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這場利率走向轉折來勢洶洶。
短短兩天,潇凱科技的巨額投入下,虧損迅速超過了前兩個季度的全部獲益,而且大有直接掉入無底冰窟的趨勢。
常亭一拿到盈虧報告,吓得連忙捂住沒敢讓自己父親看到,連夜給楚向彬打電話,要責令他立刻趕來和自己見面。
楚向彬接到電話時人在家裏。
從第二季度開始,勤銳利用這款産品收獲頗豐,常亭已經有意無意地開始疏遠他。楚向彬幾次故意提起自己在勤銳入職的事情,都被常亭打了個哈哈帶過去。
之後再找,常亭便借着許多托詞借口,一拖再拖。
等到前不久, 第二季度近末,常亭對他已經是避而不見了。
“飛鳥盡良弓藏”的道理,在這些心眼小的上位者們身上從來不是罕見的個例,楚向彬對這一點完全不意外。
更甚至可以說,常亭對他的戒備和疏遠,每一步都在楚向彬的掌控裏。從當時在電梯間告知心腹的那一手開始,楚向彬就在逐步計劃着讓常亭慢慢看輕和疏離自己——也只有這樣,他才能一點點把自己從這個核心局裏剝離出來,不在最後收網時受到牽累。
而今天晚上常亭的倉促來電,同樣在楚向彬的意料之中。
他和秦樓對這款産品的複雜公式模型是最為熟悉的,與市場利率方向相悖開始的那個轉折點就是在第三季度中。楚向彬最近閑職在家,除了享受他終于松散下來的生活節奏以外,最關注的事情就是市場利率的走向變化。
情勢急轉,他也是第一批知道的人。
收到常亭的來電時,楚向彬正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桌旁。桌邊擱着一只大肚子的紅酒杯,旁邊還立着一支珍藏級別的紅酒。
聽見聲音,楚向彬拿起手機,看了眼便嗤笑了聲,調成靜音扔在桌上。
然後他拿出另一支手機,給秦樓打了一個電話。
兩邊互相問候了句,楚向彬單刀直入,“常亭那邊應該已經收到虧損報告。大概是坐不住,已經給我打來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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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樓在電話對面笑得嘲弄,“他這點定力,離着他父親那只老狐貍差遠了。”
“接下來怎麽做?”
“不需要做什麽,順其自然就好。你那邊不是已經脫身了?”
“嗯。不過,真不需要再穩他們一穩?”
“不需要,也穩不住。”秦樓低笑了聲,很是帶着點瘋子的愉悅,“這是一條長套。套子越深,他們進得越向內,等到收口的時候就越是毫無退路——收口的也不是我們,是市場。人心可以算計商量,市場在這方面就冷酷無情得多了。”
“市場……”楚向彬也跟着嗤笑,“市場确實可怕,你能把市場把握得這麽穩準才更可怕吧?收口的手确實是市場,但借助市場因勢利導,一步步推他們掉進去這套子裏的可是秦總你啊。”
對面默然幾秒,很是無辜,“楚部長不要亂說話,我只是聽信我的小助理吹的枕邊風,幫Jerry喬研發了一款新産品、還被人偷偷送去了競争對手的投行裏而已。”
楚向彬氣得發笑。
不過很快,他突然從裏面反應過來一個用詞,“秦總剛剛怎麽稱呼我?”
“楚部長。”秦樓淡定地重複一遍,“事情差不多了結了,你也該回來了。明天不如回一趟Vio,來我辦公室,我們談談後續的歸置和補償問題。”
“……好。”
這邊挂斷電話,楚向彬才低下目光看向桌上。
那只一直亮着的屏幕上已經有十幾通未接來電,全是來自于常亭一個人,也能看得出他此刻有多焦慮暴躁了。
想想自己剛挂斷電話的這一邊某個年紀輕輕卻已經好像什麽事情都妨不了他的心的瘋子,再看這個遇見波折的第一時間就像個潑婦似的給自己連環奪命call的常亭,楚向彬低聲感慨了句什麽,才接起電話來。
沒開免提,常亭的暴躁聲音已經自己在空氣裏炸響——
“你怎麽才接電話!?”
“抱歉,剛聽到。”楚向彬語氣不緊不慢,“常總貴人事忙,這大半夜的怎麽突然想起給我打電話了?”“……”常亭似乎這才想起自己之前對楚向彬的冷落,心虛了一秒之後就顧不得那麽多,急聲道:“你現在在哪兒?趕緊來公司一趟!利率走向突然變了你知不知道!?這才幾天工夫,潇凱之前賺的全都賠進去了,而且根本就是個填都填不滿的無底洞——你趕緊給我來公司,給出個對策來啊!”
