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聽見腳步聲,電梯間裏的男人擡了頭。
他神色平靜,目光在宋書身上掃過,然後落回到自己擡起的手腕腕表上。“怎麽才出來?”秦樓說話間,從自己倚着的牆面前直起身,走向宋書。
那人語氣自然,自然得幾乎要讓宋書恍惚覺着兩人是早就約好的、而且已經很久很久都習慣如此相處。
如果沒有當年的那件事情,那或許今天這樣一幕就真的只是溫馨的日常吧。
宋書想着,然後她退後一步。
——男人伸過來的手撈了空,在她面前停住。
秦樓眼底的情緒沉了沉。
宋書像是絲毫不察,微仰起頭,明媚莞爾:“秦總也沒有下班嗎?您作為公司一把手都這樣辛勤,難怪Vio資本會有如今的地位。”
“……”秦樓不語,背着光的眸子黑沉,只盛得下她的身影。宋書也不介意,繼續說:“不過時間已經不早了,我準備下班了,秦總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說完,宋書朝秦樓颔首,然後便扶着挎包從秦樓身旁繞過去。
秦樓當然不可能就這樣放她走。
宋書走到電梯前,伸手去按牆上的下行鍵的時候,纖細的手腕就被男人一把攥住了。秦樓強行拉着她轉回身。
宋書眼底情緒一晃,但最後還是沒有掙紮,她被秦樓單手扣着手腕壓在梯門旁的牆壁上。
另一側的挎包跌落在地,金屬扣在光可鑒人的瓷白地面上叩擊出清脆的響聲。
宋書擡眼,“秦總,您這樣的行為已經足夠我去調取錄像然後告您性騷擾了。Vio的這份工作我很珍惜,希望您不要給我這樣的機會?”
“去告。”
秦樓俯身,他挺拔的身影帶着背光的陰翳籠罩下來,把宋書的身影遮得嚴嚴實實。
男人的呼吸聲有些重,且壓抑;語氣裏也是同時交織着複雜的痛苦和歡愉。
他握住宋書的另一只手腕,同樣拎起來,扣壓在她頭頂的牆上,然後他俯身——
宋書低下頭,避開那人的呼吸。
“秦、總。”
秦樓動作停頓了下,然後繼續。他将肩背壓得更低,歪過頭以一種從下親吻的角度,繼續靠近。
宋書避無可避,被那人按在頭頂的冰涼牆面上的雙手虛握了下,但那點掙紮的欲望還是被她壓回心底。
男人的呼吸越來越近,像是要吻在她的唇上——最終卻在只有咫尺的距離前停下來。
空氣凝滞幾秒。
秦樓低聲笑起來,聲音嘶啞。
漆黑的眼随着眼簾慢慢撩起,他自下而上地望着她。
“這樣,監控能拍下的東西是不是更證據确鑿些了,秦小姐?”
宋書表情微僵。
幾秒後她輕笑起來,“秦總一直喜歡跟公司裏的女下屬這樣開玩笑嗎?”
秦樓眼神躁戾,卻也跟着笑,“你情我願的事情,不可以嗎?”
“那秦總大概對我有什麽誤會。您在面試那天聽到了,我已經有未婚夫了,他就是隽升律所的餘起笙,秦總應該有所耳聞。”
“沒關系,”秦樓眼底情緒更加陰沉,一句一個字音地往外擠,“成人游戲而已,我不介意。”
“……”
宋書微皺眉,倒不是因為秦樓的話,而是因為那人說話時明顯無意識加重了的手勁。
她在心裏嘆氣。
一邊說不介意一邊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剝了的模樣,秦樓這點別扭的性格這麽多年了也沒見長進。
就在僵持的時刻,他們身旁梯門內傳來電梯上行的機械聲音。
宋書想起什麽,臉色微變。
她扭頭看向牆壁上的三角指示燈和旁邊的樓層顯示。
電梯正從一樓暢通無阻地向上運行。
宋書轉回來,“秦總,我未婚夫剛剛已經在樓下等我了,現在應該正在上樓,所以請你放開我,免得我們之間産生不必要的誤會。”
秦樓眼底情緒一獰,随後他輕咧嘴角笑了起來,眼神裏戾氣重的吓人,“誤會?沒什麽誤會,看見了不是剛好嗎?”
“……”
宋書知道這人是又瘋起來了。這會兒越是逼他,以後受到的“反噬”恐怕就要越厲害——然而那個數字已經接近10了。法律合規部就在12層,Vio的電梯一層基本三秒左右,換句話說,最多10秒,電梯就要停在他們身旁不足半米的位置。
而兩人此時的姿勢——宋書雙手被鉗制着按在頭頂的牆壁上,秦樓以最暧昧的距離俯身下來,一副随時要吻到她唇上的模樣。
宋書沒時間多考慮以後秦樓會變本加厲還給她的報應了。
她冷下聲音。
“秦總,我給您最後一次機會——立刻放開我。”
“……”
秦樓作勢吻她的唇,然後只隔着幾毫米的距離停着,不知道是在折磨宋書還是折磨他自己。
聽見女人的威脅他也只是笑,“不然呢,你要怎麽做?”
