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整個年少(1)
1.未來很近,理想很遠,生存以上,生活以下。
百年校慶之後,就到了五一。
那年勞動節的假日加上調休一共可以休息七天。
在蘇文的介紹和幫助下,莫曉楠興沖沖的拉着我找了一份促銷禮儀的兼職,她發覺我一直悶悶不樂,所以平時對我都多有遷就。莫曉楠是那種特別會做人的女孩,溫和沒心機,熱情又大方,周圍同學幾乎沒有不喜歡她的。
其實,我的言談之間露出悲觀神色,也只是覺得自己尚不夠資格罷了。
我從來都不是生活的主宰,而只能是它的傀儡。
從幼時至今,握不住的東西實在太多,我連假裝歡喜都已經做不到。
和廖長寧的再次相逢并沒有按照我之前預想的軌跡發展,這讓我有點黯然,那種感覺很複雜,是一種明明離得如此之近,卻又觸不可及的漠然遙遠的感覺。
但是生活總要繼續,上課,社團,吃飯,睡覺,時間無知無覺地從指間刷刷流過。
深夜躺在床上,只有疲憊清清楚楚的告訴我,我的确沒有躲懶偷閑。這種感覺很糟糕,未來很近,理想很遠,生存以上,生活以下。
放假的前一天晚上,許多本地和距離近的同學都已經趕着回家了。
宿舍就只剩下我跟莫曉楠,她趴在桌前看韓劇,我在練字。
我自幼在廖長寧的指導下習小楷,高二那年開始迷戀隸書,每天都會抽空寫幾篇。一點點從臨摹筆畫開始,隸書的橫豎撇捺就如漢代的房梁,中間微拱兩頭稍翹,端莊形态,氣度雍容,落筆和收尾時最需要神韻。
顧雁遲來接我的時候,我正寫到之前最愛的一句“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廖長寧的電話打過來,背景是低婉悠揚的交響樂隊的舞樂,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那邊的衣香鬓影冠蓋雲集的盛況。他似乎心情不錯,尾音都帶了一絲迤逦的閑适,“翹翹,你下樓去,我讓雁遲接你到連雲山莊。”
我有些不解他的用意,又聽得他耐心詢問:“翹翹,在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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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低聲應了,他溫言低聲解釋:“你放假了在學校不無聊?”
他末尾的語調微微上揚,但是又仿佛沒在設問,只是在篤定的陳述事實。
我沉吟開口,“可是,我跟同學約好去做兼職積累社會經驗,”我停頓一下,又幹巴巴的小聲加了句,“每天還有一百五十塊的報酬。”
他沉默片刻,“還記得慧姨嗎?她聽說我遇到你,一直想見你。”
我低聲應了,“嗯,記得的,她以前老是給我拿奶糖吃。”
那邊似乎有人小聲提醒他,他又說,“抱歉,我要先挂電話,雁遲在樓下等你。”
他并沒有立刻挂斷,我對着電話靜靜垂眸低聲答應,“嗯,我這就下去。”
廖長寧輕輕笑了笑,“乖,晚上帶好吃的回去給你。”
夜風從車窗外撲進來,吹得我發絲紛飛,拂面有冷冷涼意。
顧雁遲在盤旋的半山公路上将車子開的飛快又不失平穩,眺望城中燈火闌珊,愈發襯得此處冷清蕭條。他清秀臉上架一副金絲邊眼鏡,鬓角修裁的十分利落,仿佛怕冷場一樣,一路都在與我聊天,但大部分時候,是他問我答,碰到我不願意多講的話題,也沒見他有多介意。
我漸漸放松下來,靠在椅背看車窗外山道旁一閃而過的花木扶疏,“我很喜歡你的名字,也很喜歡‘林密栖鴉早,江寒泊雁遲’這句詩。”
顧雁遲頗感意外的挑挑眉,“這首詩很生僻,你竟然知道?”
我覺得自己好像在賣弄一樣,有點不好意思的解釋:“我喜歡用抄詩的方式練字,《全宋詩》裏最喜歡的幾句之一。”
“你的名字也很特別,‘連翹’?”
“嗯,連翹是一味中藥。我的名字是爺爺取的,他是中醫。”我又接着說:“其實我的名字連起來讀的時候那個‘翹’應該讀升調。”
他試着糾正之前的讀音道:“連翹(橋)?”
我點點頭,被他認真的樣子逗笑了,又說:“也可以讀輕聲。”
前方有大門,他停車拿卡,一邊轉方向盤一邊說:“你該多笑笑,一路上我都以為你不開心。長寧怕你不熟悉司機不肯跟着來,專門讓我來接你。”
我心中有微微複雜的激蕩情緒。
連雲山莊是B市近郊一座高檔的會員制大型娛樂休閑俱樂部。
外圍圈了三千畝的地做高爾夫球場和跑馬場,視野極為開闊。裏面是獨具匠心的仿古建築,又仗着地理優勢引了溫泉水進來,再往裏面就是私家園墅。
顧雁遲在一處院子門前停車,早有人等候着将車子停入車庫。
我問他,“這裏這麽遠,他去做事方便嗎?”