“常總,貴司不是我的公司,我不适合總是出入——這好像就是前不久,您的秘書親口跟我說的。”
常亭一噎,連忙放軟語氣,“下邊的人不會說話,回頭我一定好好教訓他們,你別跟他們計較。”
“那我也過不去。我現在賦閑在家,貴司一反承諾不肯受理我的入職,我在業界又丢了名聲——最近心煩,出來外地散心,有什麽事情常總就在電話裏說吧。”
一聽楚向彬這不想管的意思,常亭急了:“楚向彬,這可是你給我帶來的東西,出了事情你想撒手不管直接落跑?!”
“……”
盡管對自己這位多年來挾恩圖報的學長的醜陋嘴臉早就看的一清二楚,但是此時突然聽見這樣不要臉的話,楚向彬還是沒忍住氣笑了。
他單手撐着額頭,修長的指節垂下來掩住眼睛,悶悶的笑聲從胸膛裏傳出來。
電話對面,常亭一啞,“你、你笑什麽!”
“……大概是笑可笑的人吧。”
“楚向彬!你什麽意思!?你現在還在說我可笑?!”
“常總別誤會,我是說我自己。”楚向彬終于慢慢停住笑聲,身體也一點點坐正起來,“我只是覺得自己竟然還對常總您抱有過一絲不忍,這真是太可笑了。”
“你——”
“常總,既然您貴人多忘事,那讓我提醒您一下。這款産品是您親自想方設法打通關節制造出全員趕工研發出來的證據,也是您明晃晃地‘暗示’我,這個只是我還你的恩情,跟我沒半點關系——之前收益大好,我連勤銳的一個職位都拿不到,常總巴不得把我踢到深山老林裏,現在出了偏差,您要讓我一個連勤銳正式職工都遠遠不算的閑人給您負責——哈哈哈……”
楚向彬笑得聲音清冷下來。
“常總,您是準備拿自己的厚臉皮給我開工資嗎?”
常亭被楚向彬一番話氣得差點厥過去。
臨挂斷電話前,楚向彬扔給他最後一句話,“上季度結束前,我專程給常總提過醒,利率掉期交易風險很大,最好見好就收——常總聽過我的嗎?”
話說完,楚向彬挂斷電話,他沒放下手機,直接給自己心腹撥過去。
對面接通。
楚向彬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夜色層層厚重地遮掩上來,他慢慢籲出一口氣。
“楚先生,這次他們兩家是砸實了啊。”
“嗯。”楚向彬神色松散下來,“等這波資金全部砸進去,他們無力回天以後,你去給潇凱科技提個醒——勤銳隐瞞了多少彙率風險,如何把他們坑進這無底洞裏,讓鄧潇凱好好知道知道。”
“楚先生是想讓他們狗咬狗?”
“潇凱這一次就玩完了,當年牽涉的案子也遲早被扒出來——在那之前不能給他們統一戰線的機會,逼他們撕破臉互相攀咬才行。”
“我明白了,楚先生放心。”
——
第二天一早。
栾巧傾剛到公司,就聽說了楚向彬今天突然來到公司內的消息。
“聽說是直接去的22層呢?”
“竟然沒被攔在前臺,也是神奇了。”
“看情況是有過預約吧,不然22層也不能放他進去啊。”
“我聽說這次利率市場生了巨變,勤銳要倒大黴了,楚向彬之前還被他們排擠來着,現在日子肯定不好過吧?難道是後悔了回來找前任東家了?”
“不能吧?他幹出那樣的事情來,公司裏誰不是恨他恨得牙根癢癢?秦總能原諒他就怪了。”
“……”
栾巧傾面無表情地進到自己的辦公室,又面無表情地在門後站了幾十秒,終于還是沒忍住,轉身拉開門往外走。
剛要敲門進來的助理愣了下,“部長您去哪兒?”
“22層。”栾巧傾咬牙切齒道。
栾巧傾到的也是巧,剛出22層的電梯間,連助理組的面都沒見,就先迎面遇上了往外走的楚向彬。
還是秦樓親自送出來的——
“之後證監會一定會介入調查,在案子牽扯出來前,我去E國把‘人證’帶回來,雙管齊下。”
“相關的文件材料都準備好了?勤銳畢竟體大,不能給他們留半點喘氣的機會。”
“自然……”
秦樓和楚向彬兩人低聲交談着走進電梯間,秦樓最先停住話聲。
他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栾巧傾,又回頭看看楚向彬。
“餘下的事情之後再談,楚部長自便吧。”
楚向彬點頭。
秦樓轉身要走,動身前想了想,還是給栾巧傾提了個醒,“最近幾天楚部長會重新辦理入職,栾部長可以提前準備一下了。”
栾巧傾還沒從兩人并肩出來的事情裏回過神,聞言呆了幾秒,“……哥!你怎麽能讓這樣的叛徒回來呢!?”
秦樓腳步一停,他幸災樂禍地看了楚向彬一眼,聳聳肩,“這件事你得自己解決——我從來不愛跟這個動不動就撒潑的講道理。”
遞了一個“保重”的眼色,秦樓就跟沒聽見栾巧傾的話似的,溜達溜達就從電梯間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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