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宋書身影驟停。
那一瞬間,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摸上自己左手腕,但是那裏空落落的,什麽都沒有——為免生事端,她來Vio上班前總是會把那條小貝殼手鏈摘掉的。
等她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時,再做補救已然來不及。
宋書按捺下情緒,轉過身,表情裏适當地露出一點疑惑:“秦總,您剛剛喊我了嗎?不好意思,我沒聽清。”
秦樓不說話。
他一眼不眨地望着她,眼神陰郁而深恸。他的視線一點點地描摹過她的每一寸五官,像是到此刻才認認真真地想要看清面前的女人。
食堂裏就陪着兩人沉默了有十幾秒,法律合規部離着最近,尴尬得手和腳都不知道該往那裏擱,最後還是姚意琴作為部門前輩站出來。
“秦總,您剛剛是……?”
語氣拿捏得每個分寸都小心翼翼,生怕解圍不成,再把自己搭進去。
秦樓似乎終于在這第三個人的聲音的介入下回過神。
他沒有回頭,只是望着那個站在他不遠處到此時笑容也平靜淡然的女人,然後秦樓慢慢咧開嘴角。
“小蚌殼。”他緊盯着宋書,再次重複一遍,眸子漆黑深邃。
然後下一秒,秦樓的目光随着身影驟然轉向後,他擡眼看向食堂窗口,“——我是問今天中午有沒有這一道菜?”
前一秒還在窗口裏看熱鬧的掌勺大廚,發現下一秒戰火就蔓延到自己身上。他十分茫然且無辜地站起來:“秦總,您是說,清炒的蚌殼肉之類的嗎?”
秦樓笑起來,陰沉沉的,又帶着莫名貪餍而無法壓抑的欲望。
“每種吃法我都想嘗試。”
食堂裏所有人迷茫的時候,秦樓轉過身。
原本站在他身後幾米處的女人已經不見了,不知道趁哪一刻,她就以最快速度跑出了他的視野範圍。
長腿了啊,小蚌殼。
秦樓拿起桌上宋書的那只餐盤,不緊不慢地走向食堂裏盛放廚餘垃圾的不鏽鋼桶。
他想自己這一刻的表情一定有些駭人的可怖,就像上瘾的患者時隔無數日子再次嗅到他的讓他上瘾的那個東西的味道。
現在Vio是他的地盤,他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只會發瘋一無所長的孩子。他可以對他的地盤上他的所有物、他最想要的東西做任何事情。
就像他的腦海裏已經克制不住上演的那些畫面一樣。
“嘩啦。”
餐食廚餘被直接倒入桶中。
秦樓轉向左側,走出兩步去,放下餐盤。
他垂了眼,無聲地笑。
但是不急,太多陳年舊賬要一一算起,而且這一次,我們終于來日方長了……小蚌殼。
秦樓轉身離開。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食堂外,那些員工的議論聲才終于重新起來。
“所以,秦總到底是來幹嘛的?”
“肯定不是來吃飯。”
“從結果上來看,他就只給那個新員工倒了一次廚餘。”
“……這是什麽新員工福利嗎?”
“你想多了,要是每個人入職第一天都有這樣感天動地的新員工福利,那我當初——”
“當初怎麽樣?”
“那我當初可能早就被秦總吓得屁滾尿流了地滾蛋了。”
“哈哈哈哈哈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你看看法律部那個新人,人家跟你完全不一樣,多淡定啊!”
“真是奇怪,她和秦總到底什麽關系?如果真有暧昧關系,那我們不應該完全沒聽說過甚至沒見過她才對吧?”
“鬼知道,等我晚上問問我法律部的朋友,我也太好奇了……”
——
宋書整個下午看起來毫無異樣地坐在自己辦公的格子間裏翻看那些法律文件和材料。不管路過的同事們以怎樣或明或暗的目光從她身上打量過去,宋書都毫無所動。
這情況持續了一整下午,始終沒獲得什麽可供八卦的新資訊後衆人的好奇心這才稍稍按下去。
晚上的下班時間到了,姚意琴走到宋書的格子間辦公桌旁。停下來後,她心情複雜地站了幾秒,才出聲喊了句。
“秦情,你還不下班呢?”