顧雁遲似乎覺得很有趣,笑道,“長寧平時并不常住在這裏,他說,這次是為給小姑娘度假打發時間才來的。”
我嘴巴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我擡頭看朱紅大門有一塊黑色匾額,上書“連雲別業”四字,再往裏走,有燈火闌珊,庭院疏朗開闊,南面是道月門,盡頭露出幾支雪白的木槿花來。
我跟着顧雁遲一路拐進裏面,這個園子很大,比廖長寧在連雲鎮的老宅要多出三倍有餘。或許因為他身體的關系,園子內盛開的花朵極少,大多都是沁人的生機勃勃的綠色。亭臺軒榭均臨水而築,隐秀之間有荷風四面,林木花草,一步一景,處處都可領略到花鳥小冊頁的意趣。
顧雁遲帶着我轉過一道拱形的月門,我忍不住贊嘆道:“這裏收拾的好舒服,住在這裏覺得時間都變慢了。”
他笑着點點頭,“我們會羨慕古人的居住,是因為他們将居所的延伸做到了極致,實際上在以前,園林就是用來會客用的,就像現在朋友來了我們都要帶出去唱歌吃飯,以前就在家裏搬文弄墨。”
顧雁遲涉獵特別廣博,我聽他講的實在有趣,忍不住點頭附和。
他又笑着說:“改天有機會你一定要去長寧在邕林區那套頂層公寓看看,那是工業文明發展到巅峰,現代人類居住的另一種極致。”
我皺皺眉,微微露出迷惑神情。
顧雁遲笑道:“遠達集團是做全自動智能裝備起家的,大Boss的家裏自然會試用新産品。”他拍拍我的肩,“我不跟你多說,保持神秘感才有驚喜。慧姨已經煮好了宵夜在等我們了。”
慧姨是廖長寧母親的遠房表妹,她年輕時候守了寡,後來就沒再嫁,一直在連雲鎮照顧廖長寧的外婆。老人家去世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
慧姨見到我倒是十分唏噓,我坐在她旁邊的沙發上,任由她拉着我的手,又伸手比劃了一個高度,“你之前只有長寧一半兒那麽高,現在都長這麽大了,出落的這麽漂亮。我聽長寧說你功課也極好,真是了不起。”
她又問我:“爺爺身體還好嗎?”
我點點頭,“這兩年年紀大了,心髒不太好,但是他一直相信人各有命,也不肯去看西醫。”
慧姨似有無限感慨,“是啊,人各有命,長寧他媽媽就是去太早了。”
她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看我沒接話,又好似反應過來一樣,連忙笑道:“瞧我在亂說什麽,長寧是有出息的,你以後就把他當親哥哥,周末沒事就來這裏陪陪慧姨。”
我自然只能無不應允。
那天晚上,我并沒有等到廖長寧回來。
我恍惚聽到卧房外廳的鐘擺敲過淩晨一點的聲響,思緒漸漸混亂沉入夢鄉。
早上我很早就起來,洗漱完畢之後,穿過檐廊來到庭院,剛好碰到從裏面出來的慧姨,她笑着招呼我吃早飯,“翹翹,今天早上廚房做了江瑤柱鮑魚雞絲粥,你多吃點。”
我乖巧點點頭,問她:“只有我們兩個人吃嗎?”
慧姨這才反應過來我拐彎抹角想問什麽,“你說長寧啊?”
我有點不好意思,“他昨天晚上回來了嗎?”
她倒似毫無所覺,輕嘆口氣,“他昨天過了淩晨兩點回來,又一晚上沒睡,剛吃點東西全吐了,才躺下。”
我很擔心,面上卻又不願表現的十分明顯,“他昨晚給我打電話時候我聽着狀态還好。”
慧姨拉着我的手穿過長長的回廊,說道:“長寧剛開始做事那會兒才跟你現在一般年紀,手裏也沒什麽資本,除了上課之外就是在外面奔走,忙的不可開交。最近幾年回了廖家本宅,接手了家族事業之後更是變本加厲的忙。”
她又嘆氣,“我問過昨晚跟着的人,只說在慈善晚宴喝了酒。”
我克制了下,到底是沒忍住,“我能去看看他嗎?”
慧姨給我指了方向,“去吧,我再去後面看下藥煎好沒有。”
我應聲轉身,月門連接一處僻靜院落,廖長寧的卧房就設在正廳南面。
我輕手輕腳的走進去,繞過一盆碧綠郁郁的富貴竹,金絲楠木的镂空雕花拔步床,挂了月牙白的帳子。廖長寧正躺在床頭,一只手按在額頭,一只手軟軟的垂落在床邊,像是睡着了。
我走近過去,看到他臉上依舊殘留着隐隐愠怒之色,手機屏幕全黑,被遠遠的扔在了地毯上。
廖長寧有所察覺,拿開覆在額上的手轉眸看我,他臉色有些發白,微微皺着眉頭,眼前昏花,似乎好久才想起我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我索性直接在床邊腳踏上坐下來,伏在他耳邊輕聲問他,“你還好嗎?”
廖長寧側了側身子,擡起手,玉白指節屈起輕輕碰了碰我的臉頰,“翹翹?”
未及我回答,他就撐着身體變換了幾個姿勢,靠着床頭半坐了起來。
我連忙幫他身後墊上軟枕,又問他,“慧姨說你身體不舒服,所以我過來看看,你沒事吧?”
他聲音低沉無力,勉強牽着嘴角笑了笑,“還好,沒睡醒,有點頭暈。”
室內滲入晨曦,家具被染上一層微光。
我倒了杯溫水給廖長寧,他握在手中低眉斂目喝了小半杯,然後起床來陪我吃了點早餐。
菜式都非常簡單可口,雞肉和大瑤柱粒用山泉水慢火熬制的清粥盛在雪白的瓷盅裏,玲珑別致的翠綠竹籠上盛開一朵半透明的荷花,是糯米粉做的面食。
他吃的很少,但是這次沒有再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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