宋書擡眼。兩人身旁,電梯發出“叮”的一聲輕響,數字顯示屏停在“12”。
“抱歉,秦總,這是你逼我的。”話聲落時,宋書突然屈腿提起。
一記膝擊撞進秦樓懷裏。
秦樓吃痛彎腰,宋書趁勢一躬身,從他手底下的鉗制裏脫身出來,還順便撿起了自己掉在地上的挎包。
她拎起挎包站穩的下一秒,梯門緩緩打開。
剛要走出來的餘起笙愣在電梯門內——
梯門前不遠處,秦樓捂着腰腹位置,微微佝偻着身體。幾米遠外,宋書平靜地站在那兒,腰板繃得筆直,精致的面孔上罕見地沒有任何情緒。
餘起笙呆了幾秒才走出電梯,他皺起眉擔心地看向宋書,“秦情,這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宋書眼神微動。
幾秒後她淡淡一笑,“沒什麽,我是在這裏等你,至于秦總,大概是突然撞到牆上了。”
宋書擡起手,輕挽上餘起笙的臂彎,她的眼角彎下來,笑意明媚了許多,“你不是說有家私房菜館不錯嗎?我剛好加班餓了,我們這就走吧。”
宋書的突然親近讓餘起笙意外地停頓了下,不過想了想他便了然。
“好,我們走吧。”
“秦總,那我們改日再——”
冷淡客套的話聲未落,突然被笑聲蓋了過去。
宋書和餘起笙停住腳,餘起笙回過頭去。秦樓扶着牆面笑起來,一邊笑一邊低聲咳嗽着,手始終按在腰腹位置沒有拿下——他笑得很厲害,不可自抑,空曠的樓道裏只聽得到他笑到嘶啞的聲音。
在這樣的夜裏,這笑聽着格外恐怖。
餘起笙不由地皺起眉,伸手想把宋書護在身後。
宋書沒有回頭。
背對着秦樓,她臉上的笑意和明媚早就像是洇了水的畫布褪洗掉了所有的墨彩。
她低垂着眼,左手在身前攥得很緊。
指尖慘白,指甲在掌心壓出滲血的血痕來。
“別管他,”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空洞冰冷,“我們走吧。”
餘起笙猶豫着轉回來,看了一眼宋書的表情,他點頭,“好。”
兩人踏進電梯。
餘起笙作為Vio的長期合作律所夥伴,一直有這裏的訪客卡,他主動刷卡按下樓層。
梯門在他們面前緩緩閉合。
在只剩下随後一道兩掌寬的寬度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突然按上電梯。
時刻提防的宋書瞳孔一縮,慌忙按下身旁的開門鍵。
只有電梯內的餘起笙看到了她這個動作。餘起笙表情複雜地低頭看向宋書。
而梯門此時已經被秦樓掰開。
扶着梯門兩側的男人眼底布滿了血絲,看起來駭人可怖。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宋書,那深處藏着翻江倒海一般的哀切,“你真不是她?”字字嘶啞,從嗓子裏擠出來。
在梯門開時,宋書已經調整過表情。此時她和方才離開前一樣笑得平靜而冷淡。“秦總,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麽,更不明白您到底為什麽要這樣糾纏不放。”
“……”
秦樓死死地盯着宋書,瘦削面龐上顴骨微微地顫動。那眼神猶如野獸,像是下一秒就要撲上來把人撕得粉碎。
餘起笙終于還是忍不住,把宋書拉到自己身後——
“秦總,您到底想對我的未婚妻做什麽?”“我的”兩字被餘起笙咬得格外重。
宋書的身影被遮蔽,秦樓的目光緩緩落到餘起笙臉上,“你憑什麽說,她是你的未婚妻?”
餘起笙氣極反笑,“我和秦情自小認識,兩家更是世交,青梅竹馬多年——我們的婚約更是兩家父母親自面談協定,我為什麽不能說她是我的未婚妻?”
“……父母?”
秦樓眼神一空,他怔怔地望向宋書。
宋書似乎不察他的情緒失态,聞言只淡淡地說:“原來秦總是把我誤當做別的什麽人了?那真是遺憾,我自幼一直和父母生活在國外,前不久一家人才回國,我與起笙的婚約也是那時候訂立下來的——您如果不信,随時歡迎您上門做客。”
說完,宋書示意梯門。
“如果秦總沒有別的事情,那麻煩您退後一步,我們要離開了。”
“……”
秦樓僵硬得如同木偶,慢慢向後跨了一步。
梯門重新關合,緩緩下行。
門內,宋書從餘起笙的臂彎間抽回了手,面上的笑容也在一瞬間褪去了。
“利用完就立刻松手,”餘起笙玩笑說,“你這樣讓我有點傷心了——而且,你不怕他回去調監控嗎?”
“……”
半晌沒等到聲音,餘起笙側回頭看向身旁,卻見宋書的臉色蒼白,眼睛緊閉又睜開。
然後宋書才張口,“他不會懷疑了。”
餘起笙問:“為什麽?”
“因為我……打他了。”
餘起笙一愣。
而宋書這一瞬聲音裏再也壓不住的難過和心疼湧出來,像是又回到多少年前那個無助的孩子。
她聲音微微地顫,越是想壓越是壓不住。“宋書是不會那樣對他的,她怎麽會舍得。”
餘起笙怔了怔,然後他想起他們離開之前,秦樓撐着牆面發出的令人覺着可怖的笑——到這一刻他才有些恍然,原來那笑裏是藏着這樣的認知和絕望的。
餘起笙輕嘆了聲。
“但你其實是為了他才這樣竭力和他撇開關系的,不是嗎?”
“……”
電梯重新停下,梯門打開。
宋書就像沒有聽到餘起笙的話,她咬着牙逼迫自己往外走,不能回頭。
她怕哪一刻心底那道防線再也繃不住,大壩後的情緒會如同決堤的洪水,傾瀉而下,沖垮她為那個人設下的所有防護。
距離,就是對他最好的防護。
宋書的挎包裏,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她身影一停。
餘起笙的目光也轉落過來,看着宋書動作發僵地從挎包裏拿出手機。
亮着的屏幕上顯示的是一串陌生的號碼。
宋書深呼吸了下,平複情緒後她接起電話。
“喂,您好。”
電話對面風聲獵獵裏,傳來瘋子那哭一樣的嘶啞笑聲——
“洋娃娃,救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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