宋書停了幾秒,才擡起頭,粲然一笑,“琴姐,您先走吧,我這些材料還沒看完;等這部分看完之後,我再下班。”
姚意琴點點頭,說:“Vio加上集團前身,資歷很久,文件多些也正常。不過你別累着自己……”
“集團前身?Vio是什麽轉型企業嗎?不應該啊,我從幾年前還只是個學生的時候,就已經聽說過Vio在風投業界的名號了。”
姚意琴沒察覺什麽異樣,耐心地解釋:“Vio前身是秦氏集團,當年秦氏的一家分公司因為總公司高層而涉及一樁數額巨大牽連甚廣的龐氏騙局案,遭遇很大損失。秦氏的掌舵人是秦梁秦老先生,在那個時候他選擇壯士斷腕彌補并非秦氏犯下的虧空,然後任用自己毫無經驗的孫子秦樓,為企業注入新的理念開啓轉型——所以Vio至今的體制确實是七八年前由秦總一手轉型創立起來的,能在如今國際風投業界占有一席之地,秦總居功至偉。”
姚意琴自己一股腦說完,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我是不是話多了點?”
“當然不會。”宋書驀地回神,目光深處那些深沉糾葛的情緒被輕飄飄的笑意遮蓋過去。“這樣傳奇的商業故事誰不想聽呢?更何況主人公還是年輕有為的公司領導人。”
姚意琴點點頭,面容上露出一點笑意,“确實。每次跟沒經歷過最初的轉型困難期的新人談起當年,我們都會忍不住話多——那時候秦總是身處董事會其餘高層的極度懷疑和不信任下的,他成功預測過市場利率走向,還帶領并不成熟的團隊完成過數筆業內傳奇的對沖交易……這些事情總能讓我這種年齡不小的公司老人都跟着熱血沸騰。”
宋書微垂下眼。
沉默幾秒後,她笑了笑。“這麽多年,秦總一直是個很優秀的人。”
“啊?”姚意琴沒回過神。
宋書擡頭,笑着補充:“我只是對有這樣一位可以信任和追随的年輕領導感到很幸運。”
姚意琴聞言想要點頭,然而動作之前她又頓住,面露遲疑。
宋書說:“琴姐,您是我的前輩,還是細心幫我适應工作的人。您有什麽想問的,直說就是了。”
“……秦情,你別怪姐八卦,就是這件事情實在讓我被問得有點頭疼了——同事們也确實都好奇,你和秦總是不是早就認識?”
宋書沒有直接回答,她莞爾笑道:“您該見過我的履歷,我這些年一直在外求學,畢業後就進入當地的律所實習工作,從未回國,跟秦總實在無法有什麽交集……而且,如果真有Vio資本這樣的背景,那我怎麽會今年才回國來這裏呢?”
“倒也是。哈哈,你該笑話我了,這個年齡了還跟年輕人一樣八卦。”
“這沒什麽,人之常情。而且互相熟悉了,以後工作上合作起來也方便。”
“哈哈,好,那你繼續忙,姐不打擾你了,我先下班去接孩子了。”
“好的,琴姐再見。”
目送姚意琴離開,宋書就轉過身,重新沉浸進她面前的那些卷宗裏。
等所有文件材料看完,宋書回神,揉着發僵的肩頸擡起頭時,才發現桌上的數字鐘顯示此時已經快要晚上八點了。
Vio資本的企業文化講究高效,對員工加班不會有硬性要求,也不會有刻意加重工作時間無法負擔的工作量的暗性要求,所以到此時,即便法律合規部原本有稍加些班的員工,也早都離開了。
偌大的樓層只剩下宋書一個人。
宋書合上面前最後一份卷宗,苦笑了下,站起身活動發酸的腰腿。
剛到一半,她的手機響起來。
宋書拿起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餘起笙。
宋書接起電話:
“餘總?”
“還沒下班吧?”
“……”宋書看了一眼窗外濃重的夜色,她笑了笑,“什麽都瞞不過餘總。”
“你那個脾氣我還不知道嗎?下來吧,我就在你們公司樓下,接你去吃飯,然後送你回家。”
宋書一愣,“這怎麽好意思……”
“你和我……們家的關系,還需要客氣這個嗎?地方我已經訂好了,是一家私廚飯館,味道不錯,我帶你去嘗嘗。”
“……好吧,謝謝餘總了,我這就下樓。”
“我上去接你。”
“不用——”
“這麽晚,讓你一個女孩子自己下樓可不是紳士之道。你在電梯間裏等我。”
宋書無聲嘆氣,聲音裏笑意維持不變,“謝謝餘總。”
“……”
挂斷電話,宋書收拾好東西,拎着背包走向電梯間。
電梯間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宋書的步伐卻在邁入的第一秒就頓住——
梯門旁的牆壁前,秦樓不知道已經站在那裏等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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