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夜裏十點半,Vio資本辦公樓22層,總經理辦公室的燈光終于熄滅。

随着房門開合,裏面走出男女兩人。秦樓在前,宋書在後。斜對面助理秘書小組的辦公區,除了安行雲以外的四位助理困得上眼皮都恨不得拿火柴棒撐起來。

不知道哪一個先注意到秦樓出來,輕咳了聲,然後四人瞬間條件發射,把腰板挺得筆直。

秦樓路過辦公區,停下。

“今天辛苦了,收拾一下下班吧。”

“謝謝秦總。”

“不辛苦不辛苦。”

“這是我們的分內事。”

“秦總您慢走。”

“……”

宋書的目光掃過辦公區裏面幾人,和安行雲對視那一秒裏,宋書從這位長輩的眼神中得到明确的不贊同。

顯然是針對這麽晚她還跟在某人身邊這件事的。

宋書難得心裏有些讪讪,她微垂下眼,趁安靜空隙開口:“秦總,那我也下班了。”

說完,宋書轉身。

秦樓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準備開溜的長腿小蚌殼。

秦樓:“你不行。”

宋書:“?”

秦樓:“你的工作還沒有結束。”

宋書:“……秦總,我還有什麽工作沒有做完嗎?”

秦樓:“送我上樓,給我做夜宵。”

宋書:“……”

秦樓:“不準皺眉。”

宋書:“?”

秦樓:“你皺眉就不像她了。”

宋書:“……”

這個梗是不是就過不去了?

宋書心裏嘆氣,頂着那邊五人摻雜着複雜情緒的目光,她只能保持住溫婉的微笑,克制住把手裏的包套在這狗男人頭上的沖動。

“秦總,現在已經很晚了,而且我廚藝不佳——所以,不如我幫您點份外賣如何?”

“不行。”秦樓面不改色地拒絕,“我們的契約裏的規定你是不是忘記了?作為她的替身,你必須像她過去一樣對我言聽計從。我的任何命令你都不能反抗,這是你應付的代價。”

宋書:“…………”

過去她什麽時候對他言聽計從過這件事情暫且不論,單說“契約”——秦樓最近都在看什麽亂七八糟的小說?

宋書內心面無表情,但臉上笑容面具似的紋絲未變。

她面帶微笑地沉默兩秒。

“我懂了,秦總請先行。”

“嗯。”

秦樓滿意地邁開長腿。

宋書背着身後更加複雜的五個人的目光,跟在秦樓身後往外走。

一直到兩人背影消失在電梯間門內,辦公區裏的幾人才堪堪回神,面面相觑。

“這種小說名叫什麽來着?”

“《霸道總裁的契約情人》?”

“不,明明是《霸道總裁的替身契約情人》。”

“秦情也是可憐哦,太沒尊嚴了,本來我還羨慕她的,這麽看我還是憑本事賺我這點小工資吧。”

“……”

電梯從22層往23層升的過程裏,短短的幾秒內秦樓已經瞥了宋書兩三次。

等兩人從電梯中離開,進入23層的私人區域,宋書這才松了眼神情緒。她回眸看向身側,正對上秦樓望過來的眼睛。“……怎麽了?”

“你生氣了?”

“?”宋書不解地問,“我為什麽要生氣?”

“我以為你不喜歡我的劇本。”

宋書一頓,淡淡莞爾,“別太過火,就随便你。”說着話,宋書已經換掉鞋子放下背包,然後她走向以玻璃透明酒架為隔斷的廚房區域。

秦樓一怔,“你做什麽?”

“遵從契約,秦總不是下令要吃我做的夜宵嗎?”

宋書玩笑道。她去洗手池一側挽起袖子開始洗手,洗完手後抽出一張廚房紙巾擦拭掉水珠。

看着背影柔婉的女人走向廚房角落的冰箱,秦樓終于回過神,“你真的要給我做夜宵?”

“嗯。”

“……”

秦樓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上前,把停在打開的冰箱門前思考的女人從後面抱了滿懷。毛茸茸的腦袋蹭在宋書的頸旁。

宋書被他蹭得耳邊發癢,不由莞爾地笑,“你又做什麽?”

“我家小蚌殼竟然會做飯了,我有點激動,還有點緊張。”

自動略過某人稱呼,宋書也剛好打定主意,從冰箱裏挑揀出幾樣東西,然後從那人懷裏掙脫出來,走到一旁洗菜池。

“激動就算了,緊張什麽?怕我在菜裏下毒嗎?”

秦樓跟過去,試圖幫手,被拍開。

“別搗亂。”

“……”聽見搗亂這倆字,秦樓索性“聽話”地湊過去在宋書嘴角親了下,然後他皺着眉直起身,“當然緊張——萬一小蚌殼掉進鍋裏,撈上來都該熟得開殼了。”

宋書:“……”

她就不該多這一問的。

從冰箱裏取出适量的純淨水倒進鍋中煮沸,菜洗淨切好,面條下左邊清水鍋,右邊竈開火熬面條的配湯。

宋書站在廚房裏,動作娴熟輕巧,秦樓只倚着擱着洗碗機的餐具矮櫃上邊沿,安安靜靜地垂眼看着。

俊美的面孔被廚房的燈光勾出光暗明晰的剪影,五官更襯得立體突出。漆黑的眸子裏不起波瀾,只那樣一言不發地看。

——絲毫不像白日公司裏那個随時在暴走邊緣的瘋子。

宋書剛端出一碗面回身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燈下美人如畫的景。

漂亮的瘋子。

宋書心裏想着,把盛了一碗的面條端到秦樓面前,“好了,秦總的夜宵,要盡快吃,不然面條會漿的。”

秦樓回神,眸子裏動了動。

“你不吃嗎?”

“我去22層前就已經吃過晚飯了。”

“……”倚在櫃邊的秦樓直起身,擡了擡長腿,勾過旁邊一直高腳凳,坐到這段吧臺前。

他垂眼,拿起筷子,撥了撥碗裏的面條。

宋書一直觀察着,見狀遲疑:“不喜歡?我記得你原來最喜歡家裏阿姨做的這個——”

“是誰逼得你不得不離開的。”

“……”

宋書一愣。

這個話題轉得實在是陡然地快,很有瘋子的風格,也叫宋書都沒能反應過來。

等回過神,宋書垂眼,“沒誰,吃飯吧。突然提這個多影響食欲?”

秦樓說:“我想知道。”

“……”

“你變了好多啊,小蚌殼。你以前不喜歡笑,不喜歡說話,不喜歡和不認識的人交談,更不喜歡碰廚房裏的這些刀具餐盤……你以前不喜歡這些事情的時候沒人敢逼你去學去做,可是為什麽學會又習慣了呢。”

“……”宋書指尖輕栗了下,然後她笑笑,“秦總,不準在夜宵的時候說這——”

“啪!”

那雙不知道什麽質地的筷子被拍在吧臺的大理石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也震碎了宋書面上的笑意。

秦樓扭過頭擡起眼,他的眼角不知道什麽時候泛起猩紅,眼神恨得如山雨欲來——

“看見你逼着自己做所有不喜歡做的事情,我就想知道那個人是誰……我要殺了他,我要他把我的洋娃娃還回來。我的洋娃娃想不笑就不笑,想不說話就不說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答應過要保護她,我不想——食言。”

話到尾聲,男人藏在聲線裏的顫栗終于再也壓抑不住。

宋書唇瓣跟着輕抖了下,眼圈也泛起紅,只是那些情緒很快被她壓下去。她笑了笑,“秦樓……已經過去了秦樓。”

“不會過去,我知道還沒有過去。你告訴我你在做在想的一切,讓我幫你,好不好?”

他伸手握住她的,眼神近乎乞求地看着她。

宋書想點頭。

太想了。

只是在她點下頭去的那一秒前,她耳邊像是再次傳來那轟然的撞擊聲和之後的天旋地轉,溫熱的滾燙的血順着她全身每一個地方流淌出來,一直把她整個人淹沒到窒息。所有的視野迅速被紅色覆蓋和蔓延……

“——!”

宋書的身形猛地一顫。

她瞳孔重新定住,面色蒼白,“不、行。”

“我——”

“不行!”宋書的聲音陡然提起,她緊緊地盯着秦樓,泛紅的杏眼讓人心憐,“我說不行,秦樓,絕對不行。”

秦樓身形僵了幾秒後,慢慢點頭。

“好,我聽你的。”

宋書還想說什麽,只是放在沙發上的包裏手機震動起來。

宋書眼底情緒翻湧,又被她按捺下去,她回身去沙發前拿出手機,看清來電顯示後,宋書猶豫了下才接通電話。

“起笙?”

“你今晚有時間嗎?”

“這麽晚了,是還有什麽事情?”

“嗯,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想接你去我爸那裏一趟,他說想找你談談。”

“——!”宋書呼吸一緊,“檔案信息裏他已經有所發現了?”

“應該是,但具體他不肯在電話裏說。”

“……我這就過去!你現在在哪裏?”

“我去過你家樓下,門衛說你還沒回來,我又給你們部門的同事打了電話,他們說你加班了——所以現在我正在趕往你公司,大概三分鐘後到樓下。”“好,我現在下樓。”

來不及多言,宋書挂斷電話,拎起沙發上的包和大衣。

轉身前她遲疑地看向秦樓。

“我有點事情,必須立刻去處理,你……”

出乎宋書意料的,秦樓這一次答應得沒什麽障礙。

檔案的事情實在牽涉太多,宋書顧不得再去細想秦樓的反應,快步離開了房間。

偌大的一層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隐約的水滴聲從下水口傳出。

秦樓垂眼坐了幾秒,從高腳凳上走下來,他去取了自己手機,撥出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

幾秒後,電話接通。

秦樓眼皮擡了擡,“我讓你查的那個人,怎麽樣了?”

“樓爺,這件事有點玄乎啊。”

“說。”

“這個叫餘起笙的,我覺着他的履歷看起來有點怪。我懷疑他這個名字不是他本名——他的國籍是後來改到國外去的,那裏的信息一切正常,但是在國內,按照他現在這個名字,找不到他以前的線索和痕跡,更別說親屬、世交家庭關系之類的了。按說這樣的身價能力,不像是白手起家的小老百姓,不應該毫無痕跡留下的。”

“那還有其他方法嗎?”

“有個比較簡便的方法,不過需要樓爺您那邊幫點忙。”

“什麽忙?”

“您看您能不能弄到他的DNA,這樣查起來快些,頭發之類的就可以。”

“……好。”

秦樓說完準備收線,只是挂斷前他突然想起什麽,眼神微緊。

“給你DNA你就能匹配到他過去的真實身份?”

“如果确實有改名之類的遮掩的話,當然可以。”

“那她豈不是随時都很危險?”

“……啊?哦您是說秦情小姐吧。”對面沉默兩秒,“先不說秦小姐是不是絕對不能暴露身份,就算她絕對不能,也不會因為DNA這方面有什麽危險。”

“為什麽?你不是只需要DNA嗎?”

“他們情況不一樣。”

“如果有人拿到她的,只要和過去的宋書比對——”

“額,這個,您可能忘了件事。”

“?”

“秦總,宋書這個人,在法律意義上已經死了——她的所有信息數據,理論上,具已銷毀。”

“……”

秦樓愣住。

過了很久很久之後,他才慢慢放下手機,走回吧臺前。

坐到高腳凳上,秦樓端起那碗已經冷掉漿掉的面,慢慢用筷子卷着挑起來。嘴巴裏有些發澀,明明是小蚌殼給他第一次做的飯,他卻嘗不出什麽味道來。

吃着吃着,秦樓慢慢低下頭去。

很低很低,幾乎要埋進那只碗裏。

【秦總,宋書這個人,在法律意義上已經死了。】

“…………”

“啪嗒”一聲。

一滴水落進面條的清湯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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