來。

“不用麻煩,秦總,您坐我這裏吧。我吃完了。”她說着,已經從座位離開,同時歉意地笑着,“今天第一天入職,還有不少材料和文件要看——我先回樓上了。”

說着,宋書就準備端起餐盤。

“部門裏很忙?”秦樓沒征兆地問了一句。

宋書動作停頓了下,擡眼微笑,“新入職,秦總放心,我會盡快适應的。”她再次垂手。

然後剛端起兩公分的餐盤,被一只修長有力的手“啪嗒”一下按回桌上。

其餘人全都屏息,宋書笑容不變,“秦總?”

“既然忙,那廚餘我幫你倒。”

“……”

隔壁桌有個嗆着的,劇烈咳嗽起來,這背景音裏宋書笑容差點沒繃住。

她慢慢松開手,“謝謝秦總關心,貴司的入職待遇和企業文化都讓人很感動。”

同事們:“…………”

我們入職的時候怎麽就沒體驗過這樣的入職待遇和企業文化呢?

宋書不想也不敢多停留,不然她實在不知道這人還能做出什麽事情來。

宋書朝秦樓微點頭,轉身就走。

只是剛走出去兩步,她身後突然傳來很輕的一聲低喚:

“……小蚌殼。”

“——!”

宋書身影戛然